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韶兰笑睨她一眼,把小宝儿放下,摸了摸他的头,让宫人过来把小宝儿抱走,然后便带着邹宛毓登上了备好的马车。
邹宛毓在车里坐好,轻声问她:“那殿下是不是也在准备要孩子了?”
高韶兰闻言一怔,两手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我不想要孩子。”
她说完却有些发怔,不由想起了前天晚上在钟庆宫时,萧执抱着她,神情痛苦的模样。
他是那么孤单啊……如果以后她也走了,是不是给他留下个孩子陪陪他,会好一点?
高韶兰突然发现自己要走的心没那么坚定了。
一旁的邹宛毓还在盯着她看,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之色。
她没想到高韶兰居然不想要孩子。
按理说,皇家子嗣繁衍是顶顶重要的事,高韶兰作为皇后,居然没想要孩子?
邹宛毓想起当初离开高韶兰身边的原因,眼皮微垂,若有所思。
“如果殿下不想要孩子,房事之后,便要注意避孕。”邹宛毓道。
她从小习医,即使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起这些事,也是自然无比。
高韶兰点点头:“我问过季女医了,她说凉药伤身,我就没吃。”
所以她用的是萧执那种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法子……
想起这个,她脸上便带了一抹淡淡的红。
邹宛毓只作未见,她道:“除了凉药,也有一些其他的方法。只是作用不一定大。”
高韶兰诧异地看向她,然后便听邹宛毓介绍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法子。
比如月事来临前后不容易怀孕,可以选择在这个时间段行房事。又比如可以用鱼鳔,让男子戴上,就是腥味儿有点重。还可以让男子在最后时刻把那东西弄出来……如此种种,直听得高韶兰面红耳赤。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宝安山寺。
高韶兰这次是微服前来,小沙弥过来引着她们去佛堂,分别递给两人三炷香。
二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高韶兰除了为邹老祈福,还分别为远在东仓淮的高鸿和王叔许了个愿,希望他们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最后,高韶兰又在心里默念,希望这次太上皇的事不要给萧执带来太大困扰,希望边境太平,北狄人早日安分。
她拜完的时候,发现邹宛毓不见了。
小沙弥告诉她,那个女施主去侧殿寻慧泽法师摇签去了。
听说慧泽法师解签最灵。
高韶兰便寻着过去。
正好看见邹宛毓摇签完毕,掉到地上一支红签,捡起来一看,上面正写着一个“凶”字。
高韶兰愣了愣。
邹宛毓脸色煞白,捡起那支红签,也没听慧泽法师解签,便站起身推着高韶兰往外走。
“走吧,我不算了。”
高韶兰回头看了看,只见慧泽法师面色平静,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
二人走出房门,高韶兰不由问她:“你算了什么?”
邹宛毓抿着唇说:“我算前程。结果给我一个‘凶’,这签也太不准了。”
她握了握拳头:“我不过是想成为像季女医那样厉害的人而已,为什么告诉我困难重重?我就不信了,我好好跟着太医院的前辈们学,还能做不到!”
高韶兰不由莞尔:“这签有时候也说不准的,你别被打击了就行。”
邹宛毓重重地点了点头。
高韶兰觉得真好,太医院的女医们好像都是这样朝气蓬勃,邹宛毓是这样,她前几天去拿书时遇到的小女医薛静也是这样,还有季女医,她虽然须发花白,年近五十,但也精神抖擞。
尹尚宫和丁尚宫也都在宫中任职多年,颇有威严。她发现她在大周真的能碰见很多了不起的女子,之前萧执还告诉过她,大周曾经出过一位女将军,还是皇朝的长公主。
这样看来,大周真的比东仓淮包容的多啊。
怪不得邹宛毓愿意千里迢迢来到上都,在太医院任职。或许这里真的是可以施展抱负的地方。
高韶兰走出寺院,望着天边的夕阳,大片大片的晚霞笼罩着远处的青山,她站着看了会儿,有些发怔。
车驾回到宫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凝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向高韶兰禀报:“下午小公子突发急症,呕吐不止,这会儿还发起了高烧,刚刚太医来看过,说是中毒了!”
