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阿福惊见她手中带着剑。剑是拔·出来的,雪白的剑锋隐在衣袖后。她冰冷傲然冲着大殿道:“陛下有何难事?连自己的亲姐也不能相见。舅舅舅母现在都呆在宫门外,姑父姑母也在宫门外,没有旨意不得入宫。他们已经等了一天一夜,整整十二个时辰没有吃喝休息。陛下的亲兄弟,现在装在棺材里,灵柩在王府停了一日夜。还有陛下的堂兄弟、族兄弟,叔叔伯伯,还有姑舅家的表兄弟,几位姑父,尸体全都停在自家的灵堂。陛下自从河阴回来,却一直躲在寝宫里不肯见人,只召见贺兰逢春,还有他手底下的大臣。封回死了,你把封隆之也撵走。这个社稷,陛下是不想要了吗?自己的亲人,陛下也不想要了。”
  云郁听的嗖一下,从御案前站了起来。待要往外走,却看到她肘后有剑光闪耀,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谁让她带剑进宫的?赶紧去,把她的剑下了!”
  宦官匆忙出去。
  “陛下有旨,请公主将手中的剑交给奴婢。”
  公主向着殿门,道:“陛下要收我的剑?陛下以为我是来行刺?这把剑不是用来行刺陛下,是用来杀我自己的。今夜见不到陛下,我就举剑自尽。”
  “公主您还是请回吧。”
  阿福不自禁地红了眼眶,曲膝往地上跪下:“陛下现在,经不起伤心了。”
  公主听了这话句,瞬间泪流了满面,望着殿门道:“我三个弟弟,五天前出了城,现在回来两个,都是尸首。浑身是伤,鲜血流尽,被人用乱刀砍死。要寻仇,不知道该向谁。还有一个,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话也说不着,面也见不到。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只想亲眼看他一眼,亲耳听他说一句话,让我知道他平安。”
  云郁始终没出去。他站在殿中,仰头,长出一口气。眼角有泪痕亮晶晶的,宛若银色的小溪。他抬手拭了一把泪。
  是贺兰韬光进宫,才把公主给劝走。
  贺兰韬光是贺兰逢春的堂弟,兼帐下参军,进宫面圣,刚好看见公主在。贺兰逢春恍若见到神女一般,两个眼睛都看直了。一旁的宦官咳嗽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上去施礼,抬出贺兰逢春的名字,一再保证,叫了几个手下,亲自将公主送回府。
  贺兰韬光如同瘟神一般,带来噩耗。
  贺兰逢春刚刚屠杀了朝臣,心中有鬼,认为留在洛阳不安全。
  他想回并州去,又不肯让皇帝单独留在洛阳,脱离他的掌控,因此提议迁都。让云郁,连同朝廷,跟他一起迁往太原。他让贺兰韬光来告知云郁。
  云郁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敷衍说:“此事,明早朝会,朕会同太原王,还有诸臣商议。”然而等贺兰韬光一走,他就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一把掀翻了案上的茶盏,在殿中疾走大骂:“他还不罢休!”
  “他还不罢休!”
  云郁气的面孔都狰狞起来:“杀了这么多人,他还不罢休!他还想把都城迁到并州,迁到太原去!太原是他的老窝!他要像狼叼兔子那样,把朕叼到他自己的窝里去,任他慢慢摆布!”
  “朕要是由了他,朕就不做这个皇帝!”
  云郁原本打算诏书拟好,交给中书省去制作,趁天亮前,休息一个时辰。而今也休息不成了。
  他即刻传召中军将军、光禄大夫云谌,准备在明日的朝会上阻止贺兰逢春迁都。
  阿福看他一夜之间,脸色变了几变。刚义愤填膺,掀桌子大怒完,立刻又召见大臣,执着手流泪,说衷情诉肺腑,声音都说哑了,眼睛都哭肿了。痛哭流涕把大臣给送走,悲戚之色顿时消失,转眼又恢复了冷漠严肃的模样:“将费穆叫过来。”
  阿福光是看他忙,就感觉累的要喘不过气了。她请了个旨,出殿,去了膳房,熬了一碗赤豆莲子粥。
  阿福端着粥回殿中时,正听见鸡叫,天要亮了。云郁独自一人卧在简榻上,宦官蹑手蹑脚地上去,轻着声道:“陛下,再过一刻钟,就是早朝了。”
  云郁一夜没睡,头嗡嗡的。
  阿福端着托盘到榻前,先将粥碗在案头放下,又扶云郁起身。
  “陛下吃点东西吧,一会上朝更辛苦,吃饱了肚子,才有精神。”
  云郁想到一会朝堂上,贺兰逢春要说迁都的事,瞬间又精神了。接过碗,将那碗赤豆莲子粥一饮而尽,又吃了几个花卷馒头,千层饼,喝了一杯鲜牛乳。他感觉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可以去跟贺兰逢春干一架了。他吩咐更衣,阿福替他梳头,另一个宫女取来朝服,依次服侍他穿上。
  阿福脸色苍白,云郁意识到她跟自己站了一夜。
  她有伤在身。
