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过我,说你有一个心上人。可她不算什么。你娶了我,就等于娶了柔然。我哥哥的兵马,可以做你征服中原的后盾。可以帮你夺回皇位。只要你娶了我,你早晚会爱上我的。”
云郁说:“我不会娶你,更不会爱上你。”
阿图对他的固执,十分恼怒。
阿图为了惩罚、羞辱他,给他安排了一个事做,就是放羊。阿图让他住到山边的帐篷里去,每天跟羊在一起,照顾那几千只羊,并且时刻派人看着他,不许他逃跑。
阿图告诉他,说:“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让你回来。否则,你就在这里,放一辈子羊吧。你觉得是放羊好,还是做皇帝更好。”
云郁心想:放羊比做皇帝要好多了。
每天清晨,将羊放出栅栏,他就坐在山坡上观赏风景。天黑的时候将羊赶回栅栏,一天便结束。他削了一支竹笛,闲的时候,吹一吹曲子。
放羊的地方很苦。
帐篷夜里很冷,被子单薄,根本扛不住寒。野外到处都是蚊子,咬得人没法睡觉。吃的只有水煮干粮,水也不好找。阿图以为他坚持不了几日就会投降的,没想到一日、两日、三日过去,他依然不曾求饶。
阿图去看他,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却见他坐在草地上吹笛子。阿图气的吹胡子瞪眼,掉头就走。
“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他早晚会向我投降的。”
阿图铁了心,一定要降服他。
古娜隔三差五,会跑到草原上来看望他。
他吹笛子,古娜便坐在一旁,手撑着下巴,听他吹。
古娜说:“你怎么这么倔。”
云郁说:“你不也挺倔的吗。”
古娜笑了,说:“自己看中的男人,当然要想办法抓住。”
云郁说:“你喜欢我什么?”
古娜说:“喜欢你这个人。”
云郁说:“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像你哥哥一样,野心十足。你想嫁一个能让你做皇后的人,能带给你胜利和荣光。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他一边跟古娜说话,一边吹一支杨柳辞。
古娜说:“你们汉人说,母仪天下。我喜欢这个词。”
云郁说:“那你一定会嫁一个英雄。”
古娜说:“可是我看现在中原的人,没一个是英雄,那你说我应该嫁谁呢?”
云郁说:“这我可不知道。你哥哥会帮你挑选的。”
古娜昂头说:“我应该嫁贺兰逢春。我哥哥说,贺兰逢春是英雄。可是你把他给杀了。我哥哥说,你有声望。只有你能当中原的皇帝。”
云郁说:“他说错了,我只是个失败者。”
古娜叹了口气。
“那你也总比贺兰麟他们那些人强吧。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必如此在意。”
云郁摇了摇头:“只是厌倦了罢了。这些年,累的很,而今只想静一静。不想再费心费神了。”
古娜说:“可是,我哥哥是不会放你走的。”
云郁扭头,问古娜:“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娶过一任妻子?”
古娜说:“我知道,是贺兰逢春的女儿。”
云郁跟她讲起落英。讲起他为何娶了她,又为何同她不睦。讲起他们在雪夜的最后那一次见面。古娜听了长叹一口气,说:“她是爱你的。”
古娜说:“她死了孩子,是你们两个的孩子。女人那种时候,多么伤心。她指望你能安慰她,陪伴她,可是你却什么都没做,反而立刻休弃了她。她一定恨你恨得要死。”
云郁说:“长痛不如短痛。从那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结束这段婚姻。并且永生永世,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古娜问:“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哥哥逼你娶我?”
