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彤史死前那一天原本一切正常,傍晚时她却突然被人叫走,再回来,人就有些不对劲,神色恍惚,脸色苍白。
春迎去问她,她只说是累了,想早点休息。
春迎当时没放在心上,真的以为她是累了,等大彤史死后再细想,她才觉得不对。
春迎那日傍晚出去办事,并不在尚仪局,她只能暗中打听那日究竟是谁叫走了大彤史,可却没人知道。
唯一可推测的就是,当时依旧在当差时间之内,燕房只有姐姐秋竹一位彤史,她是不能擅自离守的,除非,那位叫走她的人,是她必须听命的人。
那就只能是主子们,或者尚仪局掌事程清茵,或者整个内廷女官的总掌,容汐。
“我原本以为是安氏派人叫走的姐姐,但是那日傍晚安氏已经被关押在刑正司,想来是没这个可能了。”
春迎瞪住容汐,“所以,就只能是你!上巳宴之前,只有你来过燕房,要求查阅记档,你趁机动过手脚也不是不可能,被发现记档作假后,你就需要有人替你顶罪!”
“……”
容汐很想晃晃她的脑袋,不知道里面装了几斤水。
“你为何不怀疑是程尚仪?”
据她所知,燕房的钥匙除了两位彤史掌管一把,就只有程尚仪那里还保管一把了,她若想动手脚,才更容易。
“还是说,是程尚仪叫你来装神弄鬼的?你从彤史变成花房宫女,想必也是她同意的。”
正五品及以上女官的任职或罢免需要陛下的首肯,而彤史作为品秩较低的女官,调离职位只需当局掌事同意便可。
春迎一口否定:“与程尚仪无关!是我自己要求去花房的,她以为我只是不想待在尚仪局睹物思人,并不知道我是要来报复你!”
“程尚仪对所有人都很好,她不是坏人!她不会干坏事!”
容汐突然沉默了。
其实她不太了解程清茵,与她的接触仅限于差事上的需要,程清茵虽然待人温和,但容汐总感觉她不太喜欢自己。
对于这点,容汐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这宫里不喜欢她的人可多了去。
不过除此之外,程清茵有一个特点倒是给容汐留下了印象——她非常善于也乐于与各宫主子亲近关系。
主子有求,容汐必应,但除此之外,她不会刻意去讨好主子们。
程清茵则不同,她常常去各宫走动请安,说些吉利话,送些小礼物,挺讨娘娘们欢心。
原本容汐只觉得她是善于经营,女官讨好主子,想为自己在宫中博一个好待遇,倒也不是稀奇事。
可春迎刚刚的话好像提醒了她。
对所有人都好,就不是真的好。
讨好每一个主子,别人就看不出她真正讨好的主子是谁。
既能藏匿真主子,又能有好待遇,顺便还能替真主子四处打听各宫情报,一箭三雕之计,容汐都自愧弗如。
容汐突然发觉,那块始终缺失的碎片,好像找到了。
上巳宴之事与安氏之案中尚存的漏洞,如果把她填补进去,一切都顺理成章。
唐丽儿说她从未与别人透露偷换杜兰香香膏之事,贵妃却知道。
谁都不知道安氏怀了身孕,贵妃却知道。
李庭绪送给唐丽儿的情诗,莫名其妙地跑到安氏手中。
大彤史并未作假记档,另有他人帮贵妃完成此事。
这些事情缺失的中间人,她符合所有条件。
容汐看向春迎,“你姐姐的死与我无关,但如果她确实是蒙冤替罪而死,我身为司宫令有责任追查此事。你若信我,可以帮我一起,你若不信也无妨,你去刑正司领你的罚,我去查我的证,有结果了我会告知于你。”
春迎对上她的目光,那里面平静无澜又坦荡清澈,春迎与她对视半晌,怒火好像被浇灭了一些。
她低下头去,闷声道:“你说程尚仪……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全是我猜的。”
春迎猛地抬头,瞠大双眼,“那你要我如何信你!”
“我把证据交给你去找,你总可以信你自己吧。”
“如何找?”