高韶兰一惊,吩咐车夫快些,车驾刚到永安宫,高韶兰就步下马车,提起裙摆,急匆匆向小宝儿住的侧殿走去。
邹宛毓没来得及半路下车,此时便只好跟着高韶兰,一路跟着她进了侧殿。
只见中午还笑眯眯活泼乱动的小宝儿正虚弱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瞧着病恹恹的,闭着眼昏睡。
高韶兰有些揪心,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负责看护小宝儿的奶嬷嬷跪在地上哭道:“老奴冤枉啊!奴婢看护小公子,从来都是只给小公子吃奶,不敢让他吃别的,这,这怎么就会中毒呢?”
一旁的太医道:“呕吐腹泻,高烧不止,这不是中毒是什么?一定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高韶兰便说:“孙文,你去查一下小宝儿都碰过什么。”
兴许不是奶嬷嬷喂的,小宝儿到处乱跑,不小心抓了什么往嘴里塞都是有可能的。
孙文应诺。
搜查结果很快出来了,有小内官在奶嬷嬷的房中搜出了一包杏仁粉。
奶嬷嬷脸色一白,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几欲摔倒。
太医接过那包杏仁粉,拿指尖捻了捻,摇头叹道:“杏仁粉有小毒,大人吃多了尚且不好,小公子年岁还小,脾胃虚弱,怎么能碰这种东西?”
奶嬷嬷道:“我的房里不会有这种东西的!这一定是有人害我!”
她膝行几步到高韶兰面前,俯身哭道:“求皇后殿下明鉴!奴婢负责照看小公子,一应吃食都是有规矩的,从来不敢私自吃什么东西,又怎么会有杏仁粉?”
高韶兰垂目看她,脑子有些乱。
她也觉得奶嬷嬷没有害小宝儿的理由。那会是谁呢?这种戏码,分明是后宫女人们争宠时会用的……高韶兰小时候在父王的后宫里见过,但是她没想到萧执的后宫这么清静,还能让她碰上这种事。
高韶兰吩咐道:“再查查吧。”
孙文应是。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医治好小宝儿,高韶兰走到榻边坐下,轻轻地摸了摸小宝儿的脸蛋,问太医:“小宝儿还有多久能醒?严重吗?”
太医道:“幸好吃的不多,也已经吐出来了,好好养两天便能好。”
高韶兰心头略松,点了点头。
这时候,邹宛毓却突然从殿中一角揪出来一个宫女,喊道:“殿下!就是她害的小公子!”
高韶兰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邹宛毓拖着那个小宫女,把她拖到殿中央,抓住她的手腕,指着她的袖子说:“这上面沾的就是杏仁粉!”
小宫女挣扎着,神色仓惶。
高韶兰眼神示意太医。
太医连忙上前,辨认片刻,道:“正是。”
那看来就是这个小宫女了。
居然对一个稚子下手,高韶兰打量着那名宫女,面色有些冷淡。
小宫女被她目光看着,当即就跪地哭道:“奴婢冤枉啊!奴婢绝对没有做这种事,求皇后殿下明察!”
高韶兰有些疲惫,她看向孙文:“把她送去慎刑司,让那边的人审她吧。”
孙文应了一声,撸起袖子,正要上前来抓那小宫女,小宫女却突然抬头,面色有些狰狞,凶狠道:“殿下是要过河拆桥吗?”
高韶兰一愣,殿中沉默了一瞬。
小宫女道:“分明是殿下让奴婢做的,您说小公子是罪臣之子,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还许诺说如果事败一定会保我,不会让我死的……您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小宫女声泪俱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控诉高韶兰。
这一切太过突然,以至于高韶兰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宫女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孙文最先回过神,厉声喝道:“大胆!休要胡言乱语!”
他伸手去抓小宫女,小宫女却瞄准了一个方向,一头撞了过去。
血溅当场。
……
萧执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钟庆宫看着僧人们做法事,他听陆雅简单叙述了一下经过,就带着人赶去永安宫了。
高韶兰正坐在正殿的椅子上,神情冷淡,双目飘忽,落不到实处。
萧执走到她的面前,微微俯身,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没事了,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高韶兰摇摇头:“已经没用了。不出今晚,那个小宫女说的话就会传遍后宫。”
大家都会以为是她要害小宝儿,而且还要过河拆桥,被利用的小宫女不甘心,一头撞死在了永安宫的侧殿。
那个时候,在侧殿的人太多了,永安宫的许多宫人,太医,奶嬷嬷,小女医……她不可能管住所有人的嘴。而且背后之人既然是针对她,那么不论殿中的人会不会把事情传出去,幕后之人都会去散播谣言。
萧执神色一冷:“他们不敢。”
高韶兰轻笑一声:“当初你的那个叫田述的大臣劝谏未果,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不也传出去了吗?”
