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杨逸说:“太后和伪帝到了,现被贺兰逢春看管着。陛下打算去见见吗?”
  云郁道:“谁抓的她。”
  “韩烈。洛阳城刚破,太后便带伪帝,及妃嫔数十人,往永宁寺出家了。韩烈带兵到永宁寺去把人抓过来的。还有张俨、许纥,一并都抓过来了,现在都看管在军营里。”
  韩烈?
  阿福只听到这名字,就感觉耳熟。
  她哥哥不叫韩烈,她哥哥一直就叫做韩三郎。不过,都姓韩,是巧合吗?阿福想起白天在洛阳城中遇到的那一队人马,他们当时,就是奔着宫里去的。那个人就是韩烈?
  阿福心想着一头,云郁嘴说着另一头。
  “于情,她是我皇嫂。于理,她是太后,我应当去见一见的。”
  杨逸道:“钦天监和礼部,正在准备明天登基大典,和祭天的东西。陛下要不要等明天祭完天后,再去见她们。现在去,名分上不好说。”
  云郁说:“你没看出来?贺兰逢春不进城,反把太后抓到城外来。明日祭天,贺兰逢春摆明了是要杀人了。他是要拿太后的人头祭天。”
  杨逸语气一惊:“不至于吧?毕竟是太后,即便有罪,也当由陛下下旨,由宗正司审问处置。怎么能这么胡来?这事关宗室的颜面。”
  云郁道:“贺兰逢春做事独断,你觉得他能听我的?朕和他,已经吵过多次了。朕现在看到他就头疼。”
  “臣去说。”
  杨逸道:“陛下去见太后,我再去见太原王。”
  “韩福儿。”云郁回头。
  “奴婢在。”阿福生怕他扭着脖子,赶紧站到他面前,福了福身。
  “去,把朕的那件狐裘披风拿来。”
  狐裘披风,就挂在帐中显眼的位置。云郁这几日在贺兰逢春营中,事出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衣物。只有这一件披风,穿了三日了。阿福取了披风来帮他系上。雪白的狐狸毛围着他红浓霜艳的脸,瞧着还是漂亮的很。
  “奴婢做什么?”阿福见他走,赶紧请示下。
  “就在这呆着。”云郁说毕,换上靴子,同杨逸出帐去了。
  云郁到了贺兰逢春帐外,才知贺兰逢春正在提审太后——不,现在应该叫罪人孙氏。云郁一边入帐,一边听到里头孙氏在哀告:“太原王,你我之间并无深仇。我对你,好歹有知遇之恩。你的博陵公爵位是我封赐,让你带兵平叛是我授意。你女儿,是我同意嫁入了宫中。哪怕你起兵和朝廷对抗,我也没有迁怒于她。她现在好好的住在瑶光寺,毫发未伤。我能力有限,早就不愿意做这个太后了。我余生别无所求,只盼有贤君接位,再有太原王这样的能臣辅佐,我便去寺中削发为尼,为王室祈福。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心折腾,也折腾不了了。”
  贺兰逢春在帐中走来走去,显然是有些犹豫,孙氏见他沉着脸不说话,眼泪纷纷而下:“仲舆。”
  太后现年三十四岁,多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相貌还是美的。体态婀娜,皮肤光洁,脸上并无一丝皱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衬着锦衣华服,艳妆盛饰,我见犹怜。
  孙氏膝行上前,抓着他的手,哀哀地哭求道:“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你救我一命,仲舆。一夜夫妻百日恩。”
  贺兰逢春听她唤起自己的字,心里大是恼怒:“我不杀你,天下人要你死。你这些年在朝中,用的都是什么人?你置男宠,设亲信便罢了,把朝廷大事,悉以委托给张俨、许纥这种人,弄的朝野怨声载道,天下人都举旗反你。而今连皇上都被他们给杀了,你不但不杀了他们,还要一味的包庇,立个假皇帝,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你不死,无以平民愤。”
  孙氏哭道:“什么叫做天下人举旗反我?他们反的是朝廷,反的是云氏,我只不过是个背黑锅的,而今都怪到我的头上来!六镇叛乱是我导致的吗?要怪得怪高祖!是他迁都洛阳,又施行汉化,导致六镇不满。那些人反对的是高祖,不是我!禁卫军谋反,是我的错?他们对朝廷选官用人心存怨怼,觉得朝廷重用文臣,排抑武将。朝廷选官用人,也不是我定的,是高祖皇帝制定的门阀。怎么选官用人是门阀说了算。高祖皇帝定立的八大贵姓,里头有孙氏吗?我儿子云诩八岁登基,我当了十年太后,中间两度被他们云氏的人废掉,关在冷宫,我吃尽了苦头,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处处被人掣肘,你们却说天下丧乱,是我害的。连我亲生儿子也跟我过不去,一心想废了我。”
