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自首,你去自首……”
人影一直在重复最后那句话,程清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使劲点头答应:“我去,我这就去!”
她一边满口答应,一边手忙脚乱地爬出屋门,一出了屋便疯了一般跑出馨兰馆,想逃得越远越好。
她原本是朝着刑正司的方向去的,可跑了一半,远离那鬼魂之后,终于有一丝神智回到脑子。
程清茵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犹豫了片刻,最终转向延华宫的方向跑去。
贵妃大半夜被吵醒,出来见到披头散发的程清茵,恨不得叫人打死她。
程清茵跪着地上,满脸惊恐道:“娘娘,您一定得救救奴婢,奴婢都是为了您啊!”
“为了本宫什么?为了把本宫吵醒?”
贵妃一脸不耐烦地坐在软塌上,宫人已经服侍她披上衣服。
“半夜前来是奴婢莽撞,可实因事情紧急。”
程清茵一边磕头,一边言词混乱地把彤史鬼魂索命之事说了出来。
“……所以,奴婢明日要去刑正司自白罪行,但与贵妃娘娘有关的事情,奴婢一个字都不会说的!篡改侍寝记档,逼死彤史顶罪,全部是奴婢与安氏勾结所为!与娘娘毫无干系!”
程清茵真诚恳切地望着贵妃,“奴婢自揽所有罪名,只求娘娘到时想办法救奴婢一命,只要能活命就好。”
程清茵想着,如果她直接去刑正司自首,她的罪行多半活不了命。
她不想被鬼拉下地狱,可也不想被人处死。
她想活命,只有找贵妃搭救,程清茵认为她和贵妃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她答应替贵妃保守秘密,贵妃会留下她的命。
贵妃听她说完,沉默了半晌,只道:“本宫知道了,既然馨兰馆有鬼,你今夜便歇在延华宫吧,明日你去告罪,只要你不供出本宫,本宫会想办法让你活命。”
程清茵激动坏了,感激涕零,“谢娘娘救命之恩,奴婢日后当牛做马,定报娘娘之恩!”
贵妃一脸困倦,挥挥手,让珠月给她安排个厢房,带下去歇息。
等程清茵走后,彩月关严殿门,俯在贵妃身边小声问道:“娘娘,这程尚仪是疯了吧,什么鬼啊怪的!安氏之事好不容易过去了,她又偏跑去告罪,这不是惹事吗!娘娘真的让她去?”
贵妃冷冷地瞥了殿外一眼,眸中露出嫌恶之色。
“哼,她去不成的,无用的牛马,不如宰了。”
这废物不仅办不成事,如今还来找事,彻底没有价值,只剩隐患。
贵妃朝彩月递了个眼色,彩月立刻明了,眸中闪过精光。
“是,奴婢这就去办,程尚仪发了疯症,今夜大家有目共睹。”
第二天,容汐没能在刑正司等来活着的程清茵,只等来了她的尸体。
程清茵死在延华宫,延华宫的说辞是,程尚仪作晚突发疯症,半夜闯入延华宫吵闹,贵妃心善,原本想请太医来替她诊治,可太医还没来,程尚仪便急症攻心,口吐白沫,没了气。
昨夜馨兰馆许多人都听见了程清茵哭喊的动静,那架势确实如发疯一般,再加上程清茵之前便面色憔悴,夜夜噩梦,虽然她不说原因,但大家都住一个院子,多少能猜到她是遇见了鬼怪之事。
昨夜一闹,大家更相信程清茵是被鬼魅缠身害死的,延华宫的说辞可信度便提高了。
容汐自然知道延华宫说了谎,可宫廷最忌讳鬼邪之事,程清茵如今就是不吉利的存在。陛下得知此事后,命令立刻将尸体烧毁,并命法师在馨兰馆做法驱邪,容汐不能再深查原因,只能到此为止。
好在,程清茵也算是得了报应,容汐原本也没打算借此事揪出贵妃,贵妃的人生轨迹关乎历史的走向,她不能随便更改,但历史给予贵妃的报应,也不会太远了。
春迎得知程清茵的死讯后,大哭了一场,哭完,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洒脱了,终于能放手了。
她按照计划及时将藏在程清茵房间里的小木盒收回,拿来还给容汐。
程清茵之事多亏春迎帮忙,算是将功补过,容汐没有再提及她之前在毓秀馆闹鬼的罪过,只让她不要再做傻事错事,踏踏实实重新活过。
春迎点头,目光中闪烁着坚定又通透的光芒,幼兽经历痛苦,好像真正成长了起来。
事情告一段落,尚仪换了人,馨兰馆的气氛也从闹鬼死人的沉寂中慢慢回暖,一起都好像回到了正轨。
只有唐丽儿仍魂不守舍。
珍儿很担心她,唐丽儿从程清茵去世的前一天开始就神色有异,一整天心不在焉,好像在害怕什么。
程清茵去世后,唐丽儿愈加失魂落魄,悲痛的同时,眼眸中更添了几丝恨意。
珍儿晚上又拎着食盒到她屋里,劝她多少吃点东西,唐丽儿却吃不下。
珍儿担忧道:“唐姐姐,我知道程尚仪去世你很难过,但你也不能不吃不喝,把自己搭进去啊。”
唐丽儿低着头,喃喃道:“……程姐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珍儿道:“程尚仪是被鬼缠上的,咱们又如何从鬼怪手中讨公道?陛下已经命大师驱邪捉鬼了,就当是给程尚仪报仇了吧。”
“……她不是被鬼缠上的,她是被人用妖法巫术害死的!陛下命人在馨兰馆捉鬼根本没用,真正的‘鬼’,要去毓秀馆捉!”