萧执弑杀之名在外,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传这些话,但私底下人的嘴,总是禁不住的。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死者为大,舆论总是会倾向于死了的那个。
今晚这事儿,就算把真相完完整整查明白了公布出去了,大家恐怕也会以为真相是假的,只是为了掩护高高在上的皇后。
高韶兰神色不太好看。
萧执也冷着脸,他握着她的手说:“早知道会给你招来这种事,当初说什么也不让你养着他。”
高韶兰轻叹一声。
默了一会儿,她道:“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对付我?目标到底是小宝儿还是我?”
小宝儿不是萧执的孩子,更不可能是皇位继承人,于她自身而言,她是没有害小宝儿的动机的。
寻常后妃的“嫉妒”之心,在她和小宝儿之间不适用。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萧执缓缓道:“还是在针对我。”
帝后夫妻一体,高韶兰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他撩袍落座,目光中透着森寒之意,“如今父皇病重,朝中已经有文人上书指责我了,如果小宝儿再出事,还是你做的,朝臣就会也算到我的头上,他们是想让朝堂再乱上一乱,好浑水摸鱼。”
他蓦然握住杯盏,冷斥一声:“该死。”
高韶兰看着他。
萧执:“当初就不该留这孩子一命。”
怪他一时心软。
如果当初他就斩草除根,小宝儿只会是一场政变中被正常波及到的婴孩,朝臣们虽然一定会不赞同,也不敢说什么,最多就是在萧执的种种劣迹中再添上一笔。
可到如今都过了快一年的功夫了,当初被留下一命的孩子再出事,还是他下手的,朝臣们只会再一次回忆起当初他夺位时的狠辣手段,和那场血腥政变。
骂他不要紧,这次还会牵扯到高韶兰。
萧执抿了一口凉茶。
暗卫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从那宫女交好的人开始查起,顺藤摸瓜,最后指向的结果仍然是钟庆宫。
想不到太上皇一只脚踏进棺材板了,还要这么算计萧执。
“我知道要怎么处置这孩子了。”萧执道,“既然那些人总喜欢拿这孩子做文章,那就直接让他消失吧。”
高韶兰蓦然一惊,皱起眉头:“什么?”
第六十五章
高韶兰尽心照顾了小宝儿三天, 小宝儿的病情才慢慢好转。
这期间为了防止有人再做小动作, 高韶兰把邹宛毓留在了侧殿, 送过来给奶嬷嬷的吃食,房里的一应用具, 都要先经过她的检查。
小宝儿又能窝在她怀里咯咯直笑了。
孙文跑进屋里,绘声绘色地说了他探听到的事:“陛下在今日早朝上宣布给小公子赐名萧良,封安平郡王, 即日起前往封地。当时就有大臣出来反对,吵的最凶的是那个太中大夫岑丰, 说什么此去路途遥远,担心小公子路上撑不住什么的, 陛下当即就摘了岑大人的官帽, 把他指给小公子做属官, 让他负责护送小公子就藩。再有质疑的,陛下直接就问, 是不是信不过岑大人……嘿嘿,那一帮子反对的大臣, 憋得脸都青了。”
其实大臣们的担心很有道理,萧执安排的人会在路上劫道, 直接让小宝儿“失踪”。
而负责护送的人是岑丰,这样一来, 岑丰少不了被问罪。
高韶兰不禁莞尔, 轻轻地摸了摸小宝儿的头。
她问:“什么时候出发?”
孙文道:“应该就是明日。”
他说着, 又有些惆怅:“希望小公子一路平安。”
高韶兰扫他一眼。小宝儿就藩的真相只有她和萧执以及负责此事的官员知道, 孙文确实是在担心小宝儿在就藩的路上出事。
高韶兰吩咐下头的人给小宝儿收拾行装。
她亲了亲小宝儿的脸蛋,养了他这么些日子,竟还真有些不舍了。
不过小宝儿如今还不是记事的年纪,等他长大了,他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会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远离上都的平民百姓家长大,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这样就很好了。
夜里萧执过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高韶兰没在寝殿,而是在小宝儿待的侧殿。
他略有些不满地走过去,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怪异道:“有这么不舍吗?”
真这么喜欢小孩,他们自己生一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