“我不喜欢你。”
古娜是个直白的,没有弯弯绕的人,云郁对她也直白。云郁说:“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没有动心。”
“那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古娜哼了一声。
“你只说了你不爱的女人。你还没有说,你爱的那个女人呢?你跟我说说她,好不好,我想听。”
云郁却不知道怎么说。
古娜总是一口一个“你的心上人”,云郁听到这个词,总觉得有点心慌。
他从来不敢往这里去想。如果他们是心上人,那他自己当初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算什么呢?他说过他不爱她,他说过不在意她,他说过对她只是一时兴起,肉.体之欢。他狠狠地抛弃过、刺伤过她。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认为“他不爱她”的心理之上。只有“他不爱她”,他才能毫无愧疚、堂而皇之地说出那些话,才能心安理得地自私,才能放下她,厚着脸皮、毫无负担地忘掉她,才能过自己的日子,而不被愧疚淹没。
如果他爱她,这叫什么呢?他伤害、抛弃自己的爱人,对她说着最残忍的话,做了最残忍的事。无可原谅的人,却在自己最失败,一无所有的时候,想起了甜言蜜语,妄想称什么爱,称什么,彼此的心上人。没有与过她富贵,却妄想她同自己患难。
喜欢,爱,心上人……他害怕这些词,他只觉得自己很无耻。古娜说一句心上人,他心就慌一下。
可是,他而今不得不习惯、并且接受这种愧疚、羞耻感。因为他确实爱着她。他承认他爱她,就要承认自己是一个无耻卑劣的小人。
他承认了。
无耻也好,卑劣也罢,他的确是个很糟糕的人。糟糕就糟糕吧。只要他们还能互相拥抱,只要她还愿意……亲吻他。他是恶人。
韩福儿见到了阿图。
她问阿图云郁的事:“他在哪?”
阿图说:“他在放羊。”
韩福儿骑着马,来到他放羊的那片山坡。她铁青着脸,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气。云郁坐在山坡上,看着她的身影由远及近。他起初没有认出她,只觉得有点儿眼熟,于是一愣一愣地看着。直到她下了马,大步爬上山坡,来到自己面前。云郁看到她新鲜的,绯红的,热气腾腾的面孔,两条细眉暴怒地竖起来。云郁仍然是没回过神。直到她伸出手来,泼妇一般地,两只手在自己头上,肩膀,还有身上乱打,一巴掌接一巴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死里打他。好像他是个马粪蛋,恨不得上脚踩两脚。
云郁半晌反应过来,伸手去夺她手中的马鞭。她抓着不放,两人争夺了半天,她争赢了,抬起鞭子,使劲甩了他一鞭,愤怒地转身就走。她一句话也没有,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他冲上去,从背后一扑,将她扑倒在地上。
她翻身打他,拳打脚踢,拼命推搡他,他死死抱着她不放手。草坡是倾斜的,两人骨碌碌地从半坡过到坡底,仍是完好无损,只是沾了一身的泥巴和草屑。她气喘吁吁,力气耗尽了。云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错了。”
她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手掌托起她后脑勺,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我错了。”
他脸埋在她胸口:“我不该说话不算话。”
他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我不该离开你这么久,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我不该让你担心。”
“你打我吧。”
他抱着她,声音低低地说:“我不躲了。”
“我想你。”他说。
她头一次像这样,一句话也不说。
他头一次像这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咱们成婚,好不好?”
他低声细语着:“嫁给我,好不好。咱们再也不分开了。以后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我把心,还有我的命,都给你。只要你不嫌它坏。以后它就是你的战利品,是你的奴隶了。”
第161章 成婚
她突然红了脸。
他头一次说这样甜言蜜语、哄人的话, 她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她脸上热辣辣的,低着眼,半天说了一个字:“哦。”
她好像一只被卸去了爪牙的野猫, 突然变得有些害羞起来。可是害羞又不好意思承认。他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她一时忘了怎么回应, 表情有些木木的。他松开紧压着他的身体和手臂, 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头上沾了许多草屑。
他伸手, 轻轻摘去她头上,还有身上的脏东西,再次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她呆呆的, 像投身进一个绮丽的梦。
云郁告诉阿图, 他要娶妻,请阿图喝喜酒,并为他做个证婚。
他跟阿福都无亲无故, 确实也找不到人来证婚了。阿图得知此事之后,十分难过。他看得出来, 云郁是铁了心, 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了。
阿图亲自去帐中见他,看他二人身居陋室, 却容光焕发,一副好事将近的样子, 在高兴地筹备婚事。阿图叹了口气,觉得这个恶人做的挺没意思。
阿图说:“你既然心意已决, 你们的婚事, 那就让我来帮你们筹办吧。”
云郁喜出望外,同时有些过意不去。
“不必了……”
他笑着说:“可汗能为我们做个见证,便感激不尽。”
“说实话。”
阿图道:“我不想看你们两个成婚。可是你这般态度坚决, 我想逼你你也不会答应。我很喜欢你,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更不想与你结仇。既然你不恨我,请我吃你们喜酒,邀请我为你证婚,我就替你们办这桩婚事吧。当是我送给朋友的礼厚礼。”
他笑着问云郁:“咱们现在,还是不是朋友?”
