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旭局促的站着,人高马大的汉子,脸色微微涨红,一语不发。
黎浔走上前去将乔木木接过来放回地上,适时打圆场:“你吼什么?乔侍卫习武之人难道还不知道哪些穴道能碰哪些不能碰吗?人家父女俩好容易见次面,你又嚷嚷。”
黎渃就是有点嘴快,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语气确实有点儿过了,声势瞬间弱了,却还嘴硬的嘟囔:“我也是为了他好嘛……”
说着,又不服气的冲着乔旭找平衡,挖苦道:“我就说呢,你一个女儿丢在我们家你就不管了,原来你都是偷偷跑来这里看的呀?难道我们家养着老虎么?会叫你连门都不敢登?”
这丫头就是咋咋呼呼的,一时冲动起来凶巴巴,然后家里人随便谁骂她两句她立马就怂。
而她其实对大形势也并非是毫不了解。
乔旭毕竟是太子的亲卫,而他们家又和姬珩关系特殊,皇子和皇子之间,本来兄弟关系就不比一般的百姓人家,乔旭绕着路不进黎家的门其实也未尝不是一分周到的好意。
乔旭这人看着闷葫芦一样的话不多,但就从他能偷龙转凤并且在东宫的眼皮子底下留了乔木木的性命这么多年的事来看……
黎浔就能笃定这个人的心思细腻深沉,并不单是个嘴笨任人欺负的老实人。
这样的人,也不需要她多此一举的言语维护。
所以黎渃胡闹她也没管,只点了点乔木木的鼻尖又细致的嘱咐了她一遍:“你现在还小,针是不能随便扎的,这针用对了是救人,一旦扎错了穴位或者力道深浅上稍有偏差,可都是会死人的。你现在年纪还小,力气又不稳,还不能学这个,万一伤着你爹爹那就坏了。先学别的,等以后你再长大几岁,时候到了你师父会教你的。”
乔木木听人说话到时候从来都是很专注很安静的。
黎浔的有些话她还一下子不太听得明白,但她听得懂万一她弄不好会伤到爹爹,懵懂的眼神就立刻变得清明,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真乖。是个好孩子。”黎浔把手里的针囊又塞回她手里,“这个稍后你自己拿去还给你师父,这药堂里的药和这针都是一样的,一定要用了对症的方子才能救人,否则就都有可能是害人或者杀人,在你没有学成之前,也不可以随便给人看病开药的知道吗?人命关天,这话在医者心中更应该是第一铁则,一定要切记。”
乔木木消化了片刻她的话,可能还是因为年纪小没听太懂,但最后还是很乖的点了头。
黎浔摸摸她柔软的发顶,笑了笑,就自进屋去找黎浅了。
黎浅本来正在里屋的箱笼里翻一些旧书,后来听见外面的吵嚷声刚从里屋出来,掀开门帘就见黎浔推门走了进来。
黎浔解释:“没事,是渃渃跟乔家父女闹着玩呢。”
黎浅拿着两本书走到桌旁放下,倒了水才又抬眸问她:“怎么今天又想到来我这了?我看你这两天都闷在家里,还当你是没收到南边的来信之前就没心思出来了呢。”
姬珩走了有十天了,算行程,他路上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三四天前就到了,但如果他要写信回来给黎浔报平安,那信件送回来最起码也还得个四五天的时间甚至更久。
黎浔对她的话直接就没往脑子里过,手掌抚过自己的腹部,虽然难以启齿,但是也不得不咬咬牙开了口:“长姐,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的。”
黎浅这才发现她的表情居然十分的纠结和凝重。
不由的皱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我……”黎浔的手徘徊在腹部,咬着嘴唇,目光又闪躲了下才硬着头皮道:“那日他走之后……我那小日子到今天已经推迟了整整七日也迟迟未到,我怕是……”
毕竟是闺阁女儿,之前她和姬珩做的事就已经有够惊世骇俗了,可是那件事还能瞒,万一她真的怀上了,肚子大起来可是没法遮的。
黎浅惊得不轻,手一抖杯子都落回了桌上。
她匆忙的捡起来放回托盘里却顾不上擦洒出来的水渍了,也是变得焦虑不安起来,屏住了呼吸问黎浔:“你能确定吗?”
