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宁忙道:“小将军误会了,这件是个女装,是前些日子一位小姐订下的。那小姐是个武将之女,平素喜欢骑马射箭,便订下了这件长裤做裙,看似男装的衣裳。”
“是么?”洛无戈淡淡应声,却好似对这个答案并不在意,他冷淡的目光扫过架子上的女装,并不以男女之别而羞耻,仿佛在检阅临阵的士兵。
过了片刻,他薄唇轻启,问晏枝:“这里都有什么样的衣裳?”
晏枝:“……”
不是这男人疯了就是我疯了。
洛无戈这是要闹哪样!
晏枝吃不准洛无戈的打算,伸手招来吴宁,刚要开口便听洛无戈冷声道:“我要你来解释,不要他。”
“我哪儿懂呀,”晏枝敷衍地说,“我只是个在背后躺着赚钱的妇道人家。”
“你当真不懂?”洛无戈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危险的语调。
晏枝:“……”这是警告吗?
搞事来的。
晏枝算是明白了,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硬着脾气对洛无戈说:“我是真的不懂。”
“齐清发了很大的火,”洛无戈淡淡道,“你家那小孩招惹了他,他有的是办法整治,除非你打算让他一辈子不出家门。”
晏枝不甘地磨了下后槽牙,心想,洛无戈果然看出了她是谁,可是既然知道她是晏枝,又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跟她闲扯这么多干什么?!
晏枝反复跟自己说要冷静,等情绪降下来了,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不信以堂堂大理寺律法,管不住一个齐清。”
洛无戈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晏枝看到这笑,立马头皮炸了。
这混账!
洛霞笙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完全没弄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齐清?大理寺丞那齐清?怎么扯上他了?这夫人究竟是什么人?看这样子,不像是与哥哥不认识,反倒是……有些熟悉?
洛无戈道:“他今年多大?可有十岁,再过些日子便该找个老师,拜入学堂,齐清背后的人是谁,你心知肚明,若有他在背后搞鬼,你觉得那孩子能拜着个什么先生?”
“我背后亦有人在。”晏枝不服气地说。
“是么?”洛无戈反问,说,“你背后的人可还在乎你?你心里不也清楚得很?”
他说这话时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晏枝,哪怕连晏枝睫毛颤动这些细微的反应都不肯放过,漆黑的鹰眸倒影出一双灵动的眸子,那一瞬间,洛无戈竟是生出了这面纱有些碍事的心思,他想看看面纱下的模样。
下一刻,洛无戈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不由紧抿着唇,他生出些许莫名的懊恼,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晏枝,你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心里清楚。”
晏枝闻言,直接提起膝盖撞向洛无戈的胯.下,洛无戈一惊,劈手去挡,却见晏枝反应更快,抄起桌子上的茶壶猛地往洛无戈脑袋上一砸。
洛无戈凭借武将机敏的反应避开,却仍是被震碎而飞迸出来的碎片划伤了脸颊。
一线血丝在洛无戈俊美的脸庞上划开,衬得洛无戈本就冷峻的五官略显阴沉。
晏枝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警告道:“洛小将军,调戏一个寡妇,很好玩吗?”
“调戏?”洛无戈道,“穆大夫人当初对我下药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是晏枝!”洛霞笙低呼出声。
晏枝见自己身份被拆穿后,面不改色地摘掉脸上的面纱。
她背着光,室外的天光照耀进来,给她周身打了一圈柔软的轮廓,没有面纱的遮挡,晏枝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庞映入两人眼帘。
洛无戈先前与晏枝有过几面之缘,皆是晏枝从旁作梗,故作巧遇,在他印象里,这女子该是一簇烧得乱七八糟的柴火,每日披挂着大红大紫,涂抹得叫人辨识不出五官,从未有过如今的样子。
昨日在大理寺,他瞧见那与齐清对峙的女子,惊鸿一瞥间望见一张令他怦然心动的面容,一时没认出晏枝,直到走得近了,听见她所言才知道原来是晏枝。
与他印象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今日,他受洛霞笙央求,为她撑起场面,说什么都要拿下这铺子。他本是不愿来的,公务繁忙,他还得去查看城外驻军的演练情况,一个小小的衣裳铺子不值得占用他这么多时间。
可他从来不会拒绝洛霞笙的请求,便应下要求,结果没想到,又碰见了晏枝。
在军中时刻要提防宵小、探子,洛无戈眼力自是过人,昨日才见过的人,他不会弄错,几乎是目光对上的一刹那,他便肯定这是晏枝。
他没有戳穿,,在一旁耐心观察,晏枝仍是与他印象里的样子有所差别。
这不是晏枝,洛无戈生出这种想法,这才在洛霞笙提出要走的时候试探晏枝,他刻意提起一些两人之间的过往便是想看晏枝能不能做出他印象里的反应。
可她对那些事情毫不在意,坦然承认却又不放在心上,让洛无戈所有试探都搭打在了一团虚无缥缈的空气上。
着实令人……懊恼。
洛无戈嘴角微抿,下颚线绷出一条弓弦似的弧度。
洛无戈突然出声:“你不是晏枝。”
晏枝一怔,微微昂着下巴,让洛无戈把自己的样貌看得更加仔细,淡淡反问:“洛小将军,你人是傻了吗?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你说我不是晏枝,那你说我是谁?”
