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亲父子?无凭无据又怎样?如果亲父子之间都要忌惮到连一句实话也不敢说了,那这场父子又做得有什么意思?
皇帝的所有儿子,都与他是这种关系,没有人敢跟他抖露秘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想明哲保身,他看似是做了一个威严的父亲,实际上他却仅是一个帝王而已。
不得不说,姬珩的做法让他在和儿子的相处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要什么就是要什么,并不过分掩饰自己的野心和私心。
即使——
他所表露出来的也许还并不是他所有的心思和想法。
“就他吧。”皇帝手捧着茶盏呷一口茶,肩上不得已压了几十年的担子终于要卸下来了,他其实是鲜有的惬意轻松的,“他只是在意那个丫头更多一些,但是对朕这个父亲也算体谅和照顾了,否则老四那几个就不说了,单就老三他就不该答应叫他平安出京的。”
皇帝到底还是对自己的儿子们心软的,即便知道姬琮也不安分,但也不想再弄出一个骨肉相残的局面出来了。
姬珩默许了他放姬琮离京,这也算是对他最大的体谅了。
这位皇帝陛下一直是个明白人,他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
禅位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当天的早朝之后就飞快的传遍整个京城,在这个几家欢喜几家忧的情况下,这阵子已经被骆夫人和骆霺折腾的体无完肤的骆雪也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开始硬着头皮承认现状——
姬珩不可能给她机会的,黎浔现在不杀她也仅是因为身份云泥之别,不屑于盯着她了而已,可是就凭着她俩之间的旧怨,只要她还在京城,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哪天黎浔一个心情不好想起她来,她就会立刻丧命。
这时候她不得不开始静下心来思考骆长霖给她指的最后一条出路了,但好歹她的脑子也算灵光,虽然现在姬璎已经死了,但她还是有路可以走的,于是趁着姬璎棺椁出殡的那天找机会偷溜出了府门,披麻戴孝的拦住了送葬的队伍,跪求皇帝恩准她去替姬璎守灵,常伴左右。
骆家她早没了立足之地,而姬珩又显然对她抱有成见,如果她再不抓住老皇帝还在位的机会求个去处安身,等姬珩上位之后她情况就只会更糟。
反正她和废太子有私情的事前段时间就已经被人们所津津乐道了,这一番痴情的表现下来,皇帝确实也没心思和她一个女子计较得太深,加上他很喜欢骆长霖,知道是骆长霖的亲妹妹也就顺理成章的松了口,准她跟过去王陵替姬璎守灵陪伴去了。
姬琮方面终究是不甘心他自己谋了这么久的皇位反而被姬珩这个后来者居上给摘了果子,联合了部分朝臣上书以边境不稳为名,还是请求皇帝先顾国事,隐晦的就是想让皇帝收回成命,把姬珩派出去。
皇帝反正是已经定了主意就没打打算改,朝臣上本他就装傻,不置可否的,闹了几日,南边就传来密报——
前不久南岳皇帝在往行宫避暑期间遭遇了一次刺杀,虽未当场毙命但是伤势沉重,现在南岳朝中也掀起了储位之争,可谓是乱的一塌糊涂。
此等情况下,他们自然就顾不上再执着于边境扩张的事了。
大觐这边那些帮忙姬琮上书的朝臣们都哑了火,也没有理由再催着姬珩南下了,黎浔听到这个消息,存于心中多日的困惑却终于迎刃而解,端着安胎药踱到姬珩的桌案前头:“你派人去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卡文更晚了呜,大家多担待,忍我几天哈。想赶在下月初就去开新文,这个开始收尾了,需要对全文内容查漏补缺,写的就有点慢了。
第222章 盛典
姬珩把手里狼毫一扔, 将椅子带着后退些许。
黎浔就绕过去,走到案后。
姬珩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又瞄见她端在手里的药碗, 皱了下眉头:“药很苦?”
黎浔手里拿着调羹正漫不经心的搅着碗里汤药,听他发问也没多想顺手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道了句:“你尝尝?”
原就是逗着他玩的,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居然真就张嘴吞了下去。
黎浔表情一僵,飞快将调羹放回碗里又佯怒捶了他胸口一下:“安胎药,你喝它做什么?”
姬珩当然知道她是跟自己逗乐子的,也就是故意的, 这会儿挨了数落就委屈起来:“那你让我尝?”
黎浔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姬珩就顺理成章的接过她手里的药碗, 拿调羹搅动着又凑近鼻下闻了闻,“是有调了蜜糖在里边吧?苦味儿也不大。”
黎浔这才说了实话:“是没晾透, 有点烫我才想等会儿喝的。”
姬珩咂咂嘴又细品了下刚才他那口药喝下去的滋味儿,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他将她圈在怀里, 也没再把药碗给她, 自拿调羹搅动着碗里药汁去热。
黎浔看着他垂眸专心致志的样子又催他:“跟你说话呢,南岳那边的事是你安排的?”