  “你回去休息吧,白天不必伺候了。”
  他冷冰冰地说。
  “陛下去哪,奴婢就去哪。”阿福替他整理着衣袖。
  “不用。朕要去上朝了,用不着你。”
  他整衣出殿,阿福做出恭送的姿态。
  云郁走了几步,又回头,表情冷漠,目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道:“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得跟韩烈私下见面。否则,朕会让你跟他一起,死无葬身之地。朕一言九鼎,你最好记住。”
 
 
第27章 美人
  云郁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 可以想见的,十分冷清。
  朝中所有七品以上官员,包括宗室成员, 几乎死尽。除了一些年轻较轻,官位较低, 没参加祭天的, 以及外任远调, 不在京中的,另就是一些和贺兰逢春有私交,关系亲近的。其余人皆死的死逃的逃。朝堂上稀稀拉拉, 在列的文武加起来才只有几十个官员, 这还是云郁昨夜才匆忙任命的。
  这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官员们,一个个也都吓破了胆。不少官员都找借口,委婉拒绝了云郁的任命, 其中包括他的好友封隆之,还有他的亲舅舅李延寔, 朝会都没有到场。
  冷清归冷清, 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朝堂上,云郁当众下诏。
  改元, 大赦天下。
  改武泰元年为建义元年,以四月为起始, 并行大赦。
  新君登基,大赦是惯例, 何况而今朝廷发生惨祸, 更需要大赦天下来安抚人心。此外,减免三年赋税、徭役。此举的目的也是安抚百姓,以应对地方的叛乱。尤其是不少州郡连年灾荒, 百姓随时会起义。
  封赏功臣。
  太原王贺兰逢春,加封为天柱大将军,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
  追随太原王南来有功的督将军士,一率加官五级。如云天赐,贺兰韬光,贺兰麟,韩烈等,均加官。在京的文官加两级,武官加三级,算下来,只要没死的统统都升了官。
  活人有封赏,死人自然也不能落下。
  所有河阴遇难的官员,全部追封厚葬。死者一率加官二级,由子孙承袭。
  这封诏书,明面上是偏向贺兰逢春。
  比如贺兰逢春的手下将士,统统加官五级,在京官员只加两级,但贺兰逢春还是很不满。他手下的人都是白身,就算一下子加五级,也不过是个七品。这些在京官员却是本身就有官阶。京官至少都是七品,再加个两级,地位更高。自己是千里迢迢来把皇帝推上位,这些人什么都没干,白白沾光,依然凌驾在北人之上。
  诏书还规定,给所有河阴的死者也加官,还要让其子孙继承官爵。贺兰逢春本指望死了两千多人,自己可以随意在朝廷安插自己人,没想到他来这一手,自己人也插不进去。
  云郁是个玩政治的老手,贺兰逢春只擅长打仗,这方面却根本斗不过他。这几条内容,都是云郁昨日跟他商议过,他点头同意的。事出匆忙未考虑太多,这会才觉得不对劲。
  贺兰逢春憋着气。
  不论如何,贺兰逢春决意要迁都了。
  云郁这小子,一肚子鬼心眼,又是个能折腾不安分的,贺兰逢春根本不放心让他独自留在洛阳。
  贺兰逢春执着笏板出列,公然提出迁都。
  “洛阳地处中原,地势平坦,前后皆无屏障。易攻难守。河阴一役死难者众,天下宵小群起而反,洛阳城必难自守。臣请迁都晋阳。晋阳三面环山,东有太行,西有吕梁。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又有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的美誉,可为天子之家宅。臣请陛下暂移舆驾,往都居之。”
  云郁坐在龙椅上,听着贺兰逢春的花言巧语。冕旒上密垂的玉珠遮挡了他的表情,白皙俊美的脸上风平浪静。谁也看不到他此时的冷漠和阴沉。他的手紧握着座椅扶手,盯着贺兰逢春那张一动一动的嘴。
  这人模样是不丑的。
  满朝堂望过去,就数他长的最美,玉树临风的身姿,英俊深邃的五官,一双绿眼睛,为他那过分白皙的面孔上增添了色泽。然而云郁此刻恨不得将他那双绿眼珠子挖出来,将他那根说话不停的舌头拔掉。
  他幻想着此时此刻说声来人,然后武士冲进殿来,就地将贺兰逢春抓住……一直到贺兰逢春说完话,举头向着阴晴不定的帝王:“陛下,请即刻下旨吧。”
  贺兰逢春昨夜特意让贺兰韬光知会了他的,本以为他会老老实实按自己说的做。没想他并不就范,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群臣,问道:
  “诸位大臣有何看法?”
