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惨白着脸:“胡闹!给朕打他十大板!乱说什么浑话!”梁帝怒气冲冲地掉头离开,咚咚直跳的心脏一直难以平复。
帝星偏移……这事他早就知道,占星监的天师早已告知了他这个不祥天象,可“以身为薪,可续星曜”什么意思?
……
他猛得想起之前晏明珠所说的话,她在给我续命,将自己的福缘转给我!在两人独处时,晏明珠还说晏靖安躲在家中也是在为自己炼制仙丹,祈求长命百岁……
不!他不该相信这番说辞!晏明珠和晏靖安都是一家的,晏靖安他巴不得自己早死,怎么可能替自己祈求百岁长命?!
梁帝坐立不安,左思右想也没个定论。
“召楚袖!”梁帝再也无法继续自我挣扎,沉声对自己最忠诚的近侍道,“朕要见她!现在立刻让她来见朕!”
第67章 ===
黑瞎子的事情在营帐中不胫而走, 连着两三天都有人不断讨论石头上的神迹。大梁崇道修佛,对神鬼之事颇为迷信,那日之后, 梁帝不知怎么回事, 竟是一病不起, 在营帐中养病, 若非还未完成最后一日的祭天, 怕是要直接拔营回宫。
到最后一日, 依照礼官安排的日程,天蒙蒙亮时, 便由各武将外出狩猎,一个时辰后众人回营,将此次狩猎的所有猎物都献祭给天神,得承庇佑。有说法是, 此次猎物数目与日后大梁国国运息息相关,故而,皇室十分重视此次狩猎,所猎猎物最多者将得到极大的嘉奖与莫大殊荣。
这日一早,诸将倾巢而出, 营帐中只留下两支侍卫交替保卫皇室、众大臣及其家眷的安危。
晏枝裹着毯子, 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地问莲心:“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到。”莲心上前,给晏枝披上衣裳。
“差不多了……”晏枝嘀咕了一句,她掀开被子, 站起来披了衣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按照原文的故事线,这里有个将晏靖安推入绝境的事件。洛霞笙勾结大稷山的流寇袭击梁帝, 危急时刻,又跳出来护住梁帝性命,事后伪装成晏靖安的手笔,让本性多疑的梁帝更痛恨晏靖安。
晏枝仔细想过,在她改变故事线之后,这次事件还会发生的概率——依然很高。黑瞎子预言石一事是她在营中散布的,经由楚袖之口,晏氏心向梁帝的事情会成为盘绕在梁帝心头的一件大事。也许一时半会儿,梁帝会怀疑是有人在故弄玄虚,这事不过是晏氏的迷魂计,但他无法百分百肯定,心中便种下了疑问的种子。
以李景华等人的性格,势必不会给梁帝任何犹豫的机会,这次构陷晏靖安的袭击他们势必要做下去。
一旦他们有所行动,便是被晏枝他们趁隙利用的大好时机。
等了约莫一刻钟,外头果然传来骚动,先是侍卫的大吼声,随后是接连不断的女子尖叫声。
晏枝向营帐外一看,系着黄巾的流寇冲杀进来,彪悍战马带起滚滚烟尘,直冲梁帝营帐,直至被侍卫拦下,拼杀在一起。
为首的流寇面罩鬼面具,杀伐果决异常凶猛,晏枝从他的鬼面具上认出,这是流寇的小头目之一,也是洛霞笙的爱慕者之一,姓方,单字鼎。
在这次袭击中,他为了让洛霞笙博得梁帝的信任,甘愿死在洛霞笙的剑下,当时看得晏枝眼眶酸涩,直叫作者后妈,头一回生出了要什么1V1,干脆NP得了的心思。但可惜——
现在看来,她内心非常麻木。
方鼎勇练异常,一柄黑色长戟在人群里穿梭,纵马从众人头上一跃而出,不顾所有,怒吼一声,直奔向梁帝营帐。
这声太过狠绝,夹杂着一往无前的气魄,他若是身为将军,为国而战,势必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将,但可惜是为了洛霞笙殒命在此。
容不得晏枝多想,一支利箭射了过来,方鼎机敏地横戟去挡,势头被顿时阻塞,他一勒缰绳,猛得掉转马头,下一刻,又一支箭插在马前一寸的土地上,锋利的箭簇扎入土中。
常奕啧了一声,不再躲在暗处,反而光明正大地站在远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给予方鼎极大的压迫感。
按理说,一击未成,气势应去了大半,但方鼎仍旧悍勇,长戟在地上一划,荡起大片烟尘,硬是迷蒙了常奕的视线,
他再次驾马前冲,刺破左右逼进军士的喉咙,挑开营帐,长戟直指梁帝,目眦欲裂,大吼道:“昏君!我杀了你!”
