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了踩脚下的悬崖:“我觉得这地就不错。站的高,看得远,风景又好,如果我自己有那天,我就葬此处。”
贺兰逢春道:“可没有人把墓地选在悬崖上的。”
云郁道:“习惯了就好。咱们现在不就是踩在悬崖上吗?”
贺兰逢春道:“殿下这话有深意啊。”
云郁道:“博陵公试算,而今围绕洛阳的,有多少敌人?共有多少兵马?”
贺兰逢春道:“长江那头,萧氏皇帝,有四五十万兵马。长安萧宝夤有十万,葛荣有二十万,尉迟就德有五万。加起来将近有七十万兵马,都是敌人,一心要把咱们踩成肉泥。”
云郁叹道:“博陵公,形势凶险啊。”
“那殿下有何打算?”
“你,和我。”
云郁望着他:“博陵公你有将帅之才,扫敌荡寇,天下只有靠你。我忝为皇室宗亲,父上有些虚名,收揽人心,招抚安慰,天下只能靠我。”
“只要你我能互相信任,携起手来,□□定国,中兴王室,不是没有可能。现在洛阳都指着你我。咱们之间,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
贺兰逢春道:“只是我同殿下素昧平生,要合作,需得有信任。”
云郁道:“博陵公是要提条件吧?博陵公请说。”
贺兰逢春道:“你我合作,需得以婚姻为媒。”
“博陵公的意思是,联姻?”
贺兰逢春道:“我知殿下还没有娶妻。我若支持殿下登基,贺兰氏之女必须位主中宫。不能是妃,也不能是嫔。”
昨夜醉后之言,云郁已猜到他有此意。
“博陵公有所不知。”
云郁道:“历来帝室立后,都是要铸金人。这要看天命,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贺兰逢春不以为然说:“不过皇后而已,又不是皇帝,何以非要铸金人?我和殿下商定就罢了。”
“这是皇室历代的规矩,不好违逆的。当年太后将自己的侄女嫁进宫中,想立为皇后,因为手铸金人失败了,最后只得封了个贵妃。太后的侄女尚且如此,何况是别人。再说,我记得博陵公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嫁进宫中,另一个年仅十四岁,是不是太小了一点?”
贺兰逢春道:“十四岁也不小。你要是嫌小,你不碰她就是。等过几年大了些再圆房,有何不可?我又没让你现在就跟她同房,你管她是小是大?”
贺兰逢春有些恼怒。
云郁道:“我可以答应博陵公让令爱入宫,封为贵妃。但立后之事还需再议。否则就算我同意,朝臣也不同意。”
贺兰逢春道:“哪个朝臣敢不同意?让他来跟我说。”
云郁道:“博陵公,中宫之位,关系甚重。需得有理由服众。”
“正是关系甚重,所以才要贺兰氏入主中宫。你是皇帝,我女儿是皇后,咱们才算得上是亲密无间。否则我去出兵打仗,朝中人人欺到我头上。”
云郁道:“博陵公,我保证,不会有人凌驾到贵妃头上。”
贺兰逢春道:“我不信任你。你背后那些诸王,士族,朝廷大臣,谁敢信你。”
云郁道:“博陵公,我发誓绝不立后。贵妃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若贵妃铸金人能成,我愿立贺兰氏为皇后。”
“放狗屁。”
贺兰逢春说:“你当我傻?贵妃和皇后能是一个意思?”
“博陵公,说话就说话,不必骂人。”
贺兰逢春说:“那要是金人铸不成,我贺兰逢春不是要丢脸丢到黄河去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要殿下取消铸金人,直接立贺兰氏为皇后。”
“博陵公,你这样要求有点过分了。”
贺兰逢春见他面色冷峻,知道他也有些生气:“我刚才激动了,殿下恕罪。”
云郁忍着气:“无妨。凡事都可商议。”
贺兰逢春退了一步。
“那就按你说的,立贵妃。立不立皇后,看老天爷的意思。至于你要三宫六院,宠谁爱谁,我不管。但是立了贵妃之后,你不能再立别的女子为皇后。且,皇长子必须由贵妃所出。”
云郁听他说的好笑:“那要是令爱不争气,偏生不出儿子呢?今日本是我和博陵公谈合作,怎么博陵公的语气,似是要挟我?博陵公现在还没进洛阳,连太子之位都预定了?”
贺兰逢春道:“好,太子的事以后再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殿下登基之后,我的大军,要常驻洛阳。我要在洛阳城建造兵营,驻扎军队。朝廷要提供建造兵营的费用,还有军需粮草。”
云郁的脸色,比刚才更冷漠,漂亮的脸孔呈现出一片凝白:“博陵公没听过那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京师重地,只能禁军驻扎,怎能让外将驻军?博陵公要是常年在洛阳驻军,我这个做皇帝的,还能睡得着觉吗?博陵公哪天一不高兴,让人提刀就进宫来,砍了我头去,我敢说一个不字?博陵公要这么着,何不直接立个小儿当皇帝,或是干脆自己登基,还同我商量什么?”