  贺兰逢春冷眼瞪着她:“你用人不当,你也有错。”
  “我是有错,我错在明明能力有限,就不该揽这个差事。”
  孙氏悲痛地坐在地上:“都来骂我,说的好像我能做主似的。当年宣武皇帝驾崩,临终没把我赐死,天下人就说是宣武皇帝怜惜我,我应该感恩。谁知道我的性命,不过是宣武皇帝和那群宗室大臣博弈的工具。宣武皇帝立高皇后,宠信外戚高肇,借高肇的手,杀了不少宗室大臣,包括云郁的父亲。宗室对高肇,对宣武皇帝不满,恐怕宣武皇帝死后,高皇后做了太后掌权。我侥幸生了太子,他们为了想废高氏,所以千方百计保住我的性命,好借我的手杀高皇后。等他们斗倒了高皇后,就嫌我碍事,联手想废了我。你们说我宠信张俨、许纥,那是因为只有张俨、许纥肯听我的话。我不用他们我能用谁!你们男子汉有本事,何必针对我这个苦命人。我只是个无能的妇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
 
 
第15章 小孩儿
  孙氏悲哭起来。
  五岁的伪帝云钊也哭,估计是吓着了。云郁一掀开帘子,云钊扭头看到他,顿时哭着奔跑过来,一把将他的腿抱住:“皇叔,我要走。皇叔,我要走。”
  “我要回家。”
  贺兰逢春骂道:“乱叫什么!这是陛下,谁是你皇叔。”
  贺兰逢春这人暴脾气,发起火来一脸凶相,云钊被吓的,哭声更加大了,一个劲往云郁怀里钻,不住喊皇叔。
  都是云氏出身,论辈分,云郁的确是他叔叔。
  云钊登基才一个月。小孩子,什么都不晓得,只看谁面善,就跟谁亲近。
  云郁道:“太原王,能否把云钊送到我帐中。”
  贺兰逢春不解:“你要这崽子做什么?”
  云郁道:“他毕竟唤我一声叔叔。”
  孙氏见了他:“乐平王,当年你父亲惨死在高肇手里,你母亲辱骂君上,是我跟宣武皇帝求情,才保住了你们母子性命。高肇死了之后,是我让你入宫,做天子侍读,给你高官厚禄。你们三兄弟是我封的王。你母亲死了,是我下旨给她厚葬。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扪心自问。你若是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就给我个好死。我是当朝太后,可杀不可辱。”
  贺兰逢春听不惯了:“又不是他要杀你,你骂他做什么?你有什么不满冲我说,跟陛下不相干。”
  云钊哭叫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贺兰逢春被吵的耳朵疼,不耐烦命道:“听陛下的,把他带下去,找个丫头哄哄。”
  阿福在帐中,云郁一直未归。不一会儿,士兵带了个小孩儿过来,哭的眼泪汪汪的,看见阿福,指名要她哄。
  这小孩儿长的眉眼端秀,丹凤眼儿,皮肤雪白,看着居然跟云郁有点像。眉心还长着颗朱砂痣,就是脸蛋儿肉乎乎的,身子圆滚滚,是个小胖子。阿福看他穿着绣袍锦靴,头上戴着金冠,不敢怠慢,牵着小手,把他带到帐子内去,搬了个小胡床放在火盆边:“小殿下坐这,我去给殿下拿吃的去。”
  阿福拿了核桃,红枣,都是放在案上茶盘里的。
  “小殿下,吃不吃核桃?”
  这小胖子两眼睫毛挂着泪珠,盯着核桃,委屈地点了点头。
  核桃皮薄,阿福直接牙咬了,剥给他吃。
  “小殿下,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不说,嘴巴一动一动嚼吃的,跟花栗鼠似的。阿福心说,这小胖子,该不会是云郁生的!只有云郁这么好看的人,才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胖子。
  “我饿。”
  小胖子吃完了几个核桃,又委屈巴巴地提要求:“我渴。”
  “我不吃核桃了。”
  阿福听他说饿和渴,心里有些惊讶:“小殿下,你白天没吃东西吗?”
  小胖子说:“没吃。”
  阿福说:“那中午吃了没有?”
  “没吃。”
  “早上吃了没有?”
  “没吃。”
  这小胖子,居然一整天没吃饭了。
  阿福想给他弄点热食来,又不知该找谁。问门外的守卫,守卫凶巴巴的,看她是个丫鬟,又是生面孔,并不想理她,直接说:“没有。”
  阿福也不是好欺负的,立刻争辩:“陛下饿了要吃东西,你们也说没有吗?”