梁帝吓得脸色苍白,不住倒退,最终跌坐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拦阻的侍卫被刺穿身体,被恐惧攫住的身体无法动作一下。
那柄染血的长戟冲向自己,梁帝瞳孔猛得缩紧,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就在这时,门外忽得砸进来一柄铜锤,将方鼎从马上打落,方鼎就地一滚,面具跌落,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又要前冲,一戟刺歪,被梁帝避了开去。
晏靖安拂开帘子,手持阔刀,拦下方鼎,两人兵刃交接,方鼎意外地看着晏靖安,正要开口陷构,却听晏靖安如杀神临世,怒目道:“贼子受死!!!”
他阔刀砍来,勇猛无匹,方鼎与他过了两招,发现完全不是对手。事已至此,方鼎无路可走,眼角余光瞥见梁帝,往日怨仇齐齐涌上心头,他悲吼一声,不顾一切向梁帝刺去!
“护——护驾!”梁帝这才将堵在喉咙里的声音吼出来,可为时已晚,长戟迫在眼前,一抹热血溅在脸上,梁帝被烫得闭上眼睛,意料之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反倒是有什么拦在了自己面前。
如山峦耸伫,坚不可摧。
“晏将军!”大太监惊呼一声,随后,一支军队冲入营帐,方鼎左右一瞥,瞧见营帐一侧窗口开着,便从窗口冲了出去。
此时,战况已近终途,他带来的人死得死,伤得伤,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惨死面前,满身狼狈的方鼎死死咬牙,想冲出最后一条生路,然而所有的路都被士兵堵死,他无路可逃。
仓皇横扫,他目光落在一个营帐上,猛得想起笙儿同他说的。
“我很憎恨的那个女人就睡在这个营帐里,若是可以,我定要取她性命,剥皮抽筋!”
至少……让他再为笙儿做些什么!
想到这儿,方鼎转头冲向晏枝的营帐。
正看着热闹的晏枝忽然察觉到情况不对,方鼎怎么莫名其妙地冲向自己这里。
三才拦住方鼎的去路,和方鼎战在一起,但可惜他是跛足,撑不到片刻便被方鼎寻了空子。
“小姐!”莲心惊叫,挡在晏枝面前。
晏枝头脑发热,她拨开莲心,手持匕首,对方鼎道:“诹阳方氏的长子,为何不顾祖训,跑来这里杀害我这个无辜女子?”
方鼎脚步一顿,震惊地看着晏枝。
“洛霞笙就是这么叫你送死来的?”她冷声反问,“明知道营中有晏大将军重兵把守却仍是让你来刺杀皇帝?!”
“她没有!”心头种种疑问被看破,方鼎惨叫一声,“她不知道这一切!”
“以她缜密的心思能不知道?!”晏枝大声道,“方鼎,你忘了你父兄临死前对你说的话了吗?!你忘了他们等着你替他们平冤吗?!你当真要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被曝尸荒野,让方家断子绝孙吗?!”
“你——你究竟是谁?”方鼎怒瞪晏枝,不堪愧疚自责种种情绪冲上心头,反而让他一开始决绝的杀意淡化了许多,无限的生的欲.望滚滚涌出。
晏枝冷冷地看着他:“我是晏枝,是晏氏的女儿,是穆府的大夫人!我知道你们方氏蒙受的冤屈,如果我是洛霞笙,我一定不会用怂恿你来送死的方式替你平冤!”
方鼎紧捏着手里的长戟,却再也抬不起来,只短暂的瞬间,一支利箭刺穿他的肩头,常奕落在晏枝背后,张弓搭弦,直指方鼎,而另一边,三才的手中青锋也送到了方鼎颈前。
晏枝长舒口气,她以方鼎的犹豫赚得一线转机。
方氏原本是诹阳当地的豪绅,也是有名的大氏族,后来,方家老爷以勾结乱党,谋逆判上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实则是小人陷害,妄图吞下方氏背后的所有产业。方鼎是唯一一个幸存的人,活到现在,是为了向那小人,向昏聩蒙昧的梁帝报仇。
这次赴死,大仇未报,他定是心有不甘,如果能利用好这点,也许能套出洛霞笙与流寇们的关系。梁帝恨透了这些流寇,与李景华的关系势必会被离间!
想到这儿,晏枝还要同他说些什么,却听一旁窸窸窣窣,黑甲军压着一个劲装女子走了过来。
“常将军,抓到一个可疑人物。”
洛霞笙神色狼狈地被押送过来,她看到晏枝时顿时露出不堪受辱的神色,挣扎了一下,挣不开两个黑甲军,冷笑着问:“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洛姑娘?”晏枝故作冷声喝问,“你终于忍不住现身了吗?!”
“你在说些什么浑话!我陪同义父荣安王前来春蒐,听闻动静才过来查看,你们晏氏的黑甲军怎敢如此待我?!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抱歉,”晏枝道,“我在军中并无职权,使唤不了黑甲军。”
“你——”
“倒是这位,”晏枝让开位置,露出被擒住的方鼎,“方才我所说你都认下,你承认与洛霞笙的关系了?”
