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男人已握着长剑,猛地甩到了一边,剑身砸在门槛上,“哐当”一声,尤为刺耳。
少女抬眼望去,这才发现,顾言风眸中的暗红远比掌心的血色要来的更加浓烈深重。
男人似竭力压抑着怒火,单手揽住她的腰肢,将人头朝下扛在肩头。
江月旧受惊般捶打着他结实的脊背,却有如猫抓,于顾言风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男人扛着她快步流星向外走去,径直闯进了偏院的祠堂里。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她已被扔在了牌位前的蒲团上。
江月旧吞了吞嗓子,忍下方才颠簸后的反胃,却瞧见顾言风已经带上了门,离开了祠堂。
这是,要把她关禁闭?
少女跌跌撞撞爬起来,用力推了推门,发现门上落了锁。
江月旧兀自在屋内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寻到个逃跑的法子,就见男人从外边摔了锁,一脚踹开了门。
逆着光,顾言风眉眼中交杂着难辨的神色。
男人抬手一抛,臂弯里搭着的红嫁衣便兜头盖在了江月旧的脑袋上。
而他旋身一展,自己肩上也披了艳红绣着繁复蟒纹和成片祥云的婚服。
“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捏着嫁衣,上边金灿灿的凤凰昂首,振翅欲飞。
男人不由分说反剪着她的双手,强行逼她穿上嫁衣,“自然是要与公主成亲的意思。”
现在?成亲?
这个疯子!
江月旧扭动着身体,高声嚷道,“放开我!昭和才不要跟你成亲!”
男人并不理睬她的叫喊,一手禁锢住少女的腕子,另一手在那窄肩上稍稍一按,江月旧便被迫跪在了蒲团上。
顾言风也在一旁随之跪下。
“一拜,拜天地。”
二人对着屋外,齐齐叩了个头。
“二拜,拜高堂。”
男人拧着江月旧纤细的胳膊,微调转方向,使其面朝祠堂里的一列牌位,然后手掌上移,按着少女的脖颈,又是一叩首。
“三拜,夫妻对拜。”
顾言风话音未落,手掌就被少女死死咬住。
江月旧咬的用力,连同自己眼角都沁出了泪花来。
她绝不能同他拜这个堂。
待到少女松了口,男人手背上赫然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子,可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倏地继续抓住那截细脖颈,硬生生摁了下去。
顾言风与之一同垂首。
礼成。
-
江月旧落下一大滴泪,砸在曳地的红裙面上,晕开一圈水色。
男人蛮横地扳起她的脸,重重擦去两行碍眼的泪痕,自嘲道,“公主就这么不愿与属下成亲?”
“昭和只有一个相公哥哥。”
江月旧狠下心,仰面看着他,一字一句答。
“他段桓就这般好,叫你如此死心塌地?”
顾言风终于忍无可忍,捏在她下颚的手掌也微微收紧。
“相公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皇兄说过,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少女吸着鼻子,眼眶红了一大片,却偏生将脖颈挺得笔直,半分不肯服软。
顾言风将前额同她相抵,低低喘着粗气,“他何时救过你?”