姬珩把调羹里吹去热气的药喂给她, 一边才漫不经心的算是回应:“说了要在京陪着你生产的, 找点事儿叫他们且在自家里闹去, 省得继续打黔州城的主意。”
药里虽然调了糖进去, 但本身的苦味还是不能完全压住的。
好在黎浔也不矫情,姬珩喂给她她就喝, 一边继续与他闲聊:“是跟南岳那位四皇子联手做的?”
刺杀的毕竟是南岳皇帝,要那么容易得手的话那也早就有人做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嘛。姬珩前面也没打过行刺南岳皇帝的主意, 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走了捷径的。
岳元骐是南岳的皇子,如果有他做内应帮忙安排,行刺者要接近南岳皇帝就容易的多。
而岳元骐他本人之所以这些年也没做什么,自然是因为他承担不起弑君弑父的名声。他在南岳朝中的情况和以前的姬珩差不多,闲散人士一个,背景支持都并不雄厚,没办法在强制上位后以武力压服朝臣,所以保护好名声就等于是保护了自己的羽毛。
“战烈带人去做的。也是应他的要求,没直接取南岳老皇帝的性命,却不知道他是真的舍不得他父皇还是单为了做给本王看的了。”姬珩随口回了句,接着埋头喂他媳妇喝药。
黎浔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岳元骐结盟彼此都是只为了利益,可是要判断一个盟友是否值得托付和信任还是要看他平时的为人处世的,如果岳元骐为了抢夺皇位是个连生父都能狠心手刃的人,那么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姬珩在接下来与他的合作中就必然会更加的忌惮和防范,还要怕他翻脸无情甚至背后捅刀子呢。
她喝了几口药,就有点不耐烦了,觉得这药汤也凉得差不多了就干脆又劈手把药碗抢回来直接一口气灌了下去。
姬珩伸手取过案上他自己喝茶的茶盏递过去给她抿了一口清口,又从她袖子里摸出帕子给她擦嘴角。
黎浔搂住他脖子,凑过去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钦天监定了六月十六的吉日举行禅位大典,朝臣们现在想来绝大多数人的心里都还别扭着呢,要彻底压服人心就得花费一些时间,最初的这几年也许你会很辛苦的。”
姬珩的手掌扶着她后背和后腰,拍了拍,安抚:“不妨事,一回生两回熟,咱们还至于在这里被绊倒吗?”
这一世的他和上一世的心境其实也是不一样的。
前世的他被逼走上这条路之后多少是有点急功近利,想着要早点把局面定下来,其实在他登基伊始就借着姬琮谋逆案的契机杀了好些人,而这一次,皇帝虽然也借机清洗了朝局,但手段却相对要温和许多,姬珩默许了,也没准备在上位之后推翻。
他现在和黎浔的日子过得顺心,在一个人心境平稳,心中有光的时候,他再对待旁人的时候就也额外愿意多存几分善念。
“我倒不是觉得你手段过硬了不好,”黎浔解释,“只是皇帝陛下那里,他肯破例退位算是给了我们很大的方便,既然是他不想看到的,就尽量依他吧。你说的对,他就只是有一点私心和厌倦麻烦而已,对你……倒也不算差。”
从黎浔和太子妃的角度来说,她们当然都不会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是什么好人,毕竟他只对他的儿子们好,可是相对的对儿媳们就过于残忍和苛刻了。
可是为了姬珩,黎浔愿意原谅他一次。
他的这些年过得都太孤独了,她想尽量为他多保留几分这世间的温情。
姬珩摸摸她的头发,未置可否。
其实他这一路走到今天,早就过了需要父爱取暖的年纪,老皇帝的存在对他而言早就是可有可无的了,可也确实——
如果他们父子之间能坦诚互谅的走到最后也总会比在腥风血雨中结束会让他心里更舒服些。
人生至此,好像上辈子所有的不圆满也都圆满的被补上了,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更大的奢望了。
六月十六,皇帝亲自主持禅位大典,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之下,敬告天地祖先,交出玉玺,让出皇位,并且亲手为新的帝后加冕,宣告一段历史的结束和这个国度里崭新的纪元的开启。
姬珩头天夜里就留在宫里陪着皇帝准备一些事,黎浔的肚子马上就要足月了,不敢让她受累陪同,就把她留在府里睡觉。
次日一早钦天监测算了吉时要先举行祭天的仪式,时辰定得略早,黎浔穿上内庭司为她准备的崭新的凤袍凤冠赶着进宫。
去到承天殿的外面时天才蒙蒙亮。
彼时那院子里的殿前广场上已经有了好些朝臣在等候,两边的御道上也陆陆续续的有人来,遇见她,都自觉的停下来往边上让路。
书云和年念将她从辇车上扶下来,因为衣冠都太过冗繁了,兼之她如今身子重夜里睡不太好总是容易困顿,路上打了个盹儿,刚下车年念就忙着弯身去给她整理逶迤的裙摆和凤袍的拖尾了。
她被凤冠压得,身子打了个晃,书云一个人匆忙去扶,差点没撑住,正在惊恐中……
旁边刚好站在门边给她们腾地方让路的一人伸手扶了一把。