洛无戈:“……”这蛮横样子倒是有几分印象里的,洛无戈唇角一扬,竟是勾起了几分笑意,问道,“以前是在装疯卖傻?现在不装了?”
晏枝当着他们的面翻了个白眼,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洛无戈又是一声冷笑。
晏枝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心里骂了一句男人都爱犯贱,爱你又往你身上贴的时候你不屑一顾,不爱了放手了却又眼巴巴地赶过来千方百计地试探为何不爱了。
她心里一冷,道:“洛小将军,既然这次咱俩当面碰上了,也都有时间,有些话还是跟你说开了的好。你我本来没什么仇怨,我一个嫁为人妇,现在又成了寡妇的女子应当碍不着你什么事,你犯不着在这儿寻衅挑事。你说我不是晏枝,应当是在怀疑我为何对你的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对不住,我便是这样的性格,当初我喜欢你,向你展现我所有的热情和喜爱,可你不屑一顾。我看懂了你的不屑,所以选择放弃。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路人,我又何必再对你热络。不过说起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她想起晏枝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过分,不由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道:“我不该强求你我的感情,昨日我在大理寺所言都是真心实意,我在这儿为了以前做过的蠢事向你道个歉,希望洛小将军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她低低垂首,冲洛无戈福了福身子,碎发从鬓角滑落,衬得一张俏脸只有巴掌大小,比美玉还要剔透莹润。
洛无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己却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冷冷应声:“无妨,我从未放在心上。”
晏枝闻言,抬头笑着对洛无戈道:“我是真的放下洛小将军了,如今嫁到穆府,便只想当好穆府的大夫人,旁的事情都不愿干涉。洛姑娘,也不必再屡次三番地试探我对洛小将军的感情。”
洛霞笙一僵,灵堂发生的事情她没敢告诉洛无戈,此番收到洛无戈询问的目光,笑了一笑,小声说:“我是怕她再来骚扰哥哥,上回哥哥可吃了不少苦头。”
洛无戈没说什么,低声斥道:“胡闹。”
洛霞笙吐了吐舌头,知道这事便算是揭过了,放心地长出口气。
三人一时无话,过了片刻,晏枝张罗道:“洛小将军可还想看铺子里的衣裳?”
洛无戈本来就对衣裳没什么兴趣,只是想要试探晏枝如今的改变是为了什么,今日盘不出个结果,倒把他的心思弄乱了,洛无戈俊脸绷着,道:“笙儿,回去。”
“好,哥哥。”
送走两人,晏枝长出口气,回头找来一杯茶水喝下才觉得缓过来点。
别的不说,洛无戈身上的气势可真是有够压迫人的,对视的时候险些让人喘不过气,一双眼神犀利到非要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个透彻。
在荣安王的势力里,洛无戈是个异类,那一群靠着嘴皮子和笔杆子在朝堂上打下一片天的文官里唯一一个武将如同鹤立鸡群,这么不相称的情况下,洛无戈的帅位依然做得稳健,无人提出任何异义。
全因他师父是镇守边关多年的杨融杨将军。
朝中军权一分为三,皇帝占有小部分,大多是北都内的十六卫、禁军等;晏靖安占据了大半兵权,剩下那部分则是杨融杨将军麾下的铁甲军。
洛无戈意外得到杨融赏识,让杨融不问朝中势力直接收作弟子,亲自教授武艺和兵法,不足十岁时便被带去疆场历练,杀伐至今,军功赫赫。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洛无戈总在不经意间释放一身令人胆寒的煞气,这是少年将军收都收不住的气魄。
晏枝回想方才的对话,心想自己要不是个纵览全书的现代人,随便拎出来个古代女子肯定要被洛无戈的气势压趴下,哪里还敢跟他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情……
但是有点可惜,她啧了一声,那一茶壶没敲个实在。
晏枝心里有点沉重,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再次理了一遍,不由叹息了一声,自己都外嫁成这样了,还是要跟她爹爹捆绑在一起吗?只要姓晏,都得在这帮人眼皮子底下,亮亮堂堂地活着。
第28章 ===
回去花悦庭的马车上, 洛霞笙与洛无戈取了棋盘对弈,洛霞笙撑着下巴看向洛无戈,心道哥哥的模样不论什么时候看都这般好看, 北都这些女子有哪个不喜欢哥哥?听说前些日子, 才十岁的安平公主见着哥哥一面, 吵着嚷着要封哥哥做驸马, 还好有义父及时拦下。晏枝当初痴恋哥哥成那副样子, 如今当真能说放就放, 再也不纠缠吗?