容汐垂眸,扫了眼躺在她膝边的血书。
“自然是用你擅长的办法。”
第41章 礼物
几天后, 春迎又来了毓秀馆,她面色灰败,眸子里最后一点光也没了。
见她神色, 容汐便知道结果。
春迎说, 她如法炮制,借送花名义在程清茵屋里动了些手脚, 程清茵很快有了反应,昨日傍晚,她暗中让几个小太监把那口枯井封埋。
她心虚了。
“……我写了一样的血书藏在她屋里, 没说杀了谁,她却心知肚明……”
春迎不愿也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她耷拉着肩膀跪坐在地上, 遍体鳞伤的幼兽无力反抗,连愤怒都不剩了。
她最相信的人,杀了她最珍贵的亲人。
过往的一切变得可笑又悲凉, 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傻子。
阴云盖住日头, 厢房里一时间有些暗。
容汐在这份暗中沉默良久, 才开口。
“你,想要惩罚她吗?”
春迎也沉默良久, 直到太阳摆脱阴云, 光芒重新照了进来。
“要。”
她抬起头来, 眸中也照进一丝光亮。
“我要她赎罪,我才能重新活过。”
容汐微讶, 幼兽比她以为的要坚强。
如此甚好, 这样她处理程清茵也方便些。
不过,要如何惩罚她?
程清茵谨慎得很,她为贵妃做过的许多事痕迹早已抹去, 如今证据难寻,她将大彤史丧命的枯井封埋之举,虽然能让春迎明白真相,但难以作为呈堂实证。
就算将她抓去刑正司,只要她咬紧不承认,就无法定罪,到时候贵妃万一出手救她,事情就更难办了。
容汐皱眉,还是要逼她自己开口才行。
程清茵既然沉不住气,派人封了井,说明她对鬼神之事是心有忌惮的。
做了亏心事,终究会害怕。容汐觉得,或许可以利用她的害怕。
不过春迎这些小把戏力度还不够,得来点厉害的。
容汐突然想到,她刚到现代时,只觉此地不是人间境,万事万物堪比鬼神之力。
她红唇轻勾,看向春迎。
“既然要惩罚她,就玩些更有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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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代,容汐拜托任南逸帮忙准备些东西,任南逸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似乎还很高兴。
最近一段日子,容汐感觉任南逸对她殷勤了不少。
每次见他,容汐都觉得他发亮的眼眸里憋了许多话,总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又每次都没说。
容汐看在眼里,却从没有开口问他。
这日,任南菲时隔一月终于抽空来剧组探班,午休时去容汐休息室找她。
一进屋,任南菲眼睛瞬间放了光。
不是因为看见容汐,是因为她屋里堆满的纸袋。
淡蓝色的纸袋上印着闪银色logo,是最近火爆网络的甜品牌子。
“哇!你这里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任南菲惊叹,看包装,这些都是在线下实体店买的。
实体店的甜品种类比网店多,因为许多人气高的甜品保鲜时间都很短,只在实体店卖,每天限量,异常难抢,任南菲几次想买都没抢到。
容汐正在吃饭,她头都没抬,回道:“任南逸送的。”
“啊?他怎么送这么多,你又吃不完,很快就过期了。”任南菲随手摸了一袋,“不如我帮你吃点吧!”
任南菲期待地打开袋子,一看,空的。
“哦这袋吃完了,我换一袋。”
换了一袋,打开一看,空的。
“……”
再换一袋,还是空的。
任南菲一脑袋黑线,“……你全吃完了?”
容汐淡定地点点头,“嗯,这些不是一天送,任南逸每天送一袋,已经送了一个月了。”
任南菲愣了,“……你每天吃一袋,连吃一个月?”
“嗯。”
“不腻?”
任南菲看出了任南逸的目的,但他这示爱方式仿佛是和言情剧里的霸道总裁学的。
容汐这种高冷类型,应该不吃霸道总裁那一套吧。
然而容汐却兀自笑了,像是不自觉得由心而发,她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确实腻了。”
自从上次她说白璐送的甜品好吃,任南逸就开始买那家的甜品送给她。
再好吃的东西,连吃一个月,哪有不腻的。
“腻了你还天天吃?”
任南菲惊愕,她认识容汐几个月,还从没见过她这样笑。
容汐依旧笑着,认真回答道:“他有心送我,我总不能辜负。”
那双往日总是淡然如静潭的眼眸中,此刻仿佛有鲜活的甘泉涌出。
任南菲眨巴眨巴眼,懂了。
她啧啧称奇,“任南逸这小学鸡命真好,这算成了?”