洛霞笙亲眼看着方鼎被擒,听到两人的对话时吓得肝胆俱裂,这才匆忙出来阻止。
方鼎道:“你在说什么?我承认什么?”
晏枝逼问:“洛姑娘怎么不说话?”
“我与他……”洛霞笙不敢看方鼎,咬了咬唇,冷声道,“没有关系!我怎么可能认识大稷山的流寇!”她佯怒道,“穆夫人为何要坑害我?!给我冠上这等砍头的罪名!”
晏枝冷哼一声,看向方鼎。
方鼎露出一线稍纵即逝的苦笑,他应该早就意识到自己这一腔孤勇注定付诸东流,这样更好,他深深地看着洛霞笙,双眸中带着决绝的爱与恨,那目光仿佛在说——是你欠我的!记住我的情义,来世你必要偿还!
不好!
晏枝悚然惊呼:“他想寻死!”
三才有所行动,但慢了一步,方鼎抓住横在脖子上的剑身,猛得在脖颈上一吻,顿时血涌如柱。
常奕闪身挡在晏枝面前,替她挡下这血腥的一幕。
洛霞笙深深地看着方鼎赴死,一双唇被咬出鲜血,她怒气难以控制,转而瞪向晏枝:“你逼死了他——你究竟想做什么?!晏枝!”
一低头,正看到方鼎死不瞑目地瞪着她。
晏枝:“……”
成了,这场面,她有恶毒女配内味儿了。
第68章 ===
叛乱被平息, 冲进来的流寇死伤大半,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应是方鼎当着群臣的面对晏靖安留下“将军恩义, 小人无以为报。”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随后自刎。
梁帝因此勃然大怒, 当场将晏靖安押进天牢, 然而实际上, 一方面他们找不到晏靖安与流寇勾结的实际证据, 另一方面,晏靖安的势力在朝中不断施压, 最终没几日便将晏靖安放了出来。
但是,这事让晏靖安倍感受辱,更是让晏靖安意识到,皇权在上, 若是皇帝执意要杀他,他不可能活下去。
反心一起,那便是万劫不复。
但这回——
晏枝听闻晏靖安为了保护梁帝身受重伤,直奔向梁帝的营帐,通传过后, 晏枝奔了进去, 晏靖安正坐在下手处包扎, 梁帝则坐在不远处喝着安心定魂的汤药,两人皆不发一言,但晏枝明显感觉到, 在她来之前,他们君臣已经谈开了。
在晏枝要行礼之前,梁帝便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晏枝不再客气,坐在晏靖安身边,看着他几乎被长戟刺穿的胸口,问道:“伤口可严重?伤了骨头吗?”
“没事,”晏靖安道,“再严重的伤势爹爹都受过,这个算不得什么。”
“命都快没了还要在子女面前逞强,”老太医苦口婆心地劝诫,“老夫早就劝说过,晏将军年轻时在战场上留下来的伤势太多,年岁大了一定得多注意固本培元,这伤一出,你这胳膊以后每逢阴雨天气都得作祟,好好养着,别再逞强。”
“是、是,都听您的。”这老大夫常年跟在晏靖安身边,年岁比他还大上一轮,无论是晏靖安还是梁帝都十分敬重他,自然不会在意他用词轻重,尤其是梁帝,听了这番话心里更是苦涩。
晏氏一族自开国起便忠于皇族,他忌惮晏靖安的势力,担心他会谋逆才一直想要找机会彻底拔除晏家,再加上,皇室子嗣凋零,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便连女儿也只有两个,万一他……又怎么忍心让这些孤苦的孩子面对晏靖安这样的人物。
可方才晏靖安和他敞开心扉,开诚布公地谈过,晏氏一直忠于李氏,从未改变,难道真的是他小人之心,疑心太重?若真是如此,那江山有晏氏做靠盾那再牢固不过,他又何必要除掉晏氏,自剪一双虎翼?
可内心多年猜忌又怎么会轻易放下。
梁帝一时犹豫不定。
“丫头。”老大夫忽然冲晏枝招了招手。
晏枝疑惑地走了过去,问道:“先生,怎么了?”
“你受伤了,伸出胳膊来。”
“啊?”晏枝一时没反应过来,顺从地将胳膊递了过去,那老先生用剪子剪开晏枝大臂的衣裳,露出一线伤口。
晏枝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在和方鼎的争执间受了点伤,伤口不大,但伤及皮肉,渗出鲜血,她不由佩服老大夫的心细如发。
“常年在战场,早就熟悉了血腥味,给你上点药,小姑娘细皮嫩肉,落了疤可惜了。”
晏靖安脸色一变,追问道:“枝儿,怎么受的伤?”
晏枝便把方鼎的事情同晏靖安讲了。
晏靖安疑问道:“他怎么会想杀你?”
“我也不知道,”晏枝摇头,说,“但是他突然自杀是在洛霞笙出现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洛霞笙好像因为他自刎的事情异常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