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了?”绵玉公主又问了一句。
“有。”此时,人群里忽的响起少年稚嫩的嗓音,众人回头看去,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站在人群里,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腰间系着素色的玉质系带,脑后梳起一个马尾,碎发披散在肩膀上,一张脸蛋玉雪可爱,漆黑的眼睛透着灵动。
他微微一笑,冲着绵玉夫人和岑修文拜道:“见过绵玉夫人,见过岑先生,有事耽搁,来得迟些,请问现在可以入座吗?”
“穆亭渊!”齐清从席上站了起来,压住火气,对岑修文道,“老师,此人是穆府的私生子,若是与我等同席,怕是辱没了我等身份!”
岑修文最不爱听这种话,蹙紧了眉头,不悦地看着齐清。
绵玉公主没想到穆亭渊是这样的身份,一时犹豫。
穆亭渊道:“英雄不问出身,有心向学者更是不该计较身份,辅佐太.祖多年的方相国是乞儿出身,却留下了‘我以我血照太清’的名句。我心在此,志亦在此,何故说我辱没?”
“好!”岑修文赞道,“小小少年,气度非常,胆识亦是过人,入席!且让老夫看看,你才气如何!”
绵玉公主也被这番话打动,笑了笑,道了句:“请穆公子入席。”她同岑修文一样,憎恶门庭,当年若不是因为“门当户对”,她怎么会被嫁给那憨蠢的武夫,毁了她这辈子的幸福。
穆亭渊依言入席,挑了一处离岑修文最近的位置。
晏枝在后面看着,不由道了一声“好样的!”穆亭渊已经顺利引起了岑修文的注意,只要让岑修文动了惜才爱才之心,顺道卖点惨,一定能让穆亭渊顺利拜岑修文为师。
亭渊真是争气,她欣慰地想着,可察觉到洛霞笙向自己投来的不是那么善意的目光时,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无畏地迎视过去。穆亭渊抓住了自己的机会,那么现在,她也应该抓住自己的机会。
“嫂子。”晏枝回头,挽上韩妤的胳膊,将她身上披着的披风摘下,登时露出了里面宛如泼墨山水画的绸缎长裙。
旁边有人惊艳地看着他们,一时目光被吸引得完全挪不开眼睛,只觉得那些名师大家画中的侍女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韩妤气质极好,内敛温和,却又落落大方,这套衣服穿在身上比之前那套还要合适。
她微微抬手,宽大的袖摆露出一大片藏在黑白山水画间的饱满绽放的梅花,那些梅花逼真到竟是有蝴蝶停驻在花蕊上,久久流连,不愿离开。
一开始,只是周围几个人察觉到她们,随后,看向她们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惊动了曲水流觞宴上的人,正准备开席的众人看到他们,就连岑修文都露出惊艳的神色,偏头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
一旁有人认得韩妤,告诉他:“这是武卫营右军校尉之女韩妤。”
“国色倾城!姝丽无双!”岑修文来了兴致,在玉竹笺上写下狂草,写完后将笔一抛,对席下众人道,“便以此为开宴之题!”
侍从拿起玉竹笺,展开给曲水流觞宴上的众人看。
此题为国色无双。
第45章 ===
加上穆亭渊, 席上共二十七人,只有三位女子。
曲水流觞的玩法颇为雅致,与席者沿坐于沟渠两侧, 以岑修文首位为上游, 放置一个酒杯, 让酒杯乘着一叶荷叶扁舟, 沿着曲水流淌下来, 停在谁的面前, 谁便要以当前主题吟诗作词,若答不上来便罚酒三杯。
“国色无双”取自“国士无双”, 原指才华独一无二之人,岑修文轻描淡写地一改,是对韩妤容貌极大的夸赞。
这个词本身便站在山巅,要在水杯飘荡在自己面前时即兴做一首诗并不容易。
岑修文挽着袖子, 把酒杯至于曲水之中,清澈的溪流冲荡着荷叶,带着酒杯一路向下,最终意外停在了晏殊同的面前。
他拿起酒杯,淡淡一笑, 开口便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好!”众人齐声赞道,开场第一首便是如此水准,席上其他文人都被晏殊同的名句震慑得不敢开口, 在心里盼着那酒杯千万别停在自己面前。
绵玉公主欣赏地看着白衣风华的晏殊同,道:“由晏大人来定下一次的题目。”
晏殊同略一思考,道:“以我们此时饮的‘翠涛酒’为题吧。”
杨少秋看到酒杯停在自己面前, 登时屏住呼吸,直到略略淌过自己的位置,停在洛无戈面前,才放心地长出口气。
下一人接到酒杯的洛无戈沉声吟道:“蠕渌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好诗!”