黎浔就唯有苦笑了:“我那个一直很准时的,不过现在时日尚短,摸脉也摸不出来,但我觉得是准了。”
黎浅这就只觉得心底一凉,视线下移落到她腹部,迟疑道:“你不是说信王奉陛下密旨去了南境军中做监军吗?那他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回不来,你是想……”
若是姬珩尚在京中,那么他俩赶紧选个吉日完婚,也还尚能掩饰,如今这个情况却是不能的。
皇家子嗣核查血统最为严苛,现在黎浔和姬珩分处两地,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的话,八成皇室是要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不肯认的。
就算退一万步讲,姬珩能够说服皇帝勉强认下这个孩子的皇孙身份,可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也必定生下来就带着污名,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这对孩子来说,也不公平。
所以,如果黎浔真的是有了,那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打掉。
黎家自家就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这件事还能捂在家门里处置,甚至不用过外人的手,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不是。”黎浅能想到的黎浔这些天当然都已经想了无数遍了,可是自从怀疑自己是怀孕了之后,她就从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念头是想要拿掉这个孩子的,前世的时候她失去过一个孩子,那痛太刻骨了,是叫她现在想来都还浑身发寒的,她立刻打断黎浅的话:“我既然能把它带到这个世上来,就有把握能够护住它。长姐,我是要把它生下来的。”
黎浅也是做母亲的人,她当然知道孩子对一个做母亲的人而言是何等的意义。
只是黎浔的这个孩子不留她揪心,留着也依然揪心。
她这就有点拿不准黎浔的打算了:“那你来找我是……”
黎浔道:“我不能留在京城了,我要去边城找他,反正我和他的事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已经默许,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只要我尽早赶过去,我跟他在一起,这件事就可以圆过去。事情我都已经决定好了,长姐不必劝我,但是我不能告诉婶娘和渃渃,所以需要长姐帮我找个合理的回边城的理由来说服婶娘答应我离家。”
第111章 公子
姐妹俩从屋里出来, 院子里的气氛也逐渐趋于和谐。
黎渃蹲在地上拉着乔木木的手逗她,不知道说了什么,乔木木正咧着嘴笑。
黎渃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便转头问乔旭:“中秋那天我包月饼的帕子呢?”
乔旭愣了愣, 后才反应过来, 赶忙从怀里掏出来, 先是用一方蓝色的棉布大手帕包了一层, 打开了才是里面折得四四方方的一条纯白色丝织的帕子,连忙解释:“我本来是想让五儿拿给你的,还没来得交给她。”
黎渃起身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帕子扯走。
他又紧赶着补充了一句:“洗干净了。”
“不洗你直接还回来也行。”黎渃瞥他一眼,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 将帕子抖开了,大大咧咧道:“就一方帕子而已,不是我小气, 这个……这绣了花儿的,落在你那万一被人瞧了去怕是会惹麻烦。”
手帕属于贴身的物件, 别说是女孩子的东西,就是男人贴身的扇子手帕这些也都保管得很仔细,若是落到居心叵测的异性手里, 拿出来被说成是定情信物, 那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黎渃的绣工一般般,她又耐不住性子不愿意坐下来做绣活儿, 这些年最大的耐性就是给自己绣几方帕子, 和过年时候要绣了给关系好的小姐妹的荷包或者挂坠了,而她那些帕子上的图样也千篇一律,绣了最简明的一株柳树并一双燕儿。
将上面图样抖开来给乔旭看了,证明她真的不是小气, 就顺手塞进了荷包里。
乔旭在旁边憋半天,才终于闷声道了句:“中秋那日,谢过三姑娘。”
“不就两块月饼么,本来也是偷带出来准备拿给乔木木吃的。”黎渃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双手捏着乔木木的脸颊扮鬼脸,“你们爷儿俩谁吃了不一样,要谢就谢你闺女吧。”
宫里御膳房做的小月饼,精致漂亮又好吃,黎浔和黎浅都不怎么喜欢吃甜食,所以当天桌上的都只尝了一点,她就把剩下的偷偷包在帕子里准备带出来给乔木木尝个鲜的,结果从宴上下来就刚好看见在殿外当值候着的乔旭,想起来乔木木说过一次她爹爹的生辰就在中秋,于是临时起意,就把那两块月饼塞给乔旭了。
乔旭当时见她扔了个东西过来,是本能的接在手里的,在宫里人多眼杂也不敢打开看,等事后回了东宫,无人处拆开了帕子才瞧见里面的是两块月饼。
自从家里落魄,他背井离乡出来闯荡之后,这些年不仅没再过过生辰,就是逢年过节也都在当值,能吃一顿好的,便算是过了那个节了。
想想幼年时家境殷实,他母亲厨艺又好,每逢中秋都要亲自动手做各式各样的月饼……
此时事已经年,回首看时,满目皆苍凉,也不是没有伤感的。
那天黎渃在宫里趁机扔了个东西给乔旭,黎浔也瞧见了,后来在回家的马车上就问过了,知道是从宴上带出来的两块月饼也没当回事。
这时候见黎渃居然还知道把自己的帕子要回来,就忍俊不禁的跟黎浅私下调侃:“真是姑娘大了,都知道避嫌了。”
黎家的药堂里都是姑娘家,本来只有黎浅自己在的时候还好,这会儿黎浔两姐妹也来了,乔旭就不好一直在这呆着了,嘱咐了乔木木几句话就匆忙告辞了。
好在这些年乔木木是被他放养惯了的,并不十分依恋,爹爹过来匆忙见了她一面就走她也没拽着闹。
黎浔两人在药堂呆到过午,后院有小厨房,黎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一起用了饭黎浔两个就先回府去了。
晚间黎浅回来,吃完饭就正色与季氏提到:“婶娘,我这有件事……正好趁着离过年还有几个月,想托付二妹妹替我去办了。”
黎浅是极少有开口麻烦家里的时候,但凡是她开口,就必是真遇到难处了。
季氏立刻就慎重起来:“什么事,你说。”
黎浅道:“前几日整理夫君的遗物,发现了一封旧时的留书,说是早些年婆母在时在老屋墙壁的夹层里藏了一些东西,是想留给儿孙们好在战后安身立命的。现在他们虽然人都已经不在了,但既然是长辈的一番心意,我就总有些心中难安,可是我这要带孩子还要照管着药堂,实在走不开,今天上午二妹妹过去便与她商量了,我想让她替我回一趟边城把东西取回来。”
让黎浔这样一个小姑娘孤身千里迢迢回边城去,季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放心:“要去老屋里寻东西我写信给你叔父和云泽,叫他们谁抽空过去看看给你找出来,若是他们近期回不来,就叫个人走一趟给送回来也行,浔姐儿一个姑娘家,孤身回去我怎么放心?”