黎浔当时脑子不太清醒,险些歪倒自己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冷不防就见一只五指修长的男人的手隔衣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一把回来。
她稳住了身形,抬头,这才发现满头大汗另一只手还扶着门墙站立的人竟然是穿着官府的骆长霖。
视线飞快的再四下扫视一圈就看见他的轮椅放在旁边不太起眼的地方。
今日这里的场合,显然是不能叫他坐着观礼的。
骆长霖只是扶了她一把,在她抬眸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分寸的收回了手去,将手指垂下藏在了官服的广袖之下。
黎浔看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她知道他每次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会走得十分艰难辛苦,他在外游历时似乎是习惯了那样,需要过门槛和上楼梯的时候都自己站起来走,可是自从回京之后,尤其是进了官场之后——
反而是为了维持自身的体面和排场,便不再那么做了。
他走得那样艰难和辛苦,动作缓慢,很容易会引起旁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尤其他还是个平步青云的新贵,看他不顺眼的人就更多了,他没必要给人取笑的机会,所以但凡出入宫廷和衙门,能坐轮椅的时候就坐轮椅,实在需要起身走两步的时候就叫人扶着。
“刚才路上小睡了片刻,没站稳,多谢骆大人。”黎浔冲他一笑,她越是发现了某些事情的端倪就越是不会欲盖弥彰的做所谓避嫌的举动,只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其实骆大人若是不方便今天也不是非来不可的。”
他的情况特殊,其实告个假直接不露面今天的场合也没有人会在意的。
骆长霖心里当然也明白,这是一场盛世的盛典,却是与他完全无关的盛典,他甚至是连出面点缀一下都不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他还是来了,从听到消息之后就没犹疑过是否要缺席。
眼前的女子,举止落落大方,笑容端庄且明艳,这样将明未明的天色里,她脸上的光辉完全盖过了身上凤袍的华彩。
他也从容的微微扯动唇角,说是一个笑容,但神情相较于黎浔却要寡淡和冷漠的多,仿佛敷衍和公式化的情绪更重些:“如此盛典,人生难得一遇,错过了怕是会遗憾,又怎可不来?”
黎浔歪着脑袋略想了下,莞尔:“倒也是。”
笑过之后就不再多说,被一群婢女丫鬟拥簇着进了院里,没从正殿走,而是从后面绕到了后殿去了。
那里,她的良人、夫君在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23章 生辰
姬珩的继位大典进行得很顺利, 当然包括姬琮在内的有些人是起过拿他要携黎浔一起参加大典的事做由头来攻击他的念头的,可前一任皇帝在世时就禅位的大典这也是大觐朝史上的第一次,本来就无祖制可循, 姬珩就硬是要携妇一同接受加冕的仪式只要即将退位的老皇帝不反对,这些人就也没法穷追猛打的攻击。
人家就说禅位登基的皇帝继位大典是这么个仪程规矩, 后世也尽可以效仿, 也就彻底堵住了他们的嘴巴了是吧?
反正——
瞧着以后也应该不会再有皇帝禅位这样的事了。
骆长霖立于文武百官之中,亲眼见证了这一段历史的变迁。
今日之后,大觐朝将迎来他的第六位君主掌权,前任皇帝彻底放手退居幕后成为富贵闲人太上皇。
在场的朝臣们, 不管看好和不看好的,心潮都多有些澎湃, 有人忐忑也有人向往。
祭天和加冕的仪式走了一个多时辰,这算是骆长霖有生以来站立时间最久的一次了, 等仪式过后他已然脸色惨白,汗流浃背, 双腿麻木僵硬到彻底失去了知觉。
身边站着的朝臣陆陆续续的转身往外走, 唯独他还一动不动的站着。
不是不想动,而实在是……
动不了。
怕稍一动作自己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
即便今天这一场盛况里他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看客, 可他至少也不想成为一个笑话。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各种礼仪规矩都严苛, 黎浔挺着个快足月的肚子跟着祭天接受加冕和朝拜, 那滋味儿也不好受,好在姬珩心里有数, 全程都注意着,能扶的时候就尽量替她撑着。
这会儿他夫妻二人正携手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她不经意的略一抬眸, 正好瞧见朝臣退去之后遗世独立般面部线条冷硬还杵在原地的骆长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