洛霞笙轻轻抿唇,落下一枚白子, 问道:“哥哥,你说那晏枝现今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以前真的是在装疯卖傻吗?可她为了什么?那日若不是及时发现,你没准真的跟她成事了,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洛霞笙这话里有些许酸意, 想到那个可能她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晏枝吊起来狠狠抽打一顿。
洛无戈冷峻的神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一贯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淡漠样子,淡淡道:“你如何看待如今晏靖安的势力?”
洛霞笙想了想,道:“日渐萎缩, 许是年岁渐长, 晏靖安越发怕死。前两日, 西北战事再起,圣上意欲指派晏靖安为统帅,再战沙场, 晏靖安却以身体为由推辞掉了。西北那边,慕容氏的吐谷浑虎视眈眈,频频小规模侵扰边境, 圣上本就看着烦心,这回他们主动挑起战事,是我大梁巴不得看到的局面——那些蛮夷就是欠打!但晏靖安却把这种外能攘夷,内能得人心的好事往外推,缩起脑袋做人,他是怕自己功高盖主,圣上要整治他。”
“嗯,”洛无戈吃掉洛霞笙一片棋子,说,“义父得到消息,晏靖安将军府里多了很多门客,这些门客大多来自东海。”
“东海?”洛霞笙一蹙眉头,抬头看向洛无戈,“方士?”
洛无戈轻轻颔首,道:“此外,还有些消息,一些匿名商人购置了大量朱砂、硝石、硫磺等物,追本溯源,找到了晏靖安那里。”
“炼丹?”洛霞笙立马反应过来,“晏靖安在炼丹吗?”
“是,”洛无戈面不改色地说,“他在寻求长生不老的丹方,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他怕死,一个戎马征战了半生的将军,”他冷笑一声,“怕死?怕那些被他杀过的敌人来寻他索命吗?”
洛霞笙看着洛无戈阴沉的脸色,眨了眨眼,心疼地问:“哥哥你那么小的年龄便随你师父上了战场,哥哥怕过吗?”
“怕?”洛无戈冷色道,“一旦你手持兵器,站在沙场上,耳边全是激烈的金戈铁马声,你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有一片空白,随着身体的本能在杀戮。我不知道应该怕什么。”
洛霞笙轻咬着下唇,说:“哥哥,义父仍是有意让你去战场?”
洛无戈沉默片刻,跳过这个话题,道:“传闻,晏靖安疏远晏枝,将晏枝嫁给穆落白,至今对她不理不顾是因为有个方士替晏枝占了一卦,待晏枝十六时会克得晏氏一族惨死,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晏靖安信了?”洛霞笙深觉不可思议,“义父只是同我说,要我去试探晏靖安是否当真对晏枝不管不顾,没有同我说具体缘由。”
“不知。”洛无戈将手中的棋子落回棋盒里,道,“你输了。”
洛霞笙一怔,这盘棋后半程下得如何完全没进到脑子,她扫了一眼棋盘上的格局,虽胜负还未分明,但的确没有再继续下下去的必要。
洛无戈端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说:“这么些年,你性子还是这般浮躁。”
洛霞笙丢了棋子,嘟了嘟嘴,撒着娇道:“明明是哥哥作弊……说这些话让我分神,我想得不如哥哥细致全面,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情。”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清楚今日自己为何这般浮躁。晏枝究竟为何是这副样子她仍是未能理解通透,她就好像是一层遮挡着眼帘的轻纱,好似能一眼看透,却又无法完全琢磨清楚。
洛无戈同她说了这样是为了点透她的心思,但洛霞笙越想越觉得浑浑噩噩。
她问道:“所以,晏靖安是因为怕死才会日渐缩起脑袋做人?晏枝呢?她从前胡搅蛮缠,处处惹是生非,到如今销声匿迹,安分守己地嫁进穆家当一个寡妇是因为……怕被晏靖安牵连?”她想到许多种可能,又问道,“还是说,是因为没了晏靖安的庇佑这才老实了?”
老实?洛无戈回忆起晏枝方才的样子,嘴角轻扬:“她那副样子哪里像是老实了?”
洛无戈平素很少展露笑容,平日里难得见他笑一次,洛霞笙每回都印在心里,可这回却觉得碍眼,她不愿哥哥是因为想起那个女人才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