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堂也没说死,“等到了耕地时再说。”这么老实的汉子,他到底没忍住教他,“既然你爹娘不疼你,你自己就要心疼自己。外面短工一天工钱只有二十文。你可以偷偷藏点钱,别傻呼呼全给你那后娘。”
周木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还会有私藏这种做法。
林满堂见他惊成这样,觉得自己太多事了,摆了摆手,“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的。听不听在你。”
周木生拿着铜钱转身离开了。
身后,林满堂低低一叹。
收完粮食,林满堂觉得浑身舒爽,再也不用担心粮食烂在地里了,整个人也跟着轻松不少。
这天他照旧去刘家村运磨好的豌豆,林晓嫌着无聊,也要跟着一块去。
天太热,林满堂不想女儿顶着太阳,建议她留在家里。
林晓却是憋坏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太孤单了。爹,你就带我去嘛。”
最近在秋收,全村人都忙得不见人影。大哥大嫂家就连最小的二丫都得去地里帮忙。林老太也跟着一块下地。
林满堂留女儿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只好带着她一块去了。
两人沿着水稻田旁边的小道往刘家村方向走,两旁就是金灿灿的稻谷以及正在弯腰割稻子的农人。
“怪不得沙地那边没什么人呢,赶情都在这儿了。”林满堂腹诽。
“种稻比种黄豆划算多了。肯定要先抢收稻子。”林晓随口道。
林满堂点了点头,两人走了一片区域很快到了刘家村的地界,这里的农田显然比小庄村要宽阔。一眼望过去看不到边际。
父女走了没一会儿,快到刘家村时,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倒在前面路上。
天这么热,可别中暑了。
林满堂和林晓想都没想就跑上前,只是没想到的是,倒地之人竟是周木生。
林晓惊讶叫出声,只是细细一看,皱紧小眉头,“爹,他好像不是中暑啊?”
中暑的人最起码的特征应该是口干,他这嘴唇不像啊。
林满堂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问,“你身上带糖了吗?”
林晓点头,从兜里摸出两颗糖。
这副身体有低血糖,她爹娘便让她随身带着糖,要是手抖,就吃几颗。
林满堂拿了一颗,剥开糖纸,塞到周木生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木生才悠悠醒来,待看到救他的人是林满堂,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
林满堂这下真的确定了,这人分明是饿晕的,现在可是农忙,正是出力气的时候,他怎么还能饿晕呢?
“你娘不给你饭吃?”
周木生点了点头,木着一张脸,只剩下愁苦,“今天是到张地主家当短工,早饭没吃,没什么力气,张地主见我干活太慢,不肯用我,就让我家来了。”
林满堂见他一个大男人被欺负成这样,用恨铁不成纲的语气道,“你给人家当短工,干那么重的活,你那后娘居然还不给你饭吃。你居然不吵不闹,你是不是傻啊?”
林晓也急了,“是啊。她不给你饭吃。你不会发火啊。你要是再这么老实下去,以后就被人家欺负死吧。”
周木生木呆呆看着为他着急的父女俩,抿了抿嘴,“可她是我娘……还有我爹。”
林满堂无语,“那我上次教你藏钱呢?”
周木生沉默得低下头。林满堂跟他提起藏钱时,他确实心动了。
因为有一个不知廉耻,抛夫弃子的亲娘,这些年他一直过得很辛苦。
他后娘说,有那样的娘,他是不是他爹的种都难说。他怎么好意思怪他爹对他不好呢。要不是他爹娘心善留着他,他早就饿死了。他要感恩,要多为这个家干活,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在村里,他是公认的老实能干,而林满堂却截然相反,他不只一次听村民们用一副愤恨的语气骂对方不是个好饼。
可是自打林满堂带着好几家卖凉粉,挣了不少钱,村里人的口风就变了。提起林满堂时,也不再说他不务正业,而是夸他脑子活,人也大气,肯带领全村人致富。
他羡慕林满堂,他也想要村民们的肯定。
所以老实了二十八年的他偷偷藏了二十五文钱。可是他从未撒过谎,到底心慌,露出了马脚,被后娘一眼识破。
他跟他爹解释,他偷偷藏钱只是想多赚些钱孝顺他,可是他爹根本不信,还罚他不许吃饭。
“我……我没有经验。”周木生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林满堂抚了抚额,这什么老实头,居然连撒谎都不会。
周木生用袖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心里想着,回家该怎么说。
他后娘要是知道他被张地主撵回来,肯定又要骂他。他今晚又要饿肚子了。
林满堂到底不忍心,让周木生到他家地里整地。
周木生眼底迸发出惊喜,“真的?”