贺兰逢春疑惑:“我好端端的,为何要砍你头?”
“那我怎么知道。”
云郁道:“博陵公而今好端端的就要在洛阳城驻军,我也是始料未及。”
贺兰逢春道:“城里不行,那就城外。”
“绝无可能。”
云郁斩钉截铁道:“洛阳城一百里之内,任何外将不得驻军。”
贺兰逢春道:“我不驻军,谁来保护洛阳?谁来保护皇上?”
“洛阳自有禁卫军保护。”
贺兰逢春道:“皇后之事可议,这条绝无商量。殿下必须同意。”
云郁道:“我若不同意呢?博陵公要是想立个傀儡皇帝,何需如此大费周折。博陵公自己定了就是。博陵公既然问了我,就算你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还是三个字,不同意。”
贺兰逢春道:“你这是不给自己留活路。”
云郁冷眼瞥他:“博陵公若是看我不顺眼,将我推下这悬崖,我就一命呜呼,连动刀子都省了。要不要我自己跳?”
下山的时候,众人都看出贺兰逢春和云郁,二人样子古怪。像是吵了架。
云郁还好,神态自若,贺兰逢春就是个直脾气了,脸上跟团了朵乌云一般,火气噌噌在头上冒,恨不得吃人。
回到帐中,韩烈小心翼翼道:“博陵公,跟乐平王谈的不妙?”
贺兰逢春怒踹了他一脚:“关你屁事!问你妈个头!给我滚!”
韩烈连忙就滚。
贺兰逢春一脚踹翻桌案,气咻咻道:“来人!把费穆、云天赐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儿,费穆、云天赐就过来了。
贺兰逢春破口大骂道:“你们告诉我这人好说话。你大爷的!他妈的这王八蛋哪里好说话了?我说立皇后他找理由,说立太子他不同意,我说我要驻军,他就跟我翻脸,还说让我自己去登基。铁公鸡一个,一毛不拔,软硬不吃,茅坑里的石头,油盐都不进。这种王八蛋,你让我立他当皇帝?我拿刀杀了我自己!”
费穆和云天赐脸都绿了。
贺兰逢春骂道:“敢情这王八蛋的意思是,我帮他当上皇帝,我什么都不取,等他皇位坐稳,我就带上兵我自己滚蛋?我还要把女儿给他,当什么不值钱的狗屁贵妃。我还要去帮他打仗,给他平定叛乱?弄清楚,现在是我有兵,是他求我,他想要当大爷,让我给他当孙子!我干他娘!”
贺兰逢春发火道:“你们一个劲地在我面前举荐他,你们把老子带到沟里。现在遇着这么个玩意儿,你们说怎么办?老子不行了,你们去跟他谈。”
云天赐道:“他不是许了给博陵公封王?”
贺兰逢春道:“老子要那虚名干甚么?要我空着手离开洛阳,我手下的将士们也不能同意!”
费穆道:“博陵公切莫动怒,事情还可以再议。殿下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不会不念及博陵公的情谊。”
贺兰逢春挥手道:“老子不跟他说了!你们找人跟他说去!”
另一面,云郁回了帐中,也在发火。
“他要立皇后,他要立太子,他还要在洛阳城里驻军,他何不自己当皇帝算了?他要的不是跟我合作,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他要是这样提条件,那就没什么可谈了。”
云郁跟贺兰逢春都感到怒不可遏。
谁都没想到,对方是如此的霸道、专横、强势、不可理喻!
乐平王云郁此人,看起来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然而实际上却是霸道、专横、强势、不可理喻!气得贺兰逢春想把他头拧下来。
而贺兰逢春此人看起来就是个暴脾气,实际上也是霸道、专横、强势、不可理喻!气的云郁只想一剑斩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哟。
第12章 相逢
贺兰逢春派云天赐、费穆去跟云郁谈。
这二人都不敢去。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都跟他相熟?”
费穆道:“乐平王的性格,这两个条件,他怕是不会让步。”
贺兰逢春:“什么意思?你是要我让步?”
