骆长霖之前和她打过交道的, 他知道这位黎家姑娘随机应变的能力和缜密又活泛的思维。
说实话——
他也以为黎浔会解释一句她是刚巧路过来心照不宣的掩饰太平的。
却不想, 她竟实话实说了。
听了他和骆璟良父子反目的消息, 特意赶着来看热闹的?
亏得她敢承认。
黎浔面上的表情其实是多有几分尴尬的,但是神色极其坦荡的与他对视。
骆长霖看着她,不言不语, 只是靠坐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
黎浔自知理亏此刻态度就有点出奇的好,耐着性子再解释:“我本来就要出来跟大公子打个招呼的, 不想被骆大小姐抢了先,就给堵在胡同里了。”
她这略微局促起来的样子才真有点像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了。
骆长霖望着她,本身无比萧条沮丧的心境竟在这一瞬间就有所缓解——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 瞧着别人出丑尴尬或者不开心,果然有助于恢复心情?骆大公子十分恶趣味的想。
心里自嘲的暗笑了一声,他此刻意兴阑珊, 既然堵住了黎浔倒是颇有兴趣多与她聊两句,于是就随口追问:“是吗?那王妃看过了骆某的热闹之后是想现身与我说些什么呢?”
黎浔一开始想走出来和他打个招呼,也没什么别的用意, 骆长霖这个人很决绝果断,他纵然现在和骆璟良父女俩翻了脸,但他毕竟也还是骆氏血脉,就冲着他在骆氏族人面前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他终究是做不到彻底绝情,所以黎浔也万不会天真到以为他和骆璟良决裂了,她就能把人拉过来收归己用。
只是——
这样的敌人还是少一个为妙,打个招呼示个好,顺便试探一下骆长霖此刻真实的态度罢了。
而现在,无意中听了骆家兄妹的一场争执,此刻她再面对眼前这个看似冷漠又强大的男人时心里就难免会有些窥测了旁人**的那种心虚和不适。
她努力的定了定神,唇角才重新挂了很标准的和气的那种笑容上来:“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相识一场也算故人,既然遇都遇上了却反而避而不见有点说不过去。”
骆长霖依旧是态度不明的挑眉看着她。
年念和书云都没有黎浔这么稳得住,一个眉眼垂得比一个低,显然心里都对方才偷听到的事情各有想法。
黎浔左右瞥了瞥。
她觉得骆长霖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恨不能掐死她们主仆三个,于是就厚着脸皮佯装无事的继续道:“骆大公子既然早发现了我在附近却还配合令妹情真意切的演了一场决裂的戏码,这怕不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吧?”
此言一出,本来都还在尴尬的两个丫头就都齐齐来了精神,诧异的抬头看向她。
黎浔面上神情坦荡又自然。
骆长霖也没想到他们两个是敌非友的人今天在这撞上,黎浔会为了替他挽尊而故意耍这样的小心机替他遮掩。
虽然在他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意外之余也是难免心中微愣,随后就扯了下唇角:“那王妃现在又待如何?不准备替信王殿下拉拢我一下吗?”
他没否认黎浔特意铺给他的台阶,黎浔当然也不会把他的这种场面话当真,立刻就笑着摇了头:“就算没有了相府大公子的身份,可是血脉牵连还在,在我们信王府和骆氏相府之间……我当还不至于如此天真。不过既然今天遇上了,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与骆大小姐之间确实是结了死结,即便她就此收手不再与我为难我也绝对不会和她善罢甘休,这是我的底线。至于旁的,譬如骆相之流,他若安分守己,我与信王府也不会主动与他为难。再至于骆大公子您……咱们应该是有望井水不犯河水吧?”
骆长霖既然果断脱离了骆家,这就说明他绝对不会掺合骆雪的事了。
黎浔不敢想能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但是他这样的敌人,能少一个自然还是少一个的好。
她这么说,不过就也是想听骆长霖当面一个表态。
骆长霖却是当真认真的斟酌思索了片刻,最后却抓住几个字重复确认了一遍:“是你与信王府都是这般立场和底线是吗?”
