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如今,可还愿为我添墨?”
“殿下言重了。”
容汐上前为他研墨,李庭绪瞧着她,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心无旁骛,只盯着眼前石砚。
他苦笑着摇摇头,沾了墨,提笔落纸。
昔年芙蓉满春庭,青如碧丝燕新乳。
今朝新红低旧绿,共花争发何知慕。
搁笔,李庭绪道:“花是人非,因你之言,方成此诗,这诗就赠予你。”
“奴婢不能收。”
像是意料之中,李庭绪淡淡一笑,“那你便替我扔了吧。”
容汐终于迟疑一下,“那……奴婢暂替殿下保管。”
“嗯,随你。”
院中传来声响,大概是皇后回来了。
李庭绪背身朝殿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住,又回头一笑。
“这诗,就题为《忆相逢》吧。”
第38章 情诗
皇后回来了, 玉坤宫热闹起来。
正如玉烟所言,今日的皇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容光焕发, 一点看不出之前的消沉病态, 甚至比原先笑容更多了些。
皇后拉着李庭绪的手,慈爱笑道:“今日听你父皇说, 你最近学会煲汤,亲手煲药膳汤给你父皇补身子,他连连赞你孝心可嘉。”
“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儿臣也学了母后爱喝的鲫鱼汤,等改日煲给母后尝尝。”
皇后望着李庭绪, 一脸幸福, “好孩子,母后有口福了。这几日没能好好与你说说话,今日便留在宫里陪母后用午膳吧, 母后吩咐尚食局多做些好吃的, 咱们娘俩好好吃一顿。”
“母后有胃口, 儿臣自当奉陪。”
见皇后要准备用膳了,容汐也不便多留, 皇后对她依旧很亲切, 为感谢她连日来的劳心挂念, 赏赐了她不少东西,才叫锦瑟送容汐出宫。
出宫的路上, 锦瑟高兴地与她念叨着, 娘娘的病好了,人还比之前更精神了,可真是老天庇佑, 好事一桩。
她又说,今日在御书房,陛下当着娘娘的面夸了好几次二殿下孝顺,似乎对二殿下态度亲近了许多,又是好事一桩。没想到二殿下这些日子往尚食局跑,是为了孝顺父母,她之前妄议主子,真是该死。
一直絮絮念叨到玉坤宫门口,容汐要告辞之时,锦瑟才察觉到她听到这些好事,似乎没有很高兴,看神色,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
容汐撑起笑容,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容汐心里觉得这些“好事”都不太对劲。
君子远庖厨,表孝心有很多种方式,但自古被帝王给予期望的继任者,只可能是君子,而不是有孝心的厨子。
李庭绪近庖厨反被夸,这其中的意味,并不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这些隐藏意味,她能看出,她不信皇后看不出,看出了却仍做喜态,便不是真的“喜”。
李庭绪一直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他选择这种自损自贬的方式表孝心,容汐猜不透他的目的,也不去猜。
但她向来是了解皇后的,皇后今日的“大病痊愈”,着实让她觉得古怪。
可是这些话她不能随便乱说,也希望是自己过于敏感。
反正历史的结局已经写定,这些担忧终归是她杞人忧天。
回毓秀馆的路上,容汐碰巧遇见落云。
到了午膳时间,落云刚去尚食局领了食盒,正要回毓秀馆等容汐一起吃饭,便远远瞧见她的背影。
落云的唇边一下子就咧开了笑,在宫中,她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只有待在容汐身边的时候才最安心。
她开心地追上容汐,但容汐似乎在想心事,以至于落云脚下刹车不稳撞上她时,她才受惊般回过神来。
落云忙稳住脚步和手中食盒,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你这丫头,冒冒失失。”
“姑姑对不起,奴婢以后绝对不会了。”
落云讨好地替容汐整整裙摆,余光发现地上掉了张纸,好像是刚刚撞到容汐时,从她袖子里掉出来的。
纸张原本是折起来的,如今被风一吹,才摊开来,露出了字。
落云忙捡起来,“这是什么,诗?”
