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湘竹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见状忙要上前。
江风霁也是肉眼可见地慌了神,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就听见少女尖锐地嘶吼,“谁也不许过来!”
江月旧握着簪子的手稍一使劲,雪色的脖子上就立刻见了红。
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本以为这般鱼死网破之下,定能叫兄长让步,谁知江风霁确实交出了解药,只是还未等少女收进怀里,男人指尖就多出了一根银针。
他毫不犹豫扎进自己体内,末了,还反手一掌催着毒素蔓延开来。
“主子!”
这回轮到丹微急红了眼,江风霁抬手示意她别动,而后盯住少女,缓缓露出个笑来。
随着他笑开,薄唇边漫出大片大片的血迹,逐渐染红了素白的衣襟。
江月旧未曾想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蹙眉咬了咬唇瓣,终是放下了手里的银簪,也一并放下了解药。
她站在兄长对面,却觉得已与兄长隔了千万条江河山川,再也无法靠近如初。
“哥哥,你这般逼我,我别无选择。”
江风霁忽然抬手,将人拉进怀里,轻抚她脸颊,“哥哥怎么舍得逼你。只是我,咳咳,我见不得月儿惦念着旁人,如若你离开哥哥身边,哥哥又与死有何分别?”
少女揪住他的衣衫,将头死死埋在男人胸膛上,呜咽着哭出声来。
她不想顾言风死,也不想兄长死。
可上天非要她做决定。
残忍至此。
江月旧哭了很久才闷声道,“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男人仍是耐心地摸着她的长发,语气宠溺,“好,哥哥陪你去。“
-
顾言风拔剑指向汪荃时,腕子被燕霄握住。
后者摇摇头,示意不可。
“他的命,要用来呈堂,遗臭万年。”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鼻腔又漫上那股恶心的血腥味。
他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却不能折在这里。
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儿没完成。
顾言风利落地收剑,将血沫子悉数咽下去,作懒散状转身往外走去,“无趣,剩下的,小爷就不奉陪了。”
天色已晚,路边亮着一排灯盏,被风吹得忽明忽灭。
刚走到江府门口,就瞧见一团身影缩在台阶上,小小的,惹人怜。
兄长说,不必去寻他,只要等在这儿,他自会来。
所以江月旧一动不动在这里乖乖等着。
等到日头落山,燕雀纷飞。
等到满街的热闹都快散了,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男人脸色很是苍白,眼儿却比往常还要亮堂几分。
他似乎还想瞒着自己,开口便是调笑,“小月儿现在瞧着就像个望夫石。”
少女瘪瘪嘴,生怕一开口眼泪就落下来。努力调整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走过去拉他手。
他的手也很凉。
真的宛若将死之人。
“你,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想见你。”
顾言风说的真诚,反握住那双小手,轻晃了晃,“小爷送你回宣德城好不好?”
“回宣德城?”
“嗯。等到京城事了,小爷就去找你。”
江月旧没说话,却从他掌心抽回手,隔了几步的距离,少女鼻尖红红,眼尾也红红。
“我一走,你肯定不会放过哥哥的。你走吧,我不会和你离开,我要留在哥哥身边,他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顾言风静静听着,倏然笑了起来,“小月儿大概不记得,你已经这样口不对心拒绝我多少回了吧?”
少女不明所以,“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和你离开的。更何况你已是,已是将死之人……”
男人眼眸暗了暗,闻言索性不加掩饰,剧烈咳嗽一阵,吐出大口的血来。
顾言风随意抹了把唇角,“如此,你也要赶我走?”
江月旧后退几步,背对着他,面上终是没忍住,滚着泪花,“你恨我吧,解药,解药我留给了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她失控般语无伦次,男人心疼地上前,从身后牢牢将人环住,“他拿性命逼你,这不怪你,小月儿做的一点都没错。”
“可是我,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
少女哭的歇斯底里,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楼妖所说的,这是惩罚,这是她曾犯下的过错。
可她却不明白,她何错之有,她何至于,过错至此?
