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说:“嘘,你小点声!”
阿福不喜欢听那些是非,听了害怕。
她只是个做粗活的,碰不到那些贵人,也不想惹事。但郭爱女很喜欢打听这些。过了几天,郭爱女又神秘兮兮,问她:“你知不知道,贺兰逢春若是进了京,谁可能继位?”
阿福说:“太后不是刚立了个小皇帝么?”
郭爱女说:“得了吧,太后自己都自身难保。”
阿福说:“那小皇帝怎么办?”
郭爱女说:“不知道。”
阿福有些沉默:“听说,才五岁呢。”
“你见过吗?”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郭爱女说:“五岁的小孩,懂什么呀。”
大家都预感到,这五岁的小孩是必死无疑了。
阿福觉得,宫里这些规则,很残忍。
小孩有什么罪呢。
阿福说:“他们怎么知道,太后一定会败?”
郭爱女说:“大家都这么觉得。皇上死了,皇上没有儿子,也就没有继承人。太后把潘妃生的女儿冒充是儿子,立为皇帝。过了一个月,又自己承认自己立了假皇帝,再从宗室过继了个小孩登基。宗室、朝廷,没人肯再相信她了。嘴上不敢说,背地里都在押宝呢。你猜谁人望最高?”
阿福问:“谁?”
郭爱女说:“就你见过的那个。”
“乐平王?”
“就他。”
阿福听到他的名字,心就突突地跳起来。
“为什么是他?”
郭爱女说:“因为,乐平王长得最美啊。京城男女老少,谁人不迷恋他。”
“你胡说。当皇帝跟长的美有什么关系。”
郭爱女说:“你想,皇上没有儿子,又没有兄弟。所以新君,只能从他叔叔辈儿当中挑一个。乐平王就是他叔叔辈儿,而且是叔叔辈中的佼佼者。”
阿福说:“可是,他不是长子。他有哥哥。皇室都是立长的。他当了皇帝,他哥哥怎么办。”
郭爱女也解释不了。
“反正,我也是听的,人家都说乐平王会登基。”
阿福觉得不可能。
第6章 借东风
贺兰逢春从北出兵,途径三个州。
并州、冀州、豫州。
并州刺史云天赐:“义弟,咱们此番出兵向洛,定要剪除奸凶,重振朝纲。”
冀州刺史韩巍:“贺兰逢春是去揪太后的尾巴,不关咱们的事。”
豫州刺史朱邈:“不好啦,不好啦,贺兰逢春大军杀来啦!大家快撤呀!”
一个月之内,贺兰逢春的大军就跑到黄河了。
太后一面调兵遣将,想竭力阻挡贺兰逢春,一面不断派遣使者,向贺兰逢春喻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贺兰逢春见状,倒是更加兴奋了,喜滋滋跟他的义兄云天赐说:“太后这老妇,看到咱们起兵,怕了咱们了。她越是派人吓唬我,说明她越是心虚!”
云天赐则鼓动说:“咱们只管继续进军就是了。”
贺兰逢春执着手,邀云天赐同到帐中去,同诸将士饮酒。
“义兄,咱们虽然号称有十万大军,实际上只有不到两万人。这点人马,真能攻破洛阳城?”
云天赐信誓旦旦:“义弟无需担心。洛阳这些王公贵族,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的。他们素来胆小如鼠,又贪图享乐,尸位素餐多年,生怕失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义弟只需要说你进京是为了诛杀张俨许纥,问罪太后,跟其他人无干。他们就会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甚至还会巴巴地赶过来巴结你。收拾他们,小菜一碟。”
酒毕。
贺兰逢春在帐中,打开了行军地图。
要入洛阳,先得渡过黄河。
“义兄,你说,乐平王真能助咱们?”
贺兰逢春对自己的兵力,还是有点心虚。
云天赐倒是自信满满。
“为何不能?咱们此番南下,是为皇上雪仇。凡是正义之士,皆当助咱们。乐平王是皇上亲信,他对皇上的忠心和咱们是一样。”
贺兰逢春笑:“义兄,此帐中就咱们俩,不说那些大话。”
“虽说是铸金人,但毕竟是立储大事,也不能尽信神佛。他别嘴上答应,到时放咱们鸽子。”
云天赐唤士兵来,打开了一幅画像。
画像中所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姿容俊美,风神秀慧。
“美人。”
贺兰逢春心生羡慕:“不愧是云儋的儿子。”
云天赐道:“这就是乐平王,姓云氏,单名一个郁字,字抚宁。年二十一岁。如义弟所见,美男子。”
“献文皇帝之孙,孝文皇帝之侄。”
“其父是任城王云儋。其母出身名门,是太傅李催之女。云儋有三子嫡出,长子云祁,袭爵任城王;次子云郁,受封乐平王;幼子云岫,封陈郡王。其中以次子云郁最出众,官位最高显。义弟知道是为何?”