黎渃立刻晃了晃手:“我我我!我可以陪二姐姐回去。”
“你给我安生些。”季氏佯怒打了她一样,“你出门在外就是个拖后腿的,浔姐儿要带着你我更不放心了。”
重新看向黎浅。
黎浅道:“叔父和大哥都忙,我也不好意思再给他们添乱了,正好公公婆婆的忌日快到了,坟头也该修葺祭扫一下。我也想了好几天了,还是觉得得烦劳二妹妹替我走一趟,利落的把这些事都办了。”
说起祭日里祭拜长辈的事,季氏就不好驳了。
黎珺和黎云泽在军中,出入都不便意,这种事托付给他们就不知道要耽搁到猴年马月去了。
季氏还是不放心,又看向黎浔,面有难色:“那你……”
黎浔道:“婶娘放心,边城和京城的这条路我也不是头次走了,官道上还是安全的,而且沿路都有驿站,我应该不会有问题,到时候我多带上两个人,扮个男装出行,也不招摇的,当是无事的。正好叔父和大哥都回去有一段时间了,我还能看看他们,婶娘有什么要带给他们的我也能一并带过去。”
季氏其实还是不能放心让她南下,可黎浅真的轻易不求人的,现在好容易开次口,季氏就不忍心驳了,又再纠结了一会儿才咬咬牙:“你们容我先琢磨一下,明日一早再说吧。”
她肯这么说,那就基本是首肯了的意思,只可能是还需要时间安排一些稳妥的措施,防止黎浔在路上出意外。
“好。”黎浅颔首,“那我就先回去了。”
黎浔也跟着起身:“婶娘我也回去了。”
“哎……”黎渃却有点急了,追了黎浔两步,想想不对,又奔回来搂季氏的胳膊,“娘,你如果真要答应叫二姐姐回去,就让我跟她一起嘛,路上可以做个伴儿,而且我也想我爹了。”
“你就老实给我在家待着!”这一点上,季氏绝无妥协。
这边黎浔和黎浅一起往后院走,黎浅也不是很放心:“你一个人南下真的没问题吗?”
“婶娘会安排人手给我的。”黎浔道,她跟黎浅还是实话实说的,“信王府有可靠的侍卫可以护送我,殿下走前嘱咐过他们的,只是要这么直接跟婶娘说了,只怕她就要更不放心了,所以索性就叫她安排人手吧。本来对她撒谎就是情非得已了,便当是用这换她个安心。”
“你主意大,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了,总之你还是一定要注意安全的。”黎浅无奈的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黎浔就又问她:“对了,太子妃的病情怎么样?起色大吗?”
提起这茬,黎浅就唯有苦笑了:“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心病太重,现在虽是勉强陪着我用药,可一条人命又哪能单靠汤药吊着的?她那也不过就是敷衍我,好跟小公爷交代而已,我又总不能十二个时辰跟着她盯着她,她睡不好觉,又不肯好好吃饭……”
就算她愿意搬去东宫十二个时辰盯着,太子妃也不会肯的。
太子妃是个相当有脾气的人,她现在忍让全都是因为不想让杨嵩过分担心了,可是不讳疾忌医这已经是她能妥协的极限了。
“她那心情本来就已经极度压抑了,我也不敢再逼,万一刺激得她把我赶出来连病都不肯看了,那才是真真的适得其反。”黎浅感慨着,又握住黎浔的手拍了拍她手背:“好了,你要出门就不要管这些了,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太子妃那边我会盯着继续给她去调理的,就算不会更好,但也肯定不会再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