他扫了一眼众人,定下以主题“金戈”二字。
酒觞流转,最终停在洛霞笙的面前。
众人希冀地看着她。
洛霞笙微一抿唇,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小姑娘上过战场?”岑修文饶有兴致地问。
“随义兄去过,”洛霞笙吐了吐舌头,道,“不过这首诗确实化用了我义兄曾说过的话。”
“哈哈!洛姑娘坦率!”岑修为爽朗一笑,“请姑娘定题!”
“便以……”她有意传扬自己身上的衣裳,俏皮一笑,“观音为题。”
开场三人连着都是名句,叫随后几个被点到的人无法开口,一连五个都没能答上诗句,被罚饮酒。
流觞转了几圈,最终停在穆亭渊面前,题目为“月”。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题目,古往今来,以“月”为题的诗文不少,或以载道,或以抒情,多到好诗烂诗都被吟诵得差不多了,所以好坏吟诵出来都不会叫人意外,不算是个难题,平平而已。
穆亭渊的父亲是诗文大家,岑修文年轻时与他往来颇多,在诗书上互相引为至交,不由期待地看着穆亭渊的诗文是否能超脱樊笼,让他耳目一新。
穆亭渊略一沉吟,念诵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席上众人陷入沉默,都在细细琢磨穆亭渊的诗文,待片刻,岑修文带头道好,引来席上众人交口称赞。
岑修文越是琢磨,越喜欢这几句,辞藻不显华丽,却字字道出辛酸离合,他一向不喜繁文缛节,用词干练感情充沛是他最喜欢的诗文词句。
穆亭渊这几句在本次踏青宴到目前为止可在他心里排前三位。
岑修文满意地看着穆亭渊,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齐清在一旁看着岑修文的神色,气得牙根痒痒,他本次来是打算将洛霞笙引荐给岑修文,好彻底挤掉岑修文收穆亭渊的心思,眼下看来,怕是不行了。
齐清用力捏紧酒杯,心想,不能这么算了,他一定得想点办法!
晏枝在一旁看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晏殊同那首诗是李白的《清平调》,洛无戈那句是唐太宗的《赐魏徵诗》,而洛霞笙吟诵的那首是王翰的《凉州词》,至于穆亭渊……咳,更是家喻户晓的苏轼的《水调歌头》。
太羞耻了。
……算了,晏枝心想,反正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李白、唐太宗、王翰和苏轼,也没有这些千古名句。谁让作者没文化写不出诗句,她不能计较这些。
席上,杨少秋也不幸命中,吟唱了首边关的打油诗,五言平仄韵脚正确,但颇有些不成意境,像是生拉硬拽出来的。
要不是碍于他是杨家独子,不少人会直接笑出声音。
饶是有所克制,也听着了不少讥讽笑声,杨少秋尴尬地陪着笑脸,眼神不自觉地往晏枝那儿瞟,晏枝也在笑,但眼神里没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笑得坦然,而她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顺着望了过来,漆黑的眉眼弯得像是两弯月牙,明明是站在她旁边的韩妤更漂亮,可杨少秋的目光就是从她身上移不开。
糟了。
杨少秋揉了把心口,之前还没觉得怎么样,怎么被洛无戈说了一句“一直在提起这个名字”以后对晏枝莫名得在意起来。
太糟糕了。杨少秋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看向晏枝。
不应该啊,他喜欢的不是这种姑娘,应该更高挑,更强壮,生得了孩子,打得了仗的!
曲水流觞很快结束,穆亭渊回到晏枝身边,引来一众视线,因他入席前那番话和入席后的表现,许多人对他刮目相看,有不少人上前与穆亭渊攀谈,都看出来,穆亭渊很有可能会成为岑修文的闭门学生。
然而,没等多少人过来寒暄讨好,穆亭渊便被一个侍从神秘地请走了,穆亭渊临走前看了一眼晏枝,眼神示意了下方才曲水流觞宴的上座,晏枝喜形于色,给穆亭渊整理了下衣裳,道:“亭渊真是争气。”
穆亭渊略一作揖,道:“亭渊谢嫂子教导之恩。”
“去吧,给自己,给我,也给穆府争来一份荣耀。”
她目送穆亭渊离开,心想穆亭渊的剧情和原本小说里的剧情走上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也不知道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她扭转的方向越多,未来的变数就越大,下一个重要的剧情节点是什么?