林满堂叹了口气,“是真的。你去吧。还是按照二十文一天吧。省得你又把自己累晕了。”
周木生挠了挠头,尴尬得红了脸。
林满堂还要去运磨好的豌豆,跟他就此分开。
林晓回头瞅了眼笑得傻呵呵的周木生,转头看向她爹,“爹,为什么这些村民们只会怪周木生的娘抛夫弃子呢?我看他那爹也不是个好人。”
她不止一次听那些大娘大婶们私下嘀咕,刘小杏很能干,孝顺公婆,友爱乡邻,管着周兴旺,疼爱周木生。所以当初她抛夫弃子跟张货郎跑了,许多人都没想到。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在她做出如此出阁的事,足以抹杀她之前所有好处。
在林晓看来,刘小杏跟别人跑了这事件,好赌成性,脾气暴躁,为人懒惰的周兴旺至少有一半的错。
林满堂笑了,“这是个好问题!所以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出了问题,只会谴责女人,从来不会反思自己。”
只是他有些奇怪,周兴旺好赌,家里良田输得只剩下五亩,这一家老小到底是靠什么才存活到今天的呢?
第19章
四千斤豌豆卖完,林满堂开始琢磨盖房子的事儿。
农村盖房,关系好的人家都是免费过来帮忙,但是要管人家吃食,而且还得让人家吃饱。
再过一些日子,农忙结束,大伙就有时间了。
不过在盖房子之前,他得先把砖瓦买好。
林满堂问过林福全,村里有个专门给人盖房子的作头师傅,名叫张金水。
由于他技术精熟,又素来有威望,周围几个村子盖房都找他。
除了吃喝,盖完后,还要给他包红封。他会帮你算盖房子需要多少块土坯或砖瓦。
不懂行的人,买砖瓦极有可能会买多,浪费银钱。
林满堂跟李秀琴说一声,径直去了张金水家,张家人都下地了,只有个张婆子在家做饭,等家人晌午太阳毒辣时回来吃。林满堂留了话,请她告诉张金水,等他家来,记得到他家找他。
张婆子答应了。
吃完晌饭,太阳毒辣,泥土被晒得滚烫,路边的小草都打了卷儿,一身短打的张金水踏着尘土来了。
林满堂请他到门前树下乘凉,告诉自己要盖砖瓦房,而且还是四间大瓦房,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每间大瓦房都分成三间房子。
堂屋这边,一个堂屋,左右两个厢房。东屋和西屋各三个房间。
前面也得盖三个房间,左边是灶房,右边是杂物房,中间自然就是门廊了。
张金水听罢,指出这里面的不足,“你把灶房建在前面不合适。咱这冬天冷,家家都得铺炕才能过冬。你炉灶离主屋那么远,热气过不来,这炕就白搭了。我看不如在堂屋和东屋之间搭个灶房,这样炉灶两边都能用着。”
林满堂却不同意,“我这拐角是搭茅房的,粪池在屋后,这样家里没有臭味。这拐角搭炕,茅房就得建在前面,外人来了多不雅观。”
怪不得村里不少人家茅房都建在前面呢,原来竟是为了方便搭炕。
不过张金水说得也有道理,林满堂细细一想,“要不然就在主屋外面也搭个炉灶,专门用来烧热水。”
为了让房子齐齐整整,还专门再搭个炉灶,这还得多买张锅,多不划算啊,这年轻人经事儿少,就是不会过日子。张金水担心他没成算,算了一遍账给他听,“照你刚刚说的,一丁点土都不留,全用来盖房子,至少得二十五吊,就这还不包括吃饭。”
再加上打家具,少不得再添五吊。身上的钱倒是足够,林满堂点头,“成。”
张金水见他没有半分勉强,想来钱应该够用,也不再劝了。约他明天中午一块去定砖,“你现在定砖都有些晚了,我要知道你这么快就盖房子,一准就得提醒你早点去定砖。”
秋收后就是农闲,不少人家都会趁这段时间给儿子盖房娶妻。砖窑场也是最忙的时候。
林满堂心里一个咯噔,生怕真的赶不上,“那得等多久?”
张金水摆了摆手,“明儿去再说吧。要是人太多,咱们就想个法子插队。”
林满堂明白了,这就是要找关系的意思。
那就得再花笔人情往来的钱,林满堂有些懊恼自己没早点找张金水,可是现在知道也晚了。
要是现在不盖,就得再等一冬了。
还是早点搬出去的好,他们现在住的屋子太挤了,找个东西都费劲。
张金水还要去地里收庄稼,也没久留。
等人一走,林晓拉着林满堂的袖子,提醒他,“爹,咱们是不是也该早点打家具啊?”