云天赐道:“任城王这三子,长子、幼子,都是王府长大,只有这位乐平王,八岁入宫,伴天子左右。十四岁就出仕做官,担任黄门侍郎,替天子草诏。兼官城门校尉,掌管城门锁钥。十六岁,迁御史中尉,监察百官,掌管天下刑名司法。十八岁迁中军将军,统领禁军,同年则加官侍中。”
“这履历如何?”
云天赐笑:“你我这等,朝中混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混到侍中。人家可是十八岁做侍中。这可是宰相的名分。”
贺兰逢春拍手笑:“妙!你的意思是,他做过城门校尉,想必他有洛阳城门的钥匙,跟洛阳各城门的守军也相熟?”
云天赐谦虚一笑:“义弟说的没错。”
贺兰逢春道:“他做过禁卫军的统领。禁卫军的人,他想必也都认识?”
“岂止是认识。禁卫军杨氏就是他的人。还有郑季明、郑先护。他若是登基,禁卫军必会支持。”
贺兰逢春高兴不已:“这人可真是妙!”
“不仅如此。”
云天赐道:“他父亲任城王,是孝文皇帝的亲兄弟,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贤王,有大功于国,为人又忠诚谦厚,因遭猜忌,被皇帝给杀了。天下人无不喊冤。他母亲可是个烈女,当年他父亲被皇帝给毒杀,这位任城王妃,当众唾骂皇帝,为夫喊冤。虽不是男儿,更比男儿刚烈。天下人无不敬仰。而今其子继位,正应了民心所向。再者,他母亲出身李氏。中原汉姓大族,李、崔、卢、郑,彼此沾亲带故,也都暗地支持他。他封地所在的冀州本地望族,如高氏也同他关系亲密。他当了多年天子近臣,暗自经营,积攒了不少势力,咱们若是支持他登基,洛阳城可以不攻自破。”
贺兰逢春道:“这还真是缘分。咱们铸金人,刚好也是他。”
“天意难违。”
云天赐道:“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
贺兰逢春犹疑道:“他既是身份贵重,必定爱惜羽毛。咱们现在是攻打京都,说的不好听叫犯上。他愿意放下身段,跟咱们合作?”
云天赐道:“天子毕竟死了。洛阳形势复杂,上有太后,小皇帝,下有诸王。他靠自己一个人要摆平也不易。而且,他现在被革了职。他跟他兄长,去年被人弹劾,双双贬官,而今处境不利,朝廷不信任他。他需要的咱们帮助。”
“洛阳城强攻不易。”
云天赐指着地图上那条线:“这有黄河天险阻隔,易守难攻。要想渡河,只能经这座河桥。太后要是破釜沉舟,断了河桥,咱们可没办法游过去。我的意思就是,让乐平王,先出城来,和咱们会合,先登基,再借新君之名入城。如此名正言顺,便不算犯上。禁卫军素来就支持乐平王,见人心所向,必定会弃甲投降。”
“这一招叫借东风,咱们要上洛阳,需借乐平王的东风。”
贺兰逢春召集众将领商议。颇有将领,不同意此举。
这样做是有隐患的。
“照如此说,乐平王既然有这么大本事,能让禁卫军投降。到时候入了城,禁卫军二十万,咱们区区两万人,到时候是谁听谁的?他又是皇帝,他要是看咱们不顺眼,咱们不得成了他网里的鱼?他要是给咱们来一手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如何?”
“断不至于此的!”
云天赐道:“乐平王为人仗义,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众将领又说了:“云天赐他是宗室皇亲,我看他的话信不得。说不定他跟那乐平王是一伙。他们可都姓云!”
贺兰逢春还是很相信他这个义兄的,忙安抚众将领:“咱们都是北人,只有义兄是朝廷中人,熟悉洛阳的形势。义兄说的也是实情,咱们确实兵力有限,攻取洛阳胜算不大。即便打胜,也要损兵折将。不如智取为上。”
遂采纳云天赐的建议。
贺兰逢春要派遣一人偷偷潜入洛阳,见乐平王,商议此事。
云天赐手写了一封书信,寄与使者:“恐乐平王有疑,这是我的信,到时递与他。”
第7章 谈判
“云天赐。”
云岫道:“阿兄跟他相熟吗?”
云郁道:“你没见过他?”