江月旧欲往后退,奈何被男人桎梏,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荷花池岸、寺庙火海、钟楼塔顶……”
少女话没说完,便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跌向前,径直落在顾言风的怀里。
男人一双大掌仍捏着她的下巴尖,略微垂首,俯身去堵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唇齿交缠,江月旧缩着脖子想逃,可无论再怎么左躲右闪,都无济于事。
顾言风似极有耐心,吻她唇瓣,撬她贝齿,攻城略地般又凶又狠。
待到那一方丁香小舌被缠得发麻,男人才气喘吁吁放过了她。
少女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本发白的脸颊此刻仿佛抹了胭脂,红的像三月里的桃花,艳艳灼灼,勾人魂魄。
顾言风眸色更深,转而含她耳垂,厮磨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公主记不得是谁救过您,属下便一一替您回忆。”
江月旧梗住,立刻明白了这个吻是在叫她忆及水里渡气的恩情。
男人见她恍惚,又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后背处抚去。
指尖伸到里衣内,触到纵横的伤疤,少女脸上僵硬的表情就更无处安放。
这么大一片烫伤的痕迹,原也是为了救她才留下的。
最后,顾言风揽着她的脑袋摁在自己怀里,长长叹了口气,“陛下说过,做人不能恩将仇报,公主可别忘了。”
江月旧挫败地闭上嘴巴,彻底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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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强行按着头拜堂之后,少女总算安静了月余,乖乖待在宅中,再也没惹是生非。
倒不是江月旧真的打算放弃了,而是她实在没想到什么好法子逃跑。
而在这期间,朝堂上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福至宫里的婢女豆蔻面圣,翻了笔陈年旧账,说是大理寺里关押的那位前宰相段桓,私自窝藏了当年被灭门的顾家遗孤。
平阳侯顾淮育有一子一女,长子顾言风长年随六皇子居于关外,灭门时因有六皇子庇护,改名换姓避过了风头。
而幼女顾希希却被段桓救下,囚禁在红绡坊数年。
后来六皇子摇身一变成了天子,顾言风又因救驾有功免了罪责,可顾家其他人,都是罪臣,罪重至死。
段桓窝藏罪臣,自当与罪臣同罪。
消息一出,群臣炸开了锅。
拥护天子的一派自然欢喜,此乃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除掉段桓的绝佳机会。
可等着为平阳侯平反的一派却忧愁不已,若是找到了顾希希,用此事定了段桓的罪,那平阳侯便再也沉冤昭雪无望。
豆蔻找上门时,顾希希已知道了个大概。
她太了解段桓,也知道是男人在逼她至此。
段桓在逼她做选择。
若她承认自己是罪臣之女,满门的冤屈便再无平反的可能;若她不承认,那便是在拂陛下的面子,公然与陛下作对。
顾希希进宫之前,去找江月旧告了个别。
少女并不清楚失态的严重性,只当她又犯病了,遂草草敷衍,“昭和要午睡了,有什么事儿等你回来再说吧。”
后者抱臂站在门口,睨她一眼,“罢了,我同你这个小傻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江月旧回瞪一眼,见她转身欲离开,忽而又折返。
顾希希虚虚一笑,“我要去做件重要的事情,事成之后,记得替我开心。”
说完,她才再次往外走去。
少女不懂她话里所指,愣了片刻,抬头看向门外。
午时日烈,阳光正好。
门外冷清,见不着人影,顾希希是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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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听到顾希希的消息,是从宫里边来,且是来报丧的。
顾希希面圣那日,什么都不肯交代,最后一头撞死在了宣政殿的柱子上。
陛下龙颜大怒,命顾言风速速回宫。
而豆蔻正在将事情的始末一一告知江月旧,她并非指望昭和公主能庇护自己一二,只是愧疚难熬,求个心安。
顾言风在门外听了个完整,知道这一切都是段桓在暗中谋划。
段桓像个赌徒,千金一掷,赌顾希希舍不得让他死。
最后,他也赌赢了。
男人拔剑,架在豆蔻脖间,“他还让你做什么了?”
小丫鬟吓得直垂泪,一面无助地摇头,一面向江月旧求救。
后者却起身,一言不发站到了顾言风身旁边。
每个人都有苦衷,但这并不是做错事情后的借口。
错了就是错了。
做错了事 就要付出代价。
只是江月旧好像忽然明白了,顾希希所说的,记得替她高兴。
兴许于她而言,这是一种解脱也说不定。
豆蔻似是也想明白了,又似乎一点儿都没想通。她哭着哭着,一头撞在了剑刃上,血溅当场。
男人眼疾,捞着江月旧背过身去,遮住她的眼。
豆蔻倒在血泊里,却突然吁出一口气。
她只想逃离红绡坊,可从未有过害人的念头。
顾希希的死,她始料不及,但现在以命相抵,又叫她心里如释负重。
终于可以无忧无虑,不必担惊受怕地好好睡上一觉了。
豆蔻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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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情都乱成一锅粥。
男人认下了顾希希罪臣之女的身份,当夜便提剑闯了大理寺。
段桓还是那副疏疏朗朗的模样,从容地坐在窗下,面露些笑。
“顾统领来势汹汹,可是要将段某定罪论处?还是说,现在要叫您小侯爷了?”
顾言风压着眉梢,舔了舔下唇,越过栏杆,上前重重地给了他一拳。
后者被打的趔趄,撞在墙壁上,垂头吐出口血沫子来。
“你该不会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吧。”
男人拎着他的衣领子,将人狠狠压在墙上,“顾希希死了,你也休想安然活着。”
段桓猛喘了口气,桀桀笑道,“就凭你,也能杀的了我?”