“是。”黎浔并不谦虚,“在这件事上我的态度便是我家殿下的态度。”
骆璟良身上牵扯的可直接就是朝局,她敢放如此狂言,骆长霖还是很有些意外的。
他又再慎重的琢磨了片刻,方才颔首:“明白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其实从一开始骆某对王妃你也并无恶意,这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
他的视线并不避讳的移到黎浔腹部,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语气却依旧浅淡又散漫:“当时初见时我还纳闷你一介闺阁女子何故要千里跋涉孤身往战火纷争不断的边城去,以信王殿下的身份地位,我虽不敢妄言能动的了他……”
黎浔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见恼怒,仍是心平气和的笑着接过他的话茬儿:“就凭骆大公子手上拿着的我的这个把柄,你若要毁我,轻而易举,可是自从回京以后您却一直缄口不言,骆大公子的善意黎浔领情。”
骆长霖的思维确实敏捷,从她急着赶去黔州城,又在那边匆忙的和姬珩办了婚事,再到她怀有身孕的消息流出来,他早就笃定的猜到了真相。
其实那天他叫人送了一个拨浪鼓和“早上贵子”的字谜给她,黎浔心里就一直悬着这件事,只是最近一直忙乱,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当面和他挑明了把话说开。
现在骆长霖当面表明了态度,那么在这件事上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骆长霖没再多言,
黎浔与他略一颔首方才转身离开了。
年念和书云两个都没太明白她和骆长霖之间最后是打的什么哑谜,心里各自纳闷也不好问,只护着她出巷子找马车去了。
十安却是不懂就问,目送了黎浔主仆一行离开,对心里的问题还是百思不解就直接问骆长霖:“公子,您是怎么知道躲在胡同里的人是信王妃的?”
他凭着习武之人的警觉也只是听出来那胡同里藏了人而已,黎浔主仆几个都没露面,骆长霖分明是得他提醒才发现那胡同里有人的,又是怎么能立刻就断定对方是黎浔的?
骆长霖被他一问,本来始终带着几分郁郁的心情一下子就又明朗了好些。
他回转头来看了十安一眼。
十安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等他解答,他却又一声不响的重新转过了头去:“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十安这么一问,九琼也跟着好奇了,可是公子明显不想说,他俩也就不能再问了,就也都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离开了。
黎浔回了王府都已经过午了。
姬珩不在家,她随便对付着吃了点动西就睡去了。
怀着孩子身子重,又格外嗜睡,这一睡一个多时辰,趁着天还没黑就去前院走了一圈,问了问年十九手上准备过年的事宜都安排的怎么样。
年三十皇子们都是要携家眷进宫去陪着皇帝和皇后吃年夜饭,并且在宫中一起守岁的,当天还有祭典,府里就几乎不用准备那天的仪程了,而初一的下午到晚间,又要准备进宫去参加国宴……所以相对的这个年王府里需要准备的正儿八经的东西也不多,重点还是和各家的人情往来之类。
年十九做这些是轻车熟路的,黎浔如今专心养胎也懒得细问,只确认了下没出什么岔子也就回了后院。
晚间姬珩回来,她知道她和骆长霖见面的事肯定瞒不住,未免他又小心眼就赶紧先发制人,晚间躺在床上闲聊时她就主动把事情的经过都坦白与他说了,只是刻意隐去了骆长霖与骆雪争执的具体言语。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最脆弱的需要仔细维护的自尊,尤其还是骆长霖那种骨子里就透着骄傲的人,她纵然与对方连朋友也算不上却也不能将人家的心伤当做话柄一再的随意拿出来说道。
无关立场,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罢了。
详述了骆长霖和骆璟良决裂的经过,又含混了两句他当面和骆雪划清界限的事,后才点评:“就冲着他今时今日的作为,你说上辈子是多亏了他为骆大小姐保驾护航才保得了骆氏一门全身而退,现在看……或者他更在意的是骆氏宗族,也并不单单就是冲着骆大小姐一个人的。”
姬珩听说她又去和骆长霖碰面了,的确是立刻就犯了小心眼的老毛病,但鉴于她态度良好又是主动坦白的,他找不到借口发作才忍了,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骆璟良可能到现在还没反过味儿来呢,他只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殊不知后院起火的事必有后续。”
黎浔枕着他手臂靠在他怀里:“骆长霖手上掐着大半骆氏族人的命脉,这样看来他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除族只是他抛出来的引子,他最终的目的是分宗,带着一部分人分出去自立门户,这样骆璟良父女将来就算惹出了什么祸事也不至于连累到整个宗族都被一网打尽。生计的问题根本没法含糊,等过两天那些骆氏族人冷静下来甚至都不用骆长霖去提,他们自己就能想到这条出路。”
骆璟良和骆雪要作死,他拦不住,可到底也不想整个骆氏一族都跟着他们走上绝路,所以才借着除族摆了骆璟良一道。
而可笑的是,那位骆大丞相此刻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彼时的骆家后院,他正和女儿关在书房里图谋他们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71章 年关