吐谷浑起战事,男主率兵前往边关,女主偷偷跟着一起去,立了战功回北都,随后便是——
晏靖安大逆不道,谋夺江山,被判下死罪,晏家满门抄斩。
晏枝心想,前后三个月,时间其实不多了。
“枝儿,在想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晏殊同走了过来,关切地看着晏枝,“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
晏枝摇了摇头,记得原作里,晏殊同原本对韩妤颇为喜欢,但后来越来越受不了韩妤的自卑和退缩,认为她当不得晏家的主母一位,便对两人的婚约越发不满。而且,踏青宴上,洛霞笙一展才华,无论外表,性格,内在涵养都明媚得像璀璨的珍珠,吸引了北都一众英杰,自然也吸引走了晏殊同的目光。
想到这儿,晏枝刻意问道:“哥哥觉得嫂子今日如何?”
“枝儿。”韩妤哪想到她突然问出这种问题,轻轻拽着晏枝,却也期待听到晏殊同的回答。
晏殊同道:“那首诗便是写给妤儿的。”
韩妤脸羞得通红,晏枝吁出一口气,原作里是写给洛霞笙的,这里换做是写给韩妤的,算是个改变。
晏枝又试探了下,发现晏殊同对洛霞笙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反倒因为她之前给洛霞笙建立的负面形象,让晏殊同今日看洛霞笙的言行举止都感觉是在做作张扬。
若是这条线断了,晏家谋逆的罪就没那么好判了。毕竟原作里,洛霞笙是靠着晏殊同这条线才配合荣安王搞了不少事情出来,晏靖安所谓的谋逆其实真真假假掺半,十成有九成是被逼出来的,结果被洛霞笙设计成了十分真。
随后,晏枝陪着韩妤逛园子,展示她身上那件衣裳,不少女子或偷偷派下人或亲自过来跟她们打听,晏枝都一一耐心地应了,在她看来,来问的都是行走的银子。
半路还听见有人拿这衣裳和洛霞笙那衣裳相比较,多是觉得韩妤这身更加好看,洛霞笙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过于气势迫人,锋芒外露。
因着这个,两人收到不少桃花笺,韩妤不得不向仆从们要了篮子盛放桃花笺。
晏枝笑道:“嫂子好风采,若不是与我哥哥定亲了,会有更多的桃花笺。”
“枝儿也是,你也要个篮子吧,小心掉了哪个桃花笺,惹得别家公子心碎。”
“嫂子会开玩笑了。”
“也不算玩笑,”韩妤道,“你得为自己做打算,穆亭渊那孩子,心里很是分得清,又有才华又肯努力,你几时听说过岑先生那样夸人,迟早有一天,他会飞黄腾达,到时候你……你怎么办?真的一辈子不嫁,给他当嫂子吗?”
“我晓得的,”晏枝颔首,宽慰道,“我年岁又不大,嫂子容我再多玩几年。”
韩妤叹了口气,陪她闲逛,待走过一个亭子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嬉闹声,晏枝仔细一看,是里面在玩游戏,两人配合,一人作画,一人由画猜物,这两人须得是一男一女,不可同性,这游戏名字起得风雅,叫“心心相印”,说白了就是晏枝玩惯了的……你画我猜。
至于为什么这么嬉闹……晏枝看向亭里,是段她熟悉的剧情,杨少秋方才在曲水流觞宴上出糗,许多女子都不愿和他组队玩这个游戏,再加上跟他比试的对面是洛霞笙和洛无戈两人组成的队伍,更是没有女子愿意站在洛无戈的对面。
这原本是她很喜欢的一段剧情,直到后来看到洛霞笙多么狠心地利用男配上位登基,让这段剧情在如今的她看来变成了一对狗男女在秀恩爱。
想靠着那一身衣裳抢走我锦绣里的生意?仗着齐清大理寺卿的身份,从我晏枝眼皮子底下捞出燕娘?联合孙沉馨怂恿印如郡主来找我的麻烦?毁我的衣裳?欺负我嫂子?不让亭渊求学?
晏枝越看洛霞笙的笑容越觉得虚伪做作,不屑地冷哼一声。
杨少秋尴尬地站在亭子里,后悔自己干嘛要嘴角说跟洛无戈比试这个,正想开口说不比了,便听见人群里传来女子清脆的嗓音:“杨小将军,与我一队如何?”
杨少秋一怔,看到站在人群里的少女冲他露出干净明朗的笑容,不由扬起笑脸,全身上下都冒出欢喜的光芒:“晏枝!”
他直接从亭子里翻出栏杆,疾跑过来,欢喜地看着晏枝:“你……当真不嫌弃我,要跟我一队?”
晏枝笑着点头:“当然,杨小将军聪慧过人,我怎么会嫌弃?”
杨少秋双眼亮晶晶的,像极了摇着尾巴的犬类。
洛无戈见状,皱了皱眉。
第46章 ===
晏枝走进亭内, 跟侍从确认了下游戏方法和自己记忆里的没有区别后,问道:“我们谁画谁猜?”
侍从道:“都可以,由贵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