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贺兰逢春单刀直入:“我若入军洛阳,禁卫军能否投诚?”
  费穆道:“乐平王答应做皇帝了?”
  贺兰逢春道:“是。”
  费穆道:“博陵公又不是不知。洛阳虽号称有禁卫军二十万,其中有几人能作战,又有几人忠心于朝。当初六镇叛乱,朝廷派广阳王云渊率十万禁军前往平叛,结果一败涂地。后来是靠的柔然发兵才镇压住。不是云渊无才,实是禁军久疏战事,加之朝中人心不齐,勾心斗角,互相拆台。云渊乃是宗室中唯一一个能带兵打仗的良才,也被陷害身死。而今朝中无人能领兵。这些年,河北叛军,全靠博陵公与之作战,朝中无人不服。禁卫军素来也仰望博陵公的威名。说句大不敬的话,乐平王答不答应,禁卫军都会投诚。”他看向贺兰逢春,目光犀利。
  费穆饮了一杯酒。
  “为何?”
  “为了活命。乱世来临,当依附强者。”
  费穆道:“禁卫军会投诚,但博陵公毕竟不姓云,无法服众。乐平王素来有名声。而今天下是一盘散沙,需要一个有才德有贤名的君主来收拢人心,稳住局势。否则,就算博陵公今日能顺利攻入洛阳,恐怕也只能成为天下的活靶子。”
  贺兰逢春面带狡黠,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听出来了,你是乐平王的人。”
  “何以见得?”
  “你在替乐平王说话。”
  贺兰逢春道:“莫不是乐平王怕我使诈,担心我会骗他出城,再用什么阴谋诡计,所以让你来先行试探?”
  “我是为乐平王,也为了博陵公。”
  费穆举着酒:“博陵公眼下最要考虑的,不是如何入洛,而是入洛之后,如何安天下。当年董卓也入了洛阳,结果可不怎么好。天下诸侯,率相起兵讨伐,最后身败名裂。博陵公想登高,需知高处不胜寒。”
  贺兰逢春道:“这也是乐平王的话?”
  费穆道:“我来想替殿下,问博陵公三个问题。”
  贺兰逢春道:“什么问题?”
  费穆道:“博陵公是魏国之臣,为国尽忠,非止一日。自正光五年六镇叛乱,并冀二州,皆被叛军所占。葛荣、鲜于修礼之徒,拥兵二十万,高举义帜,屠戮州郡。至今四年,朝廷未能平定,反而愈演愈烈。去岁,齐王萧宝夤占据长安,自立为帝,麾下十万人众。今年三月,尉迟就德起兵幽燕,率饥民造反,而今部众已有五万余人。南边萧衍的梁国更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渡过长江,吞并咱们魏国。殿下想知道,博陵公选立了新君之后,打算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凭借博陵公的两万人,还有屡屡败绩,战斗力和忠诚皆不可靠的禁卫军?”
  这个问题太严峻,贺兰逢春一时语塞。
  贺兰逢春道:“殿下第二个问题呢?”
  费穆说:“这便是殿下的三个问题。”
  贺兰逢春半晌不语。
  费穆道:“博陵公眼下虽能强过太后,强过禁军,但尚不足以强过天下万万人。都知道我魏国,而今内忧外患。萧宝夤有十万人,葛荣有二十万人,兵力都比博陵公多,且对洛阳虎视眈眈。为何他们不动兵,让博陵公你来动兵?无非就八个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博陵公出兵,先把局势搅乱,他们再坐收渔利。”
  “即便贺兰逢春不入洛,洛阳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早晚要亡国。”云郁倚坐在船舷上,伸手撩了一把黄河水。
  “覆巢之下,无有完卵。”
  他的声音温和而清雅,随着水流而逝,消失在静夜。
 
 
第10章 会面
  贺兰逢春和云郁的这次密会,可以说是筹谋良久,预演良久。
  无数人在贺兰逢春的面前,轮番上阵地游说,说乐平王为人如何谦恭,如何慷慨,如何善解人意。又或说其人相貌如何俊美,风姿如何飘逸,谈吐如何优雅。致使贺兰逢春对此人,虽未能谋面,但心中却神往已久,恨不得早日一睹其风采。
  而云郁,素来关心政事,心有抱负。知天下丧乱已久,朝局昏暗,女主窃国,乱兵四起。朝廷里尽是贪蠹食利的小人,却无一个能征善战的良才。贺兰逢春崛起于行伍,手下尽多精兵良将,有平定四方之能。云郁有心招揽他为己用,故甘冒奇险。哪怕明知贺兰逢春而今兵锋向洛,双方敌对,仍孤身一人,来到贺兰逢春的军营,可谓是竭尽坦率赤诚之心。
  贺兰逢春见云郁第一眼,就看的迷迷瞪瞪,只觉得仙人下凡。
  啊!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
  哦不对,是男子!