顾言风倏地松手,见他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这才居高临下道,“段大人暗地里招募了支亲军,不日便该入城了吧,怎么好像没听见什么动静呢?”
段桓眸子一紧,缓缓咬住牙根。
男人继续痞赖状,屈指敲了敲剑鞘,恍然记起似的,“哦对了,忘记告诉段大人,昨儿有人在城外截下一支鬼鬼祟祟的军队,现已全部收押了。听闻立功的那人是元竭的发妻,宋家宋清雪。”
一语毕,段桓终于失控,恶狠狠瞪他,吼道,“你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顾言风依旧冷眼瞧着,似睥睨般,“你若不动顾希希,我亦准备留你一条生路。”
男人说完,抬手拔剑,对准了他的心脏。
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少女急切地哀求,“等一下!”
-
江月旧出现的那一刻,段桓身后的金匣子光芒闪烁的有些刺目。
她匆匆扑到段桓跟前,张开双臂阻拦道,“你,你不要杀他,皇兄并无旨意……”
“让开!”
少女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男人的嘶吼打断。
她很少瞧见这样的顾言风。
压抑着怒火,态度强硬,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什么撕碎一般。
江月旧回眸看着段桓,听见他低声道,“公主怎么来了?”
少女有些无能为力地唤了声“相公哥哥”,眼睛红红,像极了除夕那晚的兔子灯。
段桓抬手抱她,哄孩子似的轻拍几下江月旧的后背,“快走吧。”
后者没有动,只是伸手够了够金匣子。
很奇怪,分明可以摸到轮廓,但是却怎么都打不开。
楼妖仿佛看出她的疑虑,在脑海里冒出个声响,“蠢女人,他的真心有了,那你的真心呢?”
江月旧指尖一僵。
她的真心?
她真心不想让段桓死啊。
没等少女思索出个结果,她已被顾言风拦腰抱起,丢到了一旁去。
男人手里的长剑泛冷,正对着段桓。
江月旧不死心,跌跌爬爬抱住了顾言风的小腿,将脸颊往上一贴,求饶道,“能不能,能不能为了我,放他一马……”
段桓死了,她也会跟着一起死掉吗?
可惜男人满腔恨意,又或许还夹杂着醋意。总之顾言风顿也未顿,一剑穿胸,要了段桓的命。
随着剑稍落下一滴血花,男人腿上紧攀着的力道也渐渐松开。
顾言风低头,瞧见少女面白如纸,仿佛被抽离了灵魂一般,后仰着跌下去。
男人半蹲着接住她,慌张地伸手探了探鼻息,尚有一线生机,而那脉搏,却是脉象全无。
三四月天暖,小公主薄纱的长裙在他怀中曳下一摆,风一吹,飘飘然。
牢中狱卒瞧见大仇得报的顾言风带着昭和公主离开了大理寺。
只是听说后来,那小公主再也没能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顾希希,她只是不想被驯服。
希望每个女孩子都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爱情只是附属品不是唯一。
爱自己才是上天赐予你最珍贵的权利。
第60章 陆拾
转眼又要入冬,这是松香在宫里的第十五个年头。
踏进福至宫,一切都如往常。
昭和公主安静地躺在软榻上,面容平静,仿佛只是贪睡未醒。
可她已整整昏迷了四年。
那日段桓死于顾言风的剑下,江月旧也跟着一同失去知觉。
寻医问药整个大晋,也无人知晓公主这是得了什么怪病。
出神间,男人挺拔的身姿迈进屋内。
松香躬身行礼,“顾统领,您来了。”
顾言风微颔首,目光却是从一进门就落在江月旧那儿。
今天也没有意外。
她没有意外地醒来。
男人似习以为常,阔步走到床边,解了披风,又伸手掖好她的被角,怕将外边的寒气过到少女身上。
松香端上布好的菜肴,恭敬地置于小案上,然后轻轻退下。
“今儿有你喜欢的芝麻糕。”
顾言风同她说着,话音落了没人接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男人微哂,抬手托着她的腰肢,将人靠坐起来。
顾言风把饭菜捣碎了,放在勺中,再递进少女的嘴巴里。
末了,还得运功使她吞咽下去。
江月旧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
能够感知,呼吸平稳。痛时蹙眉,喜时舒展。
喂完了饭,男人将她打横抱起,外边罩了件暖绒绒的毛氅,这才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