珍儿愣住了,“……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唐丽儿抬起头,攥紧拳头,她眸中的恐惧逐渐被坚定的恨意取代。
“我不能害怕,我要给程姐姐报仇!”
夜深了,容汐回到毓秀馆,将屋门和窗户都关严上闩之后,她吹熄了蜡烛,滑动玉佩,走进了白雾中。
明天,她在《南温丽歌》中的戏份就杀青了。
七夕,就要来了。
第44章 七夕
七夕那天, 任南逸完成拍摄任务后早早离开了片场。
在酒店后门,容汐坐上了他的车,一起前往目的地。
容汐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 问任南逸, 他不说,只神神秘秘说到了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 两人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
容汐从车窗往外望去,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南温。
古香古色的小镇,没有现代世界处处可见的玻璃大厦, 只有矮墙飞檐,绿柳红树。
一条清澈小河在白墙青瓦中轻快流淌, 因为节日的缘故, 小河两旁的青石板街道张灯结彩,沿路有各种小商小贩开铺摆摊,叫卖声和着食物香甜的气息弥漫在游人之间。
游人不算多, 三两情侣牵着手在摊铺前闲逛, 气氛是最恰到好处的温馨放松。
任南逸找地方停下车, 二人散步走到小河之上的石桥,站在石桥中央, 视线开阔, 任南逸歪着头冲容汐一笑, “这地方,你喜欢吗?”
容汐笑着点点头, 有些感慨, “想不到千年后,还能保留这样一方天地。”
“哈哈,像这样的古镇还有很多,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可以带你去玩个遍。”
任南逸眸中闪着光,认真看着她道:“以前都是你为我入乡随俗,以后换我陪你入乡随俗,你喜欢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我也都可以给你。”
容汐微愣,转头看他,一对上她的眼睛,任南逸的耳朵就红了,他胡乱转开视线,指着青石板街道和小河尽头处道:
“你看到那里有一座道观了吗?今天有七夕活动,可以祈愿求……签。”任南逸把“姻缘”两个字咽下去,继续道:“我们一会儿可以坐船过去看看。”
容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古镇的尽头是一片湖水,湖水中有一座小岛,远远能望见岛上有道观的轮廓。
容汐道:“哦?你一向不信鬼神玄妙之事,现在倒也愿意来道观祈愿了?”
任南逸挠挠头,“你都能在我身边站着,我还能不信吗?”
容汐噗嗤一声笑了,“有道理。”
见她笑,任南逸也笑了,心情颇好道:“而且,我今天是来还愿。”
“还愿?还什么愿?”
