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阿福道:“陛下的外袍呢?”
  云郁伸手,指了指床底下:“在那。”
  阿福看到床边团着一堆衣物,因为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不注意看不见血。
  “朕不喜欢血。”
  云郁闻到那味道,感觉头有点晕晕的:“朕把衣服脱下来,你替朕洗一洗。”
  他边说,边解亵衣系带。
  阿福说:“天冷,陛下还是暂且穿穿吧。陛下穿着,我给陛下洗一洗袖子。”
  阿福将他袖子上带血的地方在热水里搓了搓,又拧干,手摸了摸弄平整。
  云郁道:“阿岫和阿兄,尸体还在外面,朕还没有替他们收尸。”
  阿福不敢接这个话,只是换了一盆水来,用帕子替他擦了脸,最后跪在地上抬起他脚,给他脱了靴子洗脚。
  云郁说:“换个盆。”
  阿福看他失魂落魄成这样,居然还记得洗脚要换盆:“帐中就这一个盆,宫外简陋,陛下将就些。”
  云郁还乖,她说将就就将就,也不闹。阿福把他脚放到盆里,用帕子慢慢擦洗,心里难过道:“陛下要是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云郁道:“阿岫和阿兄,跟我是一个爹娘生的。爹爹死的早,我们兄弟姊妹,都是被娘抚养大的。娘为了照顾我们一直没改嫁。娘教我们读书识字,从小教育我们兄弟要友爱。爹爹是卷入政治被杀,娘一直害怕我们也卷进去,总说让我们低调,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平平安安。她没想到我们跟爹爹最后会一样的下场。”
  “爹死了,娘死了。爹爹生了四个儿子,大哥死了,阿兄和阿岫也死了,只剩我一个。我也要死了。”
  阿福眼睛酸涩:“陛下不会死的。”
  “贺兰逢春不会让我活的。”
  云郁仰头看了看帐顶,触目一片黑漆漆的:“韩福儿,外面有没有月亮。”
  韩福儿揉了揉眼睛:“奴婢没留意。”
  云郁道:“你去看看。”
  阿福放下帕子,走到营帐外面去,仰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点点,银河浩渺。星星照不见死亡,也照不见悲伤,夜晚将一切善恶是非都隐藏起来了,只剩下无数的火把,跟天上的星河交映。
  阿福咬咬牙,跺跺脚,回到了帐中。
  心一横!
  跪在云郁面前。
  云郁道:“韩福儿,看到月亮了吗?”
  阿福说:“看到了。”
  云郁道:“朕真想看一看。这大概是朕最后一次看月亮了。没想到朕临终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
  阿福心里难过想:陛下真的太可怜了。才二十一岁,又没娶妻,又没生孩子,还是个处子,就要死了。真的是可怜。而今他身边只有我,我就牺牲一回,就当是可怜可怜他。
  阿福红着脸,脖子烧的都要起火了:“奴婢想给陛下生个孩子。”
  云郁愕然:“你说什么。”
  阿福上刀山下油锅似的:“陛下要是不嫌奴婢长得丑,奴婢愿意今夜伺候陛下,替陛下留个子嗣。”
  云郁怔着,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没听懂,半天没反应。阿福只当他是默许,便厚着脸皮,先把自己外面的小衫解了。她里头穿了一件小衣,两片布遮着前胸和后背,肩膀上吊着两根系带。手臂则是光溜溜的,显得四肢纤细,身子饱满,腰肢苗条。
  云郁目光落到她身上,半晌,又不自在地收了回去。
  他扭头,假意去看那蜡烛。有飞蛾扑上火苗,倏忽落地。
  阿福见他不拒绝,便鼓起勇气蹲到他膝前去,手搭上他手,身子侧着坐到他的膝盖上,同时头往他肩膀上一搁,两条细嫩的白胳膊攀住他脖颈。
  “陛下……”
  阿福心里有些慌:“奴婢不懂,任陛下怎么样都使得。”
  她捧着他脸,感觉这张面孔漂亮的让人心颤。眉眼,鼻子,嘴唇,阿福浑身颤抖起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瞬间心跳如鼓,四肢酥麻。
  阿福通体一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云郁回亲了她一下,吮着她嘴唇,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再渐至腰背:“朕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阿福见他抱自己,顿时头脸脖子绯红。阿福伸手去摸他脸,羞耻地表白道:“奴婢是心甘情愿的。能被陛下这样抱着,奴婢死了也值得。”
  云郁低声说:“真的?”