林满堂想想也是,“对。你说得对。明天我就去找木匠。”
林晓喜滋滋道,“我不要木箱子,我要柜子。像……”她眨了下眼,“咱家那种。”
林满堂秒懂,“行啊。到时候还得让木匠多做些衣撑。这样也好挂衣服。”
林晓笑盈盈点头。
林满堂想着那木匠可能没见过,打算明儿带他女儿去木匠家画给对方看。
第二日,林满堂带着女儿去找郝木匠。
别看林晓没学过木工,但她以前可是学过素描的。拿根棍子在地上,画得有模有样。
郝木匠微微有些惊讶,柜子还能这么做。这不就相当于是在现有的衣柜里面加个烘撑子(古代烘烤衣物的托架)吗?
再看到衣撑,他突然明白了,这东西用来挂衣服,不用担心褶皱,取用还非常方便。
郝木匠看准了这东西的商机,他当即问林满堂,“不知我能不能打这个架子卖?”
林满堂笑了,“可以是可以,那您可得给我算便宜些。”
郝木匠细想了下,“那我只收你个本钱吧。”
本来想免费送一套,但是林满堂盖的是新房,光桌椅板凳,衣柜衣撑就得五吊钱,他一个小木匠可送不起。
林满堂也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点头答应了。主要是古代跟现代一样,根本没有版权保护。那没良心的人,可能直接就用了,根本不会像郝木匠还给他便宜。
订完家具,林满堂送女儿回家,和张金水一块去了砖窑场。
这砖窑场离小庄村有二十多里路,好在张金水家有牛车,两人赶着牛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明明是农忙,砖窑场门外却有好些辆牛车等在外头拉砖。
林满堂心一下子就凉了,看这架式,还真有可能会晚。
张金水是这里的老熟人,让门房通禀一声,很快砖窑场管事来了。
对方穿着一身短打,皮肤黝黑,额头全是汗,张金水也不跟他废话,当即就将买砖的事儿说了。
那管事拿了册子随意翻了几页给两人看,“你们瞧瞧,我们这单子已经排到腊月了。你们现在才来定,就得让上百家给你们挪位置。这有点难办啊?”
张金水又多说了几句好话,“老哥,咱们可是熟人,前头也有个砖窑场,我全都在你家定的货。你给我个面子,往前排排。”
那管事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前头那个砖窑场里面的砖都是黑的,能跟我的比。我们这砖可是烧得透透的。正经的青砖。”到底是老熟人,这管事还是答应帮忙了。
“七天后,你们过来拉砖。以后你老哥可得多照顾我生意。”
张金水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交完定金,张金水带着林满堂出来了。
接着又是去找打井的人先打井,“盖房子可以晚几天,但是井一定要先打出来。这样咱们才好确定房子盖在哪儿。”
这井有咸水井和甜水井之分。家常吃水自然是甜水井好。
可这地底下的水,谁也看不着。不是你想在哪儿,它就能在哪儿。所以盖房子前得先把井挖出来。
林满堂还真没想到这个,当即跟着张金水去了打井人家里。
对方正在地里收稻,听到来生意了,也不是很热情,只说收完庄稼才能去。
“那你家什么时候能收完?”
“我家明天就能收完。但我两个侄子得要后天才能收完。”
打井队一共有四个人,打井是门手艺活,从来只传自家人。
张金水点头,“成,就按你说的,大后天去。”
林满堂留下地址,随着张金水回了村子。
林满堂想着张金水帮了他很多忙,特地到关屠夫家割了两斤猪肉,“我家的房子就拜托张叔了。您多多费心。”
张金水笑眯眯应了,又指点了他几句,“等那挖井的人来了,你让你媳妇整几个好菜。他们要是吃饱喝足,挖井都能更尽心。好井能保你吃用几十年。”
他接着又讲,有哪些人家,当初就是因为舍不得花钱,到最后挖井人干活不尽心,没几年井底就没水了。白白糟蹋了钱。
林满堂点头应了,挖井就几个人,撑死了也就四五天就能挖好,他就是顿顿给那几人吃肉,他都请得起。
他又向张金水请教,十日后农忙结束,家里盖房子,他应该给村民们准备什么样的伙食才好。
他这态度让张金水很满意,便指点了几句,“这第一条:你得让人吃饱了,不需要顿顿细粮,但是你可以让人把高粱磨细一些,多做些,管饱管够。第二条:不要顿顿都是咸菜,咸菜吃多了,就得多喝水,一天啥事不干,净跑茅房了?这不是耽误事儿嘛。农忙时期,菜便宜着呢。真花不了几个钱。别太抠。第三条:煮凉白开,要是有条件,你放点绿豆,天气太热,喝点绿豆汤,也能解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