顾言风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定,眷恋着,又不舍,“你在救我,你一直都在救我。”
少女抽噎着转身,垫着脚去吻他。
江月旧泪眼婆娑,吻的胡乱又毫无章法可言,仿佛只是在确认他还活着而已。
男人却不急不忙,俯身迎合她的吻。
她们在天昏地暗中相拥,吻到至死方休。
后来少女口中的血迹愈来愈多,腥甜着令人反胃。
她看见顾言风倒在自己肩上,而她承受不住这份重量,抱着男人的胳膊一块儿跌坐在地。
江月旧不敢去探他鼻息,哪怕结果是早已知晓的。
她就这么抱着男人渐渐冰冷的尸体坐在长街之上,直到兄长出现。
江风霁看见,少女像破烂的偶人,目光空洞,面颊全是深深浅浅的泪痕。
可是没关系,只要她在自己身边,怎样都没关系。
“月儿,哥哥带你回家。”
男人朝她伸手,一如多少年前她朝兄长伸出手一样坚定。
“哥哥……这次我不能跟你回家了……”
人心荒寂,所以生情愫又生偏执。
兄长如此,她亦是如此。
她没有选择救顾言风,因为她想陪他一起死。
也是,还有什么比共赴黄泉来的更浪漫些。
江月旧袖里攥着银簪,在一瞬间刺向自己的脖颈,又快又狠。
鲜血喷薄而出,滚烫着溅在江风霁的手掌心里。
少女倒在顾言风怀中,视线逐渐模糊,她看见兄长将她抱起,她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可是兄长背后的金光太刺眼,江月旧想要遮一遮,却怎么也遮不住。
她干脆伸手去摸,一下就摸到个匣子。
指尖一挑,匣子“啪嗒”被打开来。
金光散尽,少女眼前只剩一片虚白。
一切都结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世都结束了,后面一卷会写一点前世(大概是仙侠)然后再回到现实世界
第80章 捌拾
江水瑶觉得,那臭丫头死后,自己好像逐渐活成了她的样子。
江月旧的死讯传回江家,倒也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只是兄长非要将她的尸体带走,为此江水瑶那日还曾不要命地前去阻拦。
男女本就力量悬殊,更何况江水瑶又没半点武功傍身,差点,就要被兜头给劈成两半。
后来燕霄来了。
江风霁勾结汪荃虽无实际证据,但一方倒台,另一方倒也就做不成官了。
他好像本也什么都不打算要,一心只要江月旧。
男人的爱太偏执太可怕,连死都不肯放手。
燕霄拦下那一剑,挡在江水瑶身前,他总爱一本正经地说大道理,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这是家门私事,燕大人无权插手。”
江风霁说的没错。
她也好,江月旧也好,确实都是江府里的女儿,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江贺来了,也没法说些什么。
原以为燕霄不会再多管闲事,可没想到,他却语出惊人。
“燕某有意求娶江二姑娘,算起来,江月旧也算是我半个妹妹。”
信口胡诌。
江水瑶暗道他扯谎的本事也太差了些,连她都诓骗不过,更不必说兄长了。
然而江风霁的心思也果真都在江月旧身上,人都死了,他要把月儿葬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他会陪在月儿身边,黄土白骨也好,岁岁年年也罢,再也不分开。
燕霄却也固执,以死相搏之下,二人打了个两败俱伤。
好在燕霄手下有不少官兵,很快就蜂拥而至。眼见无法如愿,江风霁只能抽走一根沾着血的发簪,只身离开。
江水瑶去扶燕霄,见他伤的不轻,忙唤了人来搭把手,后者却紧攥住她不放,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
“你要先去止血……”
少女比划着,却被男人拉到身前。
他一开口,话音还没出,先喷出一滩鲜血,着实将江水瑶吓得不轻。
“将顾兄……与你妹妹合葬吧……”
少女闻言一怔,心生诧异。
江月旧是未出阁的姑娘,按照礼法,是不能随便与陌生男子合葬的。
没想到古板如燕霄,也会有这么通情达理的一面。
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还有……方才……方才我是认真的……”