  “朕不信。”
  云郁搂着她,脸埋在她脖颈,闷闷地说:“女人都喜欢说谎。”
  这可是要了阿福的命。
  阿福腿都要酥掉了,慌乱,六神无主道:“奴婢从第一次见到陛下,就爱慕陛下。只要陛下不嫌弃奴婢丑陋蠢笨,奴婢为陛下做什么都肯。”
  云郁叹了一口气:“朕现在没心思。”
  他感觉嘴都是木的,口水都是苦的。
  阿福说:“陛下累了,奴婢扶陛下去床上躺。”
  她扶着云郁上床,摆好枕头,扶他躺下,又拿被子给他盖好。
  云郁说:“冷。”
  阿福看他脸苍白,抱成一团,哆哆嗦嗦的,干脆也钻进被里去:“奴婢身上暖和,陛下到奴婢怀里。”
  云郁也不嫌自己骨架大,手脚太长,像个巨型的婴儿,蜷缩着钻到阿福的怀里,脸埋在她胸口。阿福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他的手,揭开衣服,揣到了阿福的怀里,紧紧贴着她。阿福慌乱了一下,见他不动,一会儿,适应了,伸手抱着他。
  他的身体,冰冷的,确乎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堆燃尽的灰。
 
 
第21章 吻
  他身体很重,阿福被他压着不敢动,一会,肩膀就麻了。
  阿福睡也睡不着,只能东张西望,来转移注意力。她看了一会空荡荡的帐顶,又低头看云郁。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阿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瞧他,发现他头发很好,颜色漆黑,看起来很柔软,很有光泽。皮肤是真的白,白里透红那种,连耳朵后面,连脖子都是白的。
  那嘴巴过分的柔软,颜色是淡淡的红色,薄的,两瓣儿贴着,让人猜想它的味道,是有多甜美。简直诱人亲吻。
  但阿福不敢。
  阿福以为他睡着了。
  阿福偷偷摸了一下他后脑勺,见他没醒,便亲了一下他额头。
  她得寸进尺,又亲了一下他脸颊。
  阿福仰起头,满脸通红,感觉自己这辈子值了。明天出门被刀砍死都不冤。
  不知过了多久,云郁的手动了动,从她怀里抽了出来。
  “陛下要什么?”
  阿福心虚了一下,感觉他醒的有点太快。
  云郁声音有点混沌,说:“我想如厕。”
  阿福赶紧爬起来:“奴婢去看看有没有恭桶。”
  云郁道:“我要夜壶。”
  阿福立刻去找夜壶,很快就找着了。云郁躲在被子里撒了个尿,一点声儿也没出。阿福洗了夜壶回来,见他盘腿坐在床上,披裹着被子:“韩福儿。”
  “哎。”
  阿福答应着,发现他精神似乎好了些。
  “我饿了。”
  “陛下饿了,我给陛下切块蜜瓜吧?”
  阿福看但案上摆的有蜜瓜,又有小刀,便先去盆里洗了手,然后拿起一只蜜瓜用刀削。把皮都削去,再切成小块,用手拈了,递到他唇边:“陛下尝尝可甜?奴婢手是干净的,刚洗过。”
  云郁面无表情,嘴唇动了动,半天,终于张嘴,咬了一小口。
  “苦的。”
  他慢慢地咀嚼着那块蜜瓜:“又凉又苦。”
  “怎么会苦呢?”
  阿福不得已尝了一块,不苦,是甜的。
  “陛下别这样想。”
  阿福知道,又凉又苦的,不是蜜瓜,而是他此刻的心。
  阿福见不得他这样:“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纵然是有天大的难处,总归都会挺过去的。奴婢虽然没念过书,也不懂朝廷的大事,可奴婢知道,天子再难,没有百姓难。”
  她拈了块蜜瓜,再次递到云郁唇边:“陛下,您张嘴。”
  云郁张嘴,慢慢咀嚼着。
  “你说,天子再难,没有百姓难?”
  他漂亮的眼眸转了转。
  “那是当然了。”
  阿福道:“陛下而今备受困苦煎熬,却还有杨大人他们,在想方设法地营救。这么大冷的天气,还能有蜜瓜吃。百姓穷饿潦倒的时候可有谁能救。奴婢小的时候家乡闹饥荒,多少人都活活饿死了。我嫂嫂,怀了个孩子,生下来没饭吃,眼看着死了。奴婢也挨过饿。饿的时候,浑身都是软的,身上的肉都浮肿起来,一摁就是一个坑。陛下可曾见过人吃人?看到路边有人快死了,别人就跟着他,等他死了,就立刻吃他的肉。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杀了吃肉的事都有。我嫂嫂的孩子饿死了,别人要跟她把孩子尸体换来吃,她不肯,把孩子埋了,结果刚埋下去坟就被人刨了。天子再苦也没有百姓苦。陛下是明君,只有陛下不畏辛苦,百姓才能少受苦。”
  “朕还是头一次听这个话。”
  云郁听她说起饥荒:“韩福儿,你是哪里人?”