费穆道:“博陵公是外将。驻军洛阳,怎么都说不过去。洛阳有禁卫军驻扎,若博陵公执意驻军,导致君臣相疑,绝非好事。博陵公无非就是想看着皇上,可眼下各州郡造反,等这边新君登基后,势必要派博陵公去平定叛乱。博陵公也得带着大军走,不可能守在洛阳。”
贺兰逢春道:“那就等于是,我白来一趟,为他做嫁衣?洛阳局势如此复杂,朝中诸王,文武大臣,各有势力,到时候我的大军一撤,他们能铁了心支持皇上?不说他们,单说禁卫军,就是首鼠两端。殿下年轻,不知此事凶险,只想着要防我,却不想我走了,谁来保护他。洛阳那些人要是不听话,我又不在,他的小命都要送掉。”
费穆道:“其实我有一计,既能解四方叛军之困,又能解当下燃眉之急。”
贺兰逢春:“何计?”
“立威。”
费穆道:“将军而今兵马不过万人,却能长驱直入洛阳,前方没有兵锋阻挠,皆因推奉主上,顺应民心之故。既无战胜之威,又群情不驯。现京师凭将士之众,百官之盛,听闻将军虚实,必存轻视侮慢之心。眼下若不大行诛罚,建树亲党,一旦将军北归,恐怕不等到越过太行,内难就会兴起。到时殿下和我等,跟将军合谋者,恐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贺兰逢春望向云天赐:“义兄怎么看?”
云天赐点点头:“杀人立威是必要的手段。”
贺兰逢春后背微微绷直:“那你们说,杀谁?”
费穆压低了声:“要我说,一个不留。”
“全杀?”
贺兰逢春心惊了一下。
哪怕他是个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老将,听了这种话,还是不免有点瘆得慌。
战场上杀的人再多,不过是些身份低贱的乱民。贱民杀十万,杀一百万也不嫌多,费穆口中说的这些,可都是王公贵族,个个身份贵重,背后都代表着一方势力,岂是能随便杀了的?
费穆看他露怯:“博陵公是否怕了?”
贺兰逢春嘴上不肯承认。
“我怕什么?我是在担心,朝中毕竟还是有些忠臣,总不好全部都杀光。”
费穆不以为然:“天下哪里有忠臣。洛阳朝廷,全都杀了,一个都不冤。这些人皆是贪蠹食利,恶贯满盈之辈。魏国栋梁基石,就是这群人掏空。博陵公自正光五年受命在六镇平叛,迄今五年,不是没尽心竭力,何以叛军越平越多,天下越打越乱。四方乱军,从最初一两万人发展到而今的几十万人?一间大厦,若是年久失修,栋梁毁坏,墙里都是蛀虫,一但着火,不烧干净,是不会罢休的。”
贺兰逢春犹如清夜闻钟,醍醐灌顶一般,眼睛发直,浑身都颤栗起来了。
云天赐则有些谨慎:“这件事,需不需同乐平王商议?”
费穆道:“这件事博陵公能做,殿下不能做。殿下毕竟是皇室宗亲。若说了,恐怕陷他于不义。”
费穆道:“天赐在朝中,有什么亲旧?”
云天赐道:“我有什么亲旧。我名为宗室,血脉早就比水还稀了。”
贺兰逢春问费穆:“你在朝中有什么亲旧?”
费穆道:“我是禁卫军的人,我交好的,都是禁卫军的武将。与王公大臣无甚亲旧。”
贺兰逢春道:“我在朝里倒有几个亲旧,到时候派人去知会他们一声。”
费穆给他出主意:“咱们留在城外,暂不入城。让殿下先行登基,诏告天下,然后让所有王公大臣依礼出城来,迎接天子登位。趁其不备,一举杀之。届时只有文武百官,守城的禁卫军已经投降,博陵公在这里,城里的禁卫军也不会出来。用天子的名义下一道旨,安抚住禁军。”
云郁是四月九号出城,把守河桥的武卫将军费穆,弃守投降,奔往贺兰逢春军营。
是夜,贺兰逢春的大军占领河桥。
次日,云郁随贺兰逢春再次向南渡过黄河,抵达洛阳城下,并在贺兰逢春、费穆等人的拥护下,于城外登基。诏封贺兰逢春为太原王,封皇长兄任城王云祁为无上王,封陈郡王云岫为始平王,余者加官一级。
称帝的诏书被贺兰逢春派人送到洛阳。
把守洛阳城门的郑季明、郑先护听闻诏旨,打开城门,率领守城的禁卫军悉数投降。太后听闻,知大势已去,下令带着小皇帝元钊,还有所有后宫妃嫔,全都逃出了皇宫。
洛阳宫全乱了。
宫女太监,四散奔逃,各署衙门半日之间全变成了空荡荡。连负责守戍宫门的金吾卫,都解甲脱衣,跑的没了影。阿福早上和郭爱女一早去殿里,同宫人们一道为太后祈福,刚进行到一半,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尖叫,紧接着大殿就喧哗起来。先是殿外的太监跑起来,接着众人都开始跑。混乱中只听到有人大叫道:“贺兰逢春的兵入城了!太后带着小皇帝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