  那守卫理直气壮:“陛下又不在帐中。”
  阿福心想这守卫该不是个傻子的吧。
  “刚才那个小殿下,是太原王让人送来的。太原王让我哄他。小殿下饿了,要吃饭,我要去给他弄点吃的来。”
  “太原王没有让我们给他送吃的。”
  守卫有些理亏,指了旁边的一个帐篷:“厨房在那儿,你要弄,你自己去弄,不关我们的事。”
  阿福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厨房。厨子在里头烧火。阿福见有糯米粉,有酒酿,便跟厨子要来,自己动手,搓粉团子,做了一碗汤圆。
  小胖子见了汤圆,可馋了,顾不得烫,两手就要伸上去捧。
  “不行,吹吹。”
  阿福把汤圆吹了吹,再用勺子喂给他:“小殿下吃慢一点。一天没有吃饭,吃快了,肚子会不消化的。”
  深夜的时候,云郁才回来。阿福带着小胖子去见礼。
  不知道他见贺兰逢春和太后说了什么,阿福感觉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
  “陛下,这位小殿下,是太原王让人送过来的。”
  云郁一边解披风,一边道:“他不是殿下。他是伪帝,云钊。”
  阿福怎会不知道伪帝是什么意思。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个道理她还是晓得的。阿福听到这名字,心一慌,立刻松开拉着小胖子的手,往地上一跪:“陛下恕罪。奴婢以为这小孩子是陛下生的,这才……”
  “他吃东西了吗?”云郁打断了她的话。
  “回陛下,奴婢刚给他剥了核桃吃,还给他煮了一碗汤圆。”
  云郁说:“脏脏的,怎么不给他洗个澡。”
  阿福说:“奴婢这就去,叫人送水。”
  云郁道:“算了。天冷,别把孩子冻着。”
  云钊张开小手,迈步向前,一把抱住云郁的腿:“皇叔,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我要回家。”
  云郁更了衣,洗了手,将云钊抱了起来,往榻上去坐。阿福起身跟过去,见他温柔地抱着云钊,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爱抚着孩子的脑袋:“别怕,今夜就在这睡。那些人不会再来的。”
  “皇叔。”
  云钊奶声奶气地说:“我想靠着你睡。”
  云郁柔声道:“好,就靠在皇叔怀里睡。”
  云郁拍着小孩子的背哄。云钊也困了,不一会儿,就眼皮子一沉一沉的,看样子是睡着了。阿福在一旁伺候着不敢走,云郁摸着小孩子嫩嫩的脸,怜爱道:“他活不了几日了。今夜让他好好睡,别吓他。别让他受冻着凉。”
  阿福听的心揪紧,不敢吭声,也不敢应。
  云郁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心太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阿福不敢看他那张俊美,天仙似的脸,只把头压的低低的:“陛下有陛下的难处。要是朝中有两个皇帝,天下人不知道该望谁。陛下是为了社稷。”
  云郁道:“云钊,是临兆王云宝晖的儿子。云宝晖跟我,是一个族中的兄弟,且同我交谊深厚,我们是知交好友。我常去他家,所以这孩子认得我,见了我就要搂要抱。云宝晖去世的早,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曾托我照顾。太后起初要立他,我便上疏再三劝阻,可惜人微言轻,做不得主。”
  他将云钊放到锦榻上,拿被子给他盖住:“事已至此,我也救不得他了。”
  “韩福儿。”
  他吩咐道:“你上床去,抱着他睡。”
  “陛下的床,奴婢不敢。”
  “朕让你去你就去。好好儿哄着他。”
 
 
第16章 问罪
  阿福不敢抗命,只得乖乖脱了衣服,上床去。
  皇帝的龙榻,云郁的床。头一次睡在这种地方,然而阿福此刻心中是一点旖念都没有了,心里只麻麻凉凉的。
  云郁看云钊睡下,便又到前面去了。
  睡觉的地方,和前面,只隔了一道帷幕,虽然看不见,但是帷幕外动静都能听到。有人来了。
  似乎是之前那个杨逸,但又不止,好像还有别人,共四五个人在说话。两位皇叔——云郁登基,他的兄弟云祁云岫,自然就称皇叔。两位皇叔也来了,他们在议事。阿福屏息凝神听,想听他们会不会提韩烈,或者提云钊。然而并没有。阿福渐渐的又有些无聊。她抱着怀里的胖小子,心里一阵孤单恐惧。但毕竟是心大的人,一会又感觉床被温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还听到云郁的声音,一直在耳膜外面响。她昏睡间知道云郁一夜没睡,那些人也一夜没走,感觉也没过多少时候,就听到帐外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像太监。
  “陛下,钦天监送来祭天穿的礼服了。还有礼部的人,现在正候在外面。”
  阿福被这声叫醒了。
  帐中烛光昏昏的,天快亮了。蜡烛的光芒就黯淡下来。阿福看到床头那盏鹤形的铜灯架,上面的蜡烛已经燃尽,只剩下将熄未熄的火苗。
  云郁说:“传钦天监进来,让礼部侯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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