  “奴婢是怀朔人。”
  云郁道:“难怪怀朔的百姓要造反。”
  阿福道:“百姓想要明君,韩福儿是怀朔人,原来挨饿的时候也恨过朝廷。可是韩福儿认为陛下是明君,所以天下人也会认陛下是明君。”
  “明君。”
  云郁道:“朕算什么明君。朕就算今日不死,苟活下去,也会遭千夫所指。”
  “陛下不能这么想。”
  阿福道:“贺兰逢春虽然杀了百官,却没有杀一个平民百姓。陛下是怕天下说你跟贺兰逢春合谋,引狼入室,可要不是陛下,贺兰逢春就会强攻洛阳。打这一仗要死伤多少人,耗费多少军需,要向百姓多征多少赋税。”
  云郁道:“你不懂。百姓虽重,胜败强弱,却不是由百姓决定。”
  阿福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没念过书,是不懂。可奴婢知道,历朝历代,最后都是亡在百姓手里。”
  她信口胡说了几句,只是为了安慰他。
  “对了,陛下,那个杨逸,杨大人靠得住吗?”
  阿福歪着头,担心道:“他会不会在贺兰逢春那说些对陛下不利的话?”
  云郁道:“杨逸同我是少年时的知交。当年他叔父杨宽因谋反案牵连入狱,是我想方设法搭救的。杨氏又是禁军的人。杨氏族人常年在禁卫军任职,跟禁军的将士都有交情。要是他也背叛我,那我就只好死了。”
  阿福生怕他再悲观,道:“我看那杨大人是好人。他说,禁卫军的人在想办法营救陛下。他还说,陛下要是死了,他要来给陛下收尸呢。”
  阿福劝云郁睡觉,云郁不睡,说要等杨逸。
  阿福知道,杨逸不来,他今夜是铁定睡不着了:“陛下要不睡,就在床上躺着,闭着眼眯一会。奴婢拿梳子来给陛下梳梳头,陛下头发整齐,万一有人来看见了也不狼狈。”
  云郁极愿意,说:“你拿个镜子过来。”
  阿福拿镜子来。
  云郁捧着镜子照,见自己的容颜有些憔悴,说:“你替朕,把头发给束起来,簪子关上。一会杨逸要来,别让他看见了,心里笑话朕。”
  “他才不敢。”
  阿福说:“谁敢笑话陛下。不过奴婢一定把陛下梳扮的美美的就是了。”
  后半夜的时候,杨逸终于给盼来了。
  云郁慌的,衣服都不顾穿,飞快从掀了被子,从床上跳下来。他竭力保持着镇定和沉着,然而衣着还是泄露了他的狼狈。杨逸一进帐,就看见他光着脚。四月天气这么凉,他白皙的赤脚就踩在地毯上,身上只穿着单衣,瘦的好像要被风吹飘起来。
  杨逸心怀激动,赶紧跪下要行大礼。
  “陛下。”
  云郁疾步上前,低首搀扶他:“快起。”
  “陛下久等了。”
  杨逸有些感慨:“陛下有难,臣未能及时赶到,是臣失职。”
  “来了就好。无需多说了,快过来坐。”
  云郁拉着他手,邀请他往案前坐:“韩福儿,快倒水。”
  “臣不渴。”杨逸掸了掸袍子,“陛下嗓子都渴坏了,快先给陛下倒水喝。”
  阿福要提壶倒茶,云郁说:“那就不必倒水了。韩福儿,你到外面去立着,望风。有人来了,咳嗽一声。杨逸,咱们到里面去,小声说。”
  阿福说:“哎。”知道他们要说大事,乖乖出去给望风了。
  杨逸见贺兰逢春的结果,似乎不大理想。
  “贺兰逢春有称帝之心。”
  云郁听到这话,登时站起,眉宇带着怒:“他亲口跟你说的?”
  他嗓音沙哑,手握成拳,几乎有点痛恨的语气:“我真是小瞧了他的胆量。”
  杨逸道:“他有此意。他手下那群将领,韩烈、慕容绍宗、宇文泰等都极力支持,纷纷劝进。贺兰逢春已经在让人拟写禅位的诏书,打算让陛下禅让。”
  “禅让。”
  云郁好笑道:“朕才做了几日皇帝,禅什么让。他想做,自己登基好了。”
  杨逸道:“他这次,杀了洛阳这么多大臣,也是怕陛下怀恨。索性一二做二不休,看样子是铁了心。”
  “禁卫军那边呢?费穆,还有郑先护。”
  “禁卫军自然是支持皇上,只是他们都怕贺兰逢春,不敢作战。朝廷遭此大劫,而今无人能发号施令。禁军人心惶惶,皆有弃甲之心。即便有人肯战,陛下现在人在贺兰逢春手里,禁卫军也是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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