云郁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走上前去,和他行了个拥抱的礼。
“多谢。”
他诚心诚意地说。
阿图笑说:“不必谢我。你值得我这么做。”
“再说——”
他笑看了一眼韩福儿:“你委屈了自己可以,婚姻大事,总不能委屈了弟妹。人家姑娘家人生头一次,总想风风光光嫁人。你总不能让人家灰头土脸的,就这么嫁给你。”
一旁的阿福笑的脸红,又高兴又害羞。
“多谢可汗。”
“我说真的。”
阿图神态认真:“你既然不肯回中原,以后你就留在柔然吧。你是贵人,不敢让你做我的谋臣。你若是不嫌弃,咱们正经结拜为兄弟,以后就兄弟相称。你就在我身边,替我出谋划策,打理国中事务。我需要你治国理政的才能。有你在,我可以事半功倍。咱们建功立业,有福同享。”
云郁道:“可汗信得过我?可汗不怕我别有用心。”
阿图笑道:“我信不过你,却信得过你的枕边人。你为了她,连复仇壮志都不要了,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云郁道:“可汗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可汗。只要可汗不先弃我,我此生也绝不会先背弃可汗。如违此誓,教我五马分尸,如何?”
阿图举手发誓道:“甚好。若违此誓,也教我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阿图带着酒。
他让随从取了酒来,当即摆出了香案,跟云郁结拜,随后分别喝了祭酒。云郁改了口称兄长,阿图也改了口,拍拍他肩膀,遂叫上阿福,喜上眉梢地笑说道:“咱们走吧。我给你们安排了个新的住处。”
阿福总感觉像在做梦一般,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太容易,几乎让她有点不安。她总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漫长的美梦里,她魂不守舍,总害怕会突然醒过来。阿图给她安排了单独的住处,却不跟云郁在一起。阿图派来的侍女告诉她,她要嫁人了,所以这几天,不能跟新郎见面。要等到新婚的那一日,入了洞房,他们才能够见面。阿福老觉得这像是假的。
大箱子大箱子的聘礼,也抬过来了。
是真真儿的。所有流程,都是阿图派人办的。裁缝过来给她量身,要做大婚衣裳。没过几日,衣裳就做好了。侍女帮她换上,她看到自己穿着喜服,坐在镜子前,红光满面的,自己倒把自己吓了一跳。然后又有妆娘过来,替她试妆,又有老嬷嬷,教她行婚礼的步骤,怎么行礼。
古娜过来看她了,笑嘻嘻跟她说话。
古娜祝她新婚幸福。
连续几日,阿福压根就没睡好过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什么事都没心思想,屋里每天人进人出,忙忙碌碌,阿福忐忑不安,老实乖乖地任人摆弄。半夜突然从床上惊醒,她忍不住回忆白天,又掐自己一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合眼之前,又在心里许个愿,祈祷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的焦虑和不安,在见到他的那一夜,顿时烟消云散了。
婚礼在青庐中举行。双方都没有高堂,亲眷,除了司仪和主婚,也没有邀请宾客,这个婚礼到底还是简略了些。不过正好,是他们两个人的婚礼,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干扰。阿图甚至没让云郁喝酒,仪式结束后,便都散了,让他早些入洞房陪新娘。
婚礼是黄昏。结束,刚好,夜幕降临。
云郁拴上门,来到床边,轻轻坐下,揭开她头上的盖头。
她脸上涂了粉,搽了胭脂,白里透红,雪里的山茶花儿似的,嘴巴也是红红的。一双眼睛漆黑,眼珠子大大的,头上戴着红色的珠花儿,亮晶晶的。
他笑了笑。
她抬眼看他,目光怯怯的,有些羞涩,又大胆直露。他穿着这身衣服很好看,让人眼前一亮。阿福好久没看见他穿新衣服了,顿时又有点洛阳时候,顾盼神飞的模样。
礼都结束了。
阿福有些呆,说:“咱们现在要做什么呀?”
云郁说:“还没喝合卺酒呢。”
阿福忐忑地说:“哦。”
云郁去桌前,提起酒壶,斟满两只酒杯。
阿福拿了一只,两人勾着手腕子,一饮而尽。云郁不胜酒力,一杯酒下肚,脸色便微微泛红。
他伸出胳膊,轻轻搂着她:“咱们以后,就是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