  贺兰逢春心里不屑地一哂,这小子果然不肯老实,自己不敢开口拂逆我,想让别人来替他说话。可惜,这满朝文武,我昨日都挨个地让人警告过了,谁敢阻挠迁都,管教他人头落地。
  果然,无人说话。
  云郁望着这死水一般,鸦雀无声的朝堂,心中几乎有些绝望。
  他将目光投向云谌。那个四十来岁,身材壮实,留着一把大胡子的中年人。
  云谌也是宗室出身,只不过血脉疏远,官位一直不高。所以河阴祭天时他没有在列,侥幸逃过一劫。昨夜云郁特意召见过他,恳请他在朝会上站出来,力阻贺兰逢春迁都。
  请归请了,云郁却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听自己的。毕竟贺兰逢春现在威势正盛,朝中无人敢顶撞他。
  “云尚书。”
  云郁开了口,道:“迁都之事你怎么看。”
  好半天,云谌出列:“陛下,迁都之事,臣以为不可。”
  云郁听到这句,一颗心总算轻了些。
  他于是唱起了双簧:“为何不可?”
  云谌道:“洛阳是汉魏旧都。我朝源起拓拔,虽是鲜卑人,却承汉魏正统。正是因此,五十年前,高祖才将都城由平城迁到洛阳。而今我魏朝稳据中原,靠的正是定都洛阳,何以要将都城迁到晋阳?洛阳四面虽平坦,却有黄河天险阻隔,绝非太原王所说的无险可守。洛阳无险,太原王及诸将是如何渡过的黄河?难不成是插翅飞来的?至于晋阳,太原王也说了,晋阳据天下之肩背,偏乡僻壤交与通皆不便,怎可为都城?”
  云谌言辞激烈,瞬间触怒了贺兰逢春。
  贺兰逢春气得骂道:“我问陛下迁都,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在这固执!河阴之变,你应该知道。不要惹我生气。”
  云谌面无惧色,针锋相对道:“天下事天下论之。既是陛下问我,我自当禀忠直言。何以河阴之酷而恐我云谌?太原王在河阴滥杀朝臣,犯下大过,只怕天下人追讨,前日已然向陛下叩首请罪。现在却又拿河阴之事来威胁大臣,是何意思?云谌乃宗室戚属,位居常伯。生既无益于朝,死又何损!正使今日碎首流肠,亦无所惧。”
  云谌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云郁看的都有些惊了。贺兰逢春气得要杀人,却碍于朝堂不得动手,直接拂袖离去。见者莫不震悚,只有云谌颜色自若。
  “我要杀人这人!”
  贺兰逢春回到朝房里,气的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不杀他,无以泄我心头之恨!”
  贺兰韬光忙劝道:“太原王,不能再杀人了。这云谌敢在朝堂上公然顶撞你,摆明是陛下授意。太原王既然决意要尊奉陛下,何必又再讨他的不快。太原王常年在晋阳,跟陛下不熟,我却常年在洛阳任职,和他颇有私交。陛下的性子宁折不屈,真要是把他逼急了,玉石俱焚,对咱们绝无好处。”
  “玉石俱焚?”贺兰逢春听到这个词,脸就冷下来,“你认为他会玉石俱焚?”
  贺兰韬光道:“太原王可听过李媛华这个名字?”
  贺兰逢春一挑眉,心里有些了然了。
  贺兰韬光道:“陛下是任城王云儋跟其王妃李媛华的儿子。当年任城王被宣武皇帝毒酒所杀,这李媛华当着皇帝使者的面,就敢破口大骂。李媛华出身汉族名门,貌似柔婉,却一身铁骨,比一百个男儿都刚烈。任城王死后她一直守寡未嫁,亲手抚养几个幼儿。陛下兄弟姊妹有五人,都是她亲手教养出来的,耳濡目染,性子都极烈。他还有个姐姐,脾气同他母亲如出一辙,刚烈且傲气。相貌自是极美,乃是洛阳第一的美人,而今年纪已有二十七了,却待字闺中,一直不肯嫁人,说是任城王一日未平反她一日不嫁。她几个兄弟,也都纵容着她。昨夜她还到陛下寝宫外面闹了一夜呢,亏得我去,才劝回府。”
  “美人?”
  贺兰逢春怒气消了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描眉画眼,娇模娇样的女装云郁。
  贺兰逢春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算了吧。”
  贺兰逢春冷着脸:“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回晋阳。”
  贺兰韬光道:“太原王有什么打算?”
  贺兰逢春道:“立后。他得娶我的女儿,并立我的女儿为皇后。他要是连这个条件都不答应,那我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大不了换个皇帝。”
  贺兰韬光点头道:“太原王说的有理。只是小侄女现在晋阳,要立刻派人把她接来吗?晋阳到洛阳路途遥远,往返怕是得两个月。”
  “两个月?”
  贺兰逢春冷然道:“我等不了这么久了。我在洛阳多留一天,就多一天危险。你去,让人把我大女儿叫来。”
  贺兰逢春的大女儿,贺兰落英,早年嫁给了云诩。地位不高,居嫔位。云诩死后,跟其他后宫妃嫔一起被孙太后带去瑶光寺修行了,而今正在洛阳。
 
 
第28章 馋
  阿福睡了一整日。
  到天黑的时候, 她醒过来。
  忍着痛,照旧洗脸,梳头, 换衣服,然后去太华殿侯着。
  云郁一直在太极殿朝堂, 召见大臣, 晚膳是直接送到太极殿去的。阿福从黄昏等到天黑, 宫里开始传蜡烛了,便同宫人一起布置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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