任南逸神神秘秘地摇摇头,“不能说,说了万一不灵了。”
这个古镇的旅游业刚刚兴起,名气不大,商业化程度不高,才能保持最淳朴的模样。
任南逸能找到这个不知名的小镇,是因为那座道观的缘故。
他从没去过那座道观,只是在网上寻找合适约会地点时,无意中看到它的七夕活动广告,广告上配了几张道观特色纪念品图片——勾玉形制的玉佩,血玉成色。
任南逸瞧着莫名眼熟。
后来抽空回家翻了翻之前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任南逸果然找到了那块玉佩,勾玉形,血玉成色。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记忆错乱,他感觉这块玉佩上的血色花纹好像变了,现在的血色花纹如一尾红鱼,还挺好看的。
大概是他记错了吧,玉的花纹怎么可能变呢。
任南逸又仔细看了看包装盒,在盒上找到大灵观的字眼。
大灵观,正是那座道观的名字,据说是个有千年历史的古观。
他翻出盒子里未署名的字条,“千年古玉,大师开过光的好东西,贴身佩戴可驱邪避灾,延年益寿,喜提良缘。”
喜提良缘。
任南逸的目光落在这四个字上,突然觉得很玄妙,说来,他确实是收到这块玉佩的那天,遇见了容汐。
任南逸突然就想相信玄学了。
天空烧得火红的云团渐渐被夜色熄灭,街灯更加热闹了。
二人走进沿河的街道,一路走走看看,吃吃喝喝,月色和彩灯在二人脸上画下暧昧绚烂的色彩。
容汐今夜笑容格外多,只要看见她在笑,任南逸的心就变得柔软无比。
虽然走在街上,任南逸不得不带着口罩遮挡容貌,但口罩只能遮住他上扬的嘴角,满溢的情感还是从眉眼中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
平日桀骜不驯的眼睛,此刻比弯月还要温柔。
氤氲的烟火气中,两人并肩走着,任南逸的手慢慢靠近容汐的手,在轻触到柔嫩皮肤的那一瞬,像是诱惑难抑,又像是下定决心,他一把将她的手牵进自己手心,牢牢包裹,将她牵制在自己身边。
手上火热的温度和略带薄茧的触感让容汐一愣,她抬眼看向任南逸,任南逸脸上泛红,目视前方一本正经道:“咳,人太多,别走散了。”
容汐看了眼稀稀疏疏的游人,并没有挣开他的手。
任南逸口罩下的嘴角又疯狂上扬起来。
闲逛到渡口,二人乘上了开往湖中小岛的游船,任南逸的心情紧张起来。
约会已经到了后半程,等一会儿一起祈完愿求完签,在气氛最好的时候,任南逸打算告白。
小岛上有座小山,大灵观就在山中,小山坡缓易行,走上去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为了配合旅游业的发展,小山上新建了石阶栈道,一路铺了灯,方便游人上山。
任南逸和容汐下了船走到山脚下,发现有两条上山的石阶路,右侧一条游人挺多,左侧一条则空荡无人。
任南逸牵着容汐的手往左边走去,“走这边吧,人少。”
容汐有些奇怪左侧为什么没人走,但看周围也没有指示牌不让走,就还是跟上了任南逸的脚步。
等走进去之后,容汐才发现了原因。
这条石阶路弯绕陡峭,而且十分简陋古旧,不像是给游人新建的,走着走着,连灯都没有了。
两边都是树林,黑漆漆一片,只有被树叶剪碎的稀疏月光。
见路不对,两人便想原路下山,走另一条石阶路。可奇怪的是,他们怎么走都走不到山脚下。
这条弯绕陡峭的石阶路仿佛变成了环形,两人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想摸黑往上走也不行,走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站在刚刚站过的半山腰上,任南逸握紧容汐的手,皱眉道:“是走岔路了吗,刚才上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有岔路口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还没走出去,容汐突然感觉脸上一凉,是冰凉的雨滴。
抬头望天,月色也不见了,全是阴云。
大雨来得很急,噼里啪啦地打落树叶,砸到两人身上,任南逸忙将容汐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利用身高替她挡雨。
下山下不去,上山也上不去,天黑路暗,一下雨石阶又变得湿滑难行,一时间两人被困在此处,进退不得。
容汐闷在他胸口,拽拽他的衣角道:“先找地方躲雨。”
任南逸点点头,脸色焦急地四处张望,在树林深处隐约望见房屋的轮廓。
“去那边看看!”
任南逸揽住容汐,弯腰将她罩在怀中,带着她往林子里走,走到头,树木退开,露出一间石屋。
二人忙躲进去,看石屋里的摆设似乎和道观有些关系,只不过看起来已经废弃,地方虽然有些破旧,但避风挡雨足够了。
石墙隔绝了些许风雨的喧嚣,任南逸胸口的声音更加清晰地在容汐耳边跳动,她稍微动了动身子,任南逸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将她从怀中放了出来。
因为有他挡雨的缘故,容汐身上湿得不多,而任南逸的衣服则湿透了,原本轻薄宽松的衬衫此时紧贴在胸膛上,透出肌肉线条,额前的湿发也耷拉下来,半遮眼眸,还在滴水。
“你这样会伤风的。”
容汐蹙起了眉,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现在的温度比上山前低了许多,不像是八月的气候,倒更像是五六月份的夜晚,有些阴凉。
她忙在石屋中寻找可以利用的材料,还算幸运,她找到了一些堆放在角落的干树枝,又在废弃的神龛前发现了尚能使用的燧石。
任南逸帮她把树枝拢成堆,可燧石却不会用。
“这是古代人用的打火石?这里竟然有这么古老的东西?”任南逸有些讶异。
“可能是因为道观的缘故吧,保留了许多古老的东西。”
容汐轻松用燧石擦出火花点燃了树枝,火堆烧起来,驱散了些许夜雨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