骆长霖脱离骆家出去自立门户了, 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骆夫人和骆长霆等人都是出了结果才后知后觉的。
这个动静可不算小,一家子震惊意外之余都在暗暗揣测猜疑其中的内幕。
骆雪虽然知道现在骆璟良已经成了她最后的靠山, 应该好好的做做样子笼络住骆璟良, 可为了大局着想, 她也不能让骆夫人等人都将怀疑的眼光盯到她身上, 所以下午回府之后他们父女俩就各自回房呆着了, 骆雪也没特意去外书房给骆璟良“表孝心”。
直至晚间, 骆璟良稍平和些心气儿之后亲自过来了。
骆雪为了不叫他对自己起疑,姿态就放得很低,直接跪在了骆璟良面前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都是女儿的过错, 害得父亲和大哥之间……”
骆璟良这会儿是听不得骆长霖有关的任何话的, 当即抬手打断她:“木已成舟, 就不必再说了。”
骆雪顺从的闭了嘴。
骆璟良又把自己关在书房想了一下午,如果说一开始他就是因为骆雪给他描述的骆家的未来蓝图而心动,那现如今就哪怕是为了和骆长霖置这一口气他的决心也愈发坚定了——
他一定得把这件事给做成了, 这样才能在亲儿子面前挽回声势,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于是此刻无暇多想, 就直言道:“你说的事,为父觉得很有些玄妙,约莫是佛祖显灵托了梦……为父在朝多年, 依着我对太子和怀王的观察了解,一个中规中矩,资质平庸, 一个就遇事急躁,暴戾成性,确实都欠缺人君之风。至于信王, 以前虽少在朝中崭露头角,但只看他这次在南境军中的行事就足见他是有勇有谋的,以往只是在藏拙罢了,这种隐忍的心性儿也是极好……”
骆雪做了她两辈子的女儿,要不是对他为人处世的想法摸的透彻了,也不会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他会这么轻易被说服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
她面上却佯装着不懂:“那父亲的意思是……”
骆璟良道:“信王这些年一直被太子忌惮打压,他在朝中既无党羽扶持也无深厚根基,如今在军中展露了头角就更成了太子的眼中钉,以后就算他还想继续依附太子,太子也绝不可能容他。既然他是天命所归,那为父决定扶持他。”
回过神来,见骆雪还跪着,就伸手将她扶起来。
骆雪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适时地表现出疑虑和震惊:“父亲是说要扶持信王上位?可是这么贸贸然的,他万一……”
骆璟良冷嗤一声:“只要他不傻,就会知道同老夫合作是他唯一的选择。以太子的心性,他们兄弟之间已经不可能共存了,他不想被人打压乃至于迫害,就只能是自己扶摇直上,登上那个至尊之位。换而言之,如果是到了今时今日的这般地步他都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犹豫着还巴望着能和太子还有怀王继续和平相处,那他也就注定是成不了什么事的,老夫反而用不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其实在这一点上,骆雪与他是一样的想法。
前世姬珩的夺嫡主路走的就不容易,那姑且还是在有骆璟良和林氏一族双双支持的情况下。
现如今姬珩的手里有什么?
前世的黎浔是个坐享其成者,就看到了姬珩登上帝位之后带给她的容光,却根本就不知道夺嫡之路的艰辛。
没有有根基名望的世家大族和骆璟良这样的权臣的扶持……
姬珩仅凭着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斗得的过太子和怀王登上最后的至尊之位?
而她也相信,以姬珩的为人,他就算再宠爱黎浔,也不会看不清局势的。
“那父亲的意思是您要当面找信王殿下摊牌?顺便试探他的想法?”骆雪道。
骆璟良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趁着现在太子不在京城,遍布京城的耳目还相对的少一些,初一的国宴大家都要进宫,届时我寻个机会找他。”
说着,看向面前的女儿,神色之间就颇多惋惜了起来,叹道:“不过我们迟来一步,失了先机,信王的正妃之位已经被黎家的丫头占了……虽说来日方长,但只怕你是要忍得一时之气,先委屈一段时间了。
对争取姬珩的同盟的事他是势在必得的。
而且,若姬珩现在的正妃是别的高门世家的权贵之女也还罢了,以黎浔这等出身的女子,他怎么可能容她压在自家女儿的头上?
骆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回就没再装傻了,就很是认真的想了下:“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倒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是父亲您毕竟身在高位,周围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初一那天宫中人多眼杂,女儿反而觉得您要约见信王殿下还是不要在宫里的好。现在已经与以往不同了,他的身后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只要看见你们私下见面就会有人生疑揣测的。”
骆璟良当然知道他和姬珩单独见面这本身就是很冒险的举动,还不是因为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