云岫摇头道:“没见过。他虽是姓云,却跟宗室血脉疏远,又没有什么封爵。像他这样的宗室同姓多了去了。”
云郁道:“我在禁军任职时,和他相熟的。他那时担任散骑常侍,常随奉陛下左右,替天子尝膳。天子但凡进膳,辄由他先试食。外人看来也算是亲近之臣了,但他自己心里颇不得志,嫌此是贱役,前朝宦官之职。他这样的出身,毕竟在宗室中处于边缘,又无进身之阶。他求我举荐他官职,我便答应了。不久,他就迁官做了太尉掾,是军中的文职。适逢六镇叛乱,广阳王云渊在六镇平叛,他受命北上劳军,在并州同贺兰逢春相识,结拜为兄弟。那之后他仕途便顺畅多了,迁官西北道行台,兼征虏将军。他任并州刺史,是贺兰逢春举荐的。”
云岫奇道:“他跟贺兰逢春结拜?他多大年纪?”
云郁道:“贺兰逢春三十岁,云天赐三十二岁。”
“贺兰逢春这么年轻?他不是有个女儿,都嫁到宫里了吗?”
“这也不是什么奇事。那女孩才十六岁。”
“云天赐这人如何?”
“容貌俊美。”
云郁道:“仪态端庄,性情温和谦厚,宗室里难得的文武全才。擅长骑射,颇通文书。我怀疑之前贺兰逢春所上讨伐太后的那篇檄文就是他捉笔的。贺兰逢春决意出兵洛阳,八成也是他在背后鼓动。”
云岫道:“阿兄何以见得?”
云郁道:“当初六镇叛乱,宗室大臣,无人肯去并州就任。只有他敢北上就职,就是想博取功名。他素来有野心,而且曾在天子身边呆过,熟悉洛阳局势,知己知彼。若不是他在背后谋划,贺兰逢春哪敢这么贸然出兵。”
云岫想起一件事。
“阿兄,陛下衣带诏的事,会不会是他泄密?他既和贺兰逢春是结拜兄弟,贺兰逢春得到衣带诏,八成会和他一同商议。会不会就是他暗中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太后?”
云郁道:“有这个可能,而且他嫌疑最大。”
“那阿兄打算怎么办?”
云郁道:“等见了面,我会试探一下他。”
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乐平王的书房里,还亮着灯。贺兰逢春的使者正在偏房等候。钟漏到丑时,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家人小声细语来报说:“二位殿下,任城王殿下到了。”
云郁道:“快请。”
片刻,任城王云祁,在家人的引导下,脚步轻捷地从门外踏入。他一身黑色绣金长袍,裹着披风,进门一边脱靴,一边问道:“贺兰逢春的使者在哪?”
云祁比两个弟弟要年长些,今年二十八岁。生的白皮肤,容长脸,五官端正,轮廓鲜明。单眼皮儿,薄嘴唇儿,不及云郁和云岫那般形貌昳丽,鲜妍秀美,但胜在贵气十足。作为嫡长子,他比两个弟弟性子都更威严,有点不好招惹、兼不苟言笑的气势。
三兄弟,实是一母所生。都是自幼丧父,受寡母教养,感情自是非比寻常。云祁官位虽不及云郁高,但是长兄同父,绝不能逾越。
云郁将手中的信递给他:“是云天赐。”
“贺兰逢春要立我为君,要我四月九号出城,同他会面。弟弟不敢擅作主张。”
云祁低头看信。
云郁道:“我已决定了答复贺兰逢春,神器之重,重于泰山,非我能担当。阿兄年长,又得宗室众望,又是嫡长子,袭任城王爵,我们兄弟都诚心推奉阿兄。贺兰逢春若要想在任城王一脉中挑选继承人,当立任城王。否则,便让他另择贤能。”
云祁道:“而今这时候,你同我说这些吗?你在朝中,根基比我深,人脉比我广,名声比我大,愿意支持你的人比我多。贺兰逢春选中了你,铸金人也是你,你现在把我推出去,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难堪?”
云郁道:“阿兄,你是兄长。你这样说,也是让我难堪。”
云祁道:“贺兰逢春都能义正言辞出兵。可见而今天下只论强弱,不论尊卑了。既然是铸金人,可见是天意,如果你真能顺利登基,我自当向你称臣,绝无二心。”
云郁道:“可我若窃兄长名分,忝居尊位,我如何祭宗庙,如何向父母亲交代。”
云祁语气十分镇定,言语快速利落:“你无需同我说这些。当年父亲蒙冤而死,至今未得平反。咱们兄弟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如果你真能继承大统,替咱们父亲母亲讨一个公道,我也感到高兴。你想清楚,你现在的对手不是我。你我是亲兄弟,凡事好商量。你要登基,封父母荫妻子,我与有荣焉,不会跟你过不去。宗室其他诸王可不见得,你要担心的是怎么对付他们。我跟小弟只会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