“什么?”容汐问。
任南菲干笑两声,扔下甜品袋子,“没什么。”
害,人家吃甜品,她吃狗粮,她来这一趟是干嘛呢。
“行,吃吧吃吧,我走了。”
任南菲不自讨没趣,抄着手就走,容汐又叫住了她。
“南菲姐你要是见着他,就告诉他不用再送了,我之前说过几次的,可他不听我的。”
“他不听你的,就更不会听我的。”
任南菲背身冲她摆摆手,推门离开了。
任南菲今天本来准备顺道去看看任南逸,但现在一想到任南逸给妹子连送一个月甜品,而自己跑实体店好几次结果一次都没抢到,她就非常想爆锤任南逸的狗头,也懒得去见她这个重色轻姐的狗弟弟。
可好巧不巧,她还是在路上遇见了准备去片场的任南逸。
任南逸和她打了声招呼,任南菲懒懒地撇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任南逸问:“你去见容汐了?”
任南菲又哼一声,张口闭口都是容汐。
“嗯,听说你给人家送了一个月的甜品,把人家腻死了。”
任南逸脸一红,又皱眉道:“她不喜欢吃了?”
“傻子,她叫你别送了。”
任南菲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任南逸琢磨半天,越琢磨越焦虑。
任南逸最近活得很纠结,他自认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可是自从遇上了容汐,他就觉得说话别扭,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总是打架。
尤其是决定要让容汐留在现代之后,他每每想告诉她,嘴上就绕圈子,原地打转,不往前走。
容汐愿意找他帮忙,他特别高兴,觉得她信任他,或许也喜欢他。
容汐叫他别送东西了,他又特别焦虑,特别失落,害怕她其实不想要他的东西,也不喜欢他。
她一句话,一个笑,就能轻易勾起他心中波澜万千的情绪,每天都在高兴和失落之间患得患失,像个丢了心的傻子。
容汐杀青比他早一些,再有半个月,她的拍摄就结束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杀青之后,她就会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想到这,任南逸的胸口又闷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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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晚上,容汐被任南逸叫去他房间,她之前拜托他准备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任南逸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沙发对着一面空白的墙壁,任南逸提前把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拿下来,空白的墙壁就成了天然的幕布。
任南逸手中摆弄着一个小盒子,将它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正冲着空白墙壁。
“好了,可以播放了!”
容汐拜托他准备的东西,是一段可投影播放的视频,她说,要用来惩治一个恶人。
容汐之前向他简单解释过事情因果,她口中“程清茵”这个名字对于任南逸来说非常陌生,《南温丽歌》剧本中没有这样一个角色,他推测这大概是一个没能在历史中留下姓名的小人物。
任南逸不管是大人物小人物,只要她是容汐的敌人,那就也是他任南逸的敌人。
整人嘛,任南逸挺乐意干的,又是帮容汐整人,他更乐意了。
一想到他能参与她的生活,甚至是遥远的那个世界的生活,任南逸就特别高兴。
他和她之间的WiFi,好像有了一格信号。
按照容汐的要求,他找人制作了恐怖视频,把它拷贝到微型投影仪中。容汐来之前,任南逸已经看了一遍视频,不错,贞子级效果。
摁下播放键之前,任南逸莫名有点期待,他特意往容汐身边坐近了点,干咳一声道:“害怕就说,我在这儿。”
容汐神色平静,点点头,“开吧。”
关了灯,漆黑的房间内,墙壁上亮起闪烁晃动的微光。
一阵沙沙雪花音之后,微光中幽幽出现黑白色的人影,阴森凄凉的女声随之飘出,在房间内缓慢回荡,像冰凉的毒蛇一般,划过皮肤,缠上你,慢慢收紧。
视频大约10分钟的长度,5分钟不到任南逸就觉汗毛直立。
他非常贴心地往容汐身边又坐近了一点,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她只要伸手就能抱住他的胳膊。
然而10分钟结束,灯亮,容汐安坐如钟,不动如山,面如止水。
任南逸摸摸后脖颈,有些懊恼地抓过茶几上的投影仪瞎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