  这相貌,这姿态,这谈吐,难怪能迷倒一番文武大臣。弄的那云天赐、费穆等人天天小嘴叭叭地替他说好话。
  而云郁,见到贺兰逢春,也有点惊讶。
  贺兰逢春居然是个美男子。
  往常只知道这人会带兵,擅长打仗,知道他年纪很轻,三十出头,却很少听说他相貌。直到这夜见了面云郁才发现,这人模样甚是俊美。身材高大,皮肤洁白。他是胡人,有点色目人的长相,五官轮廓极分明,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睫毛浓长的大眼睛下,是一双宝石般的绿色眼珠。
  这个三十岁的英俊男人,就是领兵一方,曾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
  出乎意料。
  不仅如此,贺兰逢春的一干幕僚,将军,也都个个英俊非凡,就跟堂子里挑出来的似的。哪怕云郁这一脉素来自诩相貌好,一家子美男,看这情形,也免不得吃惊了一下。
  当然,贺兰逢春绝无那方面的癖好。
  他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正儿八经的喜好女色。这人就只是,单纯自恋,觉得自己长得英俊,所以喜欢跟美男子相处,见不得丑人。
  这第一晚,相见甚欢。贺兰逢春跟云郁,莫名都有种新郎见新娘,新婚大喜的感觉。贺兰逢春的这些部将,则一个个跟喝喜酒的似的,眉开眼笑,一团欢喜。贺兰逢春在主帐中设宴招待,众人陪同。大宴一场,众人散去,贺兰逢春又拉着云郁,要单独跟他喝酒。云郁是不喝酒,这贺兰逢春醉了,一个劲嬉笑,拉着他的手劝。云郁见他醉态可掬,拒不过,笑道:“我是真不喝酒。不过既然博陵公喜欢,我便陪博陵公饮一杯罢。”
  云郁就不该答应跟他喝酒。贺兰逢春这人好酒,而且酒品奇差,喝到半醉,就开始胡言乱语,醉醺醺拉着云郁说:“我平生阅人无数,从未有对人,像对殿下这般一见如故。若不是怕尊卑有别,我真想跟殿下拜个天地。”
  云郁道:“拜天地?”
  “没没没。”
  贺兰逢春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义结金兰,不是两口子。我跟云天赐,当初也是一见如故,结拜的兄弟。”
  云郁笑:“博陵公真是个直爽的人。”
  贺兰逢春盯着云郁,两眼迷迷地笑:“殿下今年几岁?”
  云郁道:“虚岁二十一。”
  贺兰逢春笑的跟朵花似的:“我长殿下九岁。殿下若不弃,可唤我一声兄。”
  云郁道:“这可使不得。”
  贺兰逢春道:“怎么使不得?殿下唤我一声兄,我唤殿下一声弟。亲亲热热,和和睦睦,岂不好?”
  云郁见他醉了,也不愿回答,只笑。贺兰逢春一边拉手,一边搭着膀子,搂着腰,酒气扑了云郁一身。
  “殿下。”
  云郁将酒壶拿开:“博陵公,少喝些。”
  贺兰逢春梗着脖子:“谁不许我喝酒?”
  云郁道:“不是不许喝,是今日太晚。博陵公该休息了。”
  云郁对这人,是保留距离的。毕竟初次见面,彼此身份特殊,但贺兰逢春这人,很没有界限。清醒的时候还好,一喝醉,完全暴露了。先是缠着云郁,非要结拜。云郁认为二人往后是君臣关系,自是不可能跟他认兄弟,找理由搪塞了。贺兰逢春又要把女儿嫁给他,云郁认为他女儿年纪太小,便说不妥,回头再商量。贺兰逢春兄弟也没拜成,女儿也没嫁成,就非要搂搂抱抱,跟云郁睡觉。云郁拗不过,只得答应了,二人摇晃搀扶着往床上去。云郁不习惯跟陌生人同睡,这贺兰逢春一身酒气,睡觉还打呼噜,一会打酒嗝一会放屁,简直是玷污美男子的形象。云郁愣是被弄的一夜没睡着。贺兰逢春打一会呼噜又翻身,抱着他当女人摸。云郁三番五次将其推开,半夜实在受不了,起身挽袖,将他用力踹了两脚。
  当然,次日,贺兰逢春酒醒,又恢复了正常。云郁刚起床更衣,解完手,裤子都还没系上,贺兰逢春便直接闯了进来,笑嘻嘻请云郁一道用早饭。
  云郁在别人地盘,也不好责他进来不通报,只得假装淡定地将裤子穿好。贺兰逢春全程围观,也不走。云郁只得笑说:“博陵公起的早。”
  贺兰逢春也笑:“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云郁笑:“好。”
  贺兰逢春惭愧道:“我这一喝酒就忘形,殿下勿要见怪。”
  云郁笑道:“哪里,我昨夜也喝醉了。”
  贺兰逢春让人给他备了衣服,云郁一边穿衣,一边说:“早膳好了,博陵公派人传话就是,怎么自己亲自来?”