江水瑶眼里透着迷茫,显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方才指什么。
燕霄苦笑,胸肺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然后缓缓松开了少女的手腕子。
“没关系……时间还很长……我等你的回答……”
-
四年后。
江水瑶生辰这日,桌案上摆满了贺礼。
她虽成了个小哑巴,但姿容秀丽,经历了这些事儿后,性子也温顺许多,仍是宣德城各家各户炙手可热的相亲人选。
贺礼大多精心挑选,唯有一件角落里的木盒子成色灰暗,瞧着蒙了不少尘。
鬼使神差打开一看,里边是串檀木的佛珠。
好几年前,她不慎落了水,身子虚弱常常发热,请来的大夫都说有邪气入体。
后来日子久了,也并无什么大碍,父母长辈也就不曾当真。
江水瑶心中异样,指了指佛珠,问身边的丫鬟,“这是谁家送来的贺礼?”
两个丫鬟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原是放在库房里的旧物,不小心给拿了出来。
是几年前,江月旧没送出去的那一件贺礼。
-
夜宴的时候,江水瑶跑去了一处园子。
那儿靠山靠水,风景尤美。
江月旧同顾言风合葬在这处,就只有她同燕霄知晓。
天色已晚,走近了才发现墓前摆了朵不知名的小野花。
江水瑶猜想兴许是燕霄来过。
她戴着佛珠蹲在墓碑前看月亮。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江月旧好像也和这人间的寥寥月色一样,只是长眠了一场。
也不知待了多久,耳畔出现个熟悉的声音。
“江二姑娘?”
江水瑶回头,瞧见燕霄拎了壶酒,站在月色下边。
月光落在他肩头,挺拔如斯。
这一来一去间,似乎只有他,永远如初。
只可惜,自己早已站在了触碰不到他的地方。
“生辰喜乐。”
男人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道贺。
江水瑶笑了笑,见他拆了酒封,递过一壶。
“……?”
“别担心,顾兄乃是京城第一首富,定不会小气地舍不得分给咱们两壶酒。”
燕霄极少说风趣的话,平日也不苟言笑的像块石头。
少女顿了顿,接过酒,小口小口抿着。
“花是燕大哥摘的吗?”
“不是我。”
哦,看来兄长来过了。
男人话少,她又说不出,二人间就只剩下沉默。
四年前,燕霄立了大功,本可以在京城加官晋爵,却执意陪她回到了宣德城,做回籍籍无名的六扇门小官。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她们之间横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是真的。
那条鸿沟名为,自卑。
她已不是配得上他的良人了。
就让她看一眼月亮,再偷偷看一眼他。
燕霄永远是她心底的月亮。
高高在上,又遥不可及。
“燕大哥,我要嫁人啦。”
“……”
“阿娘给我选的夫郎是药铺董掌柜家的公子。”
“……”
“过了生辰,我们就要定亲了,”
“……”
江水瑶捏着小树枝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燕霄也正饮尽最后一口酒。
男人嗓子干干涩涩,心也像缺了一块。
一时间风起,风又停。
他开口,就剩下一句“好”字。
“那我诚心祝福你。”
燕霄这么说着。
却怎么也说不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吉祥话。
原来他想祝福的,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诚心祝福你,捱到新天地”
第81章 捌壹
我叫月旧,是那九重天上籍籍无名的一位小散仙。
师父当年从广寒宫把尚未修炼成人形的我捡了回去,其实他老人家并不知道我是活的。
大概没人能想到,这年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连一株寒梅都能修炼成仙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一开始只是想把我折了养在花瓶里供人观赏罢了。
忘了说,我师父他老人家是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