  贺兰逢春笑:“理当亲自来。一会用了早膳,我想同殿下到附近山上走走。”
  云郁道:“博陵公有话要跟我谈?”
  贺兰逢春笑。
  云郁同贺兰逢春一道用饭。一碗清粥,几样小菜,饭毕出帐,只见营门外已经有人在等候。云郁的两个兄弟,任城王云祁,陈郡王云岫,白衣翩翩,并肩而立。贺兰逢春手下的几个将领,还有云天赐在侧。
  贺兰逢春道:“走,咱们一道,上山打猎去。”
  贺兰逢春带了兵马。
  众人骑马同行。
  打猎不是目的,谈话才是。到了山上,随便猎了几只野兔,贺兰逢春道:“韩烈,你陪义兄,还有任城王陈郡王到附近去转转。留一队人马在附近,我跟乐平王殿下有话说。”
  韩烈道:“末将知道。”
  云郁也跟云祁和云岫说:“你们去吧,我跟博陵公单独走走。”
  兵马悉数退远。
  只剩下二人,贺兰逢春挽着马缰绳,笑向云岫道:“殿下上午还没猎到东西呢,要不我再陪殿下去树林转转?”
  云郁笑道:“甚好。”
  贺兰逢春看他纵马在前,少年衣带如风,英姿飒爽,笑:“殿下弓马甚是娴熟。”
  云郁道:“从小学骑射。”
  贺兰逢春道:“殿下喜欢打猎?”
  云郁道:“还行吧。心烦的时候骑马出来打打猎,吹吹风。”
  贺兰逢春道:“殿下少年得志,官高位显,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贺兰逢春骑马追上他,和他并排行。
  云郁道:“哪里奇怪?”
  贺兰逢春道:“我以为像殿下这样的人,事事顺心如意,心情自然高兴。”
  云郁笑:“博陵公看我哪里像顺心如意的样子?让博陵公笑话了。我虽然姓云,名为皇室宗亲,可自幼丧父。家父之死,是从小悬在我头上的一片乌云,不敢探究也不敢过问。八岁入宫伴读,侍奉太后和陛下,临深履薄,不敢有一日懈怠。太后和陛下母子水火不容,你以为我夹在中间日子能好过?无非是两头讨好,两头受气。刚过了十六岁,母亲去世。三年丧期刚满,又被贬官。家丧完了又是国丧,无一日睡得安稳。而今二十有一,无官无业,无妻无子。哪有什么风光,不过是外人看着罢了。”
  贺兰逢春笑:“殿下不常同人说这些吧?”
  “这种话能跟谁说?”
  云郁笑:“只能跟博陵公诉诉苦了。”
  贺兰逢春道:“殿下就没有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
  云郁笑了:“哪里去找红颜知己?勾栏妓院?还是丫鬟婢妾?”
  贺兰逢春道:“勾栏妓院,丫鬟婢妾,也没什么不好?”
  云郁道:“罢了吧。我不喜欢出身卑贱的女子。”
 
 
第11章 王八蛋
  “殿下喜欢名门闺秀?”
  “也说不上,只不过家母出身名门。若要娶妻,自然看重门第。”
  贺兰逢春道:“殿下不喜欢出身卑贱的女子,又不喜欢名门闺秀。那不知什么女人才合殿下胃口?”
  云郁笑:“博陵公,话扯远了。”
  贺兰逢春笑:“那咱们就言归正传。”
  云郁道:“博陵公,要不,咱们下马?”
  贺兰逢春爽快答应。
  云郁上前,低头一笑,伸手拉了他手。
  “博陵公?”
  贺兰逢春被他笑的心驰神荡,手亦感觉到温热,见他姿容如画,又亲昵爱人,自是欢喜不已。反手亦拉他手,另一手则抚其背。云郁看不远处有片山崖,道:“博陵公,咱们去那边。”
  两人站在山崖前,往下观望,只见松林绵延,松涛阵阵,凉风迎面而来,透衣而爽。云郁指着这山:“博陵公知道,咱们所在是什么山?”
  贺兰逢春道:“崤山。”
  云郁伸手,遥指着那云雾间:“那呢?”
  贺兰逢春什么都没看到。
  “那是雾。”
  云郁道:“今日雾气大,看不大清楚,不过天气若晴朗时,是能看清楚的。咱们前面过去是黄河。远处那座山叫邙山,风景如画,位于洛阳城东北。洛阳人喜欢在山上修建坟墓。帝王将相,归葬于此。听说山上还有汉朝时的旧墓,不过年代久远,多被盗掘。”
  贺兰逢春笑:“殿下怎么说起这个?”
  云郁笑:“看哪里合适,给自己挑个地儿啊?”
  贺兰逢春脸一白:“殿下开玩笑吧?”
  云郁笑:“博陵公别误会。洛阳人不讳言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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