未待落云看清诗句,容汐已经拿了回去,重新折好放进袖中。
“这是二殿下的,我暂时替他保管。”
容汐看看她手中食盒,“走吧,回去吃饭。”
见容汐不愿多说,落云现在也学会收敛好奇心,听话地不再乱问。
二人走远后,转角处有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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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太阳大,唐丽儿一手遮着阳,一手提着食盒,从尚食局回馨兰馆。
今日食盒比往日沉些,女官品秩不同,吃食也分等级,唐丽儿的食盒中除了合规合矩的午膳,还偷藏了些超出等级的佳肴。
身为尚食,唐丽儿觉得自己有点特权,也不算过分。不过这些多出来的鸡鸭鱼肉不是为了解自己嘴馋,而是想送给程清茵。
自从那日金銮殿安氏之案了结后,贵妃在陛下面前乖顺的像只奶猫似的,可私下对宫人却脾气愈加坏了。
大概是因为这几日陛下见了她总是不给好脸色,她憋了一肚子委屈,就只能拿宫人撒火。
尤其是对程清茵,也不知什么仇怨,贵妃好像格外讨厌她,程清茵三天两头被叫去延华宫,每次回来都脸色惨白。
唐丽儿心疼程清茵性子温良柔顺,被坏主子欺负了也一声不吭,可是她心里肯定是苦闷的,这短短几日,唐丽儿眼见着她就瘦了一圈。
所以今日,她特意多做了些好吃的,想犒慰一下程清茵。
进了掖庭,唐丽儿远远就望进等在馨兰馆门外的李庭昭。
唐丽儿闷气,不想见谁,偏偏见谁。
躲也躲不过,唐丽儿干脆冷着脸走过去,冲李庭昭道:“奴婢说过了,大殿下不要再来找奴婢了。”
李庭昭天天往馨兰馆跑,说什么喜欢她,唐丽儿回绝了好几次,可李庭昭这人实在死缠烂打。
李庭昭见她冷冰冰的脸色,火气就上头,“二弟今日又去见你了?”
他知道李庭绪这些天总去尚食局,而唐丽儿每次见过李庭绪,对他的态度就会变冷。
“没有!”唐丽儿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二殿下见不见我,与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二殿下来尚食局是为了给陛下煲汤补身,人家一片孝心,与大殿下可不一样!”
李庭昭一听唐丽儿夸李庭绪,更生气了。
“哼!就你这傻姑娘,偏信他的花言巧语!他是为了讨好父皇,为了太子之位,何来孝心?他若真的孝顺,皇后娘娘前几日缠绵病榻,怎地不见他煲汤尽孝?”
唐丽儿哪忍得了讨厌之人如此诬蔑喜爱之人,当下气疯了,指着李庭昭脱口便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庭昭一把捉住唐丽儿纤细的手腕,暗暗使劲,他的眼中炙热如火,灼烧着唐丽儿。
“本王告诉你,父皇喜欢的是本王,太子之位也只能是本王的!你若听话跟了本王,待本王登基,你就是皇后!本王发誓此生只爱你一人,后宫中不会有其他女人!”
“你疯了!我看你才是觊觎太子之位!”
唐丽儿被捏的生疼,拼命挣扎想从他烙铁一般的手掌中逃脱。
“……奴婢……见过大殿下。”
一声低弱的请安飘来,打断了李庭昭与唐丽儿的对峙。
“程姐姐!”唐丽儿见程清茵回来了,好像见着救星一般。
李庭昭见有人来了便松开了手,气哼一声,甩袖离去。
唐丽儿揉着手腕,整个人都快要晕倒,程清茵连忙扶住她,小心问道:“我一进掖庭便见到你与大殿下在争执,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是那人胡搅蛮缠。”
程清茵面带担忧道:“主子们都是有脾气的,妹妹可别冲动怄气,要不然又得被罚。”
“我知道啦。”
程清茵的关心让唐丽儿刚才的慌乱和羞恼平息了不少,她看向程清茵,又是惨白的脸色。
“姐姐今日去延华宫,又被贵妃娘娘撒火了?”
程清茵一叹,没有说话。
唐丽儿瞬间感觉同病相怜,小声气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程清茵连忙掩住她的嘴,嗔怪道:“让你别怄气,你又乱说话。”
“不说了,不说了。”唐丽儿拎了拎食盒,换上笑脸,“好吃的可多了,咱们吃饭去。”
美餐一顿,唐丽儿的心情终于明媚了起来,她见程清茵惨白的小脸也微微红润,不由更高兴了些。
进宫这些日子,程清茵对她温柔,她对程清茵也格外亲近些,把她当成亲姐姐看待。
午休之后,司仪纯音来找程清茵,有事情她去尚仪局定夺,唐丽儿也该回尚食局了。
她挽着程清茵的手一起闲聊着走出馨兰馆,正要道别,程清茵却突然叫住了她。
“对了妹妹,之前你不小心弄丢了二殿下送你的诗,那诗现在找到了吗?”
“姐姐不知道吗,我的诗不知道被谁偷去给了安氏,那日金銮殿上,听说安氏还想用那诗诬蔑二殿下清白,真真气死我了。”
那诗已经随安氏和吕相平的其他信物一起销毁,唐丽儿没能找回来。而之前李庭绪答应为她再抄写一首诗的约定,到现在也还没兑现。
前些日子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病着,李庭绪为父母病情忧心忙碌,唐丽儿没好意思提醒他这件事。眼下皇后娘娘病好了,陛下的身子也有了些起色,唐丽儿觉得是时候催催他了。
唐丽儿好奇问程清茵,“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事?”
“没什么,只是今日晌午我从延华宫出来,正巧撞见容汐姑姑,听她说,二殿下好像送了什么诗给她,我才想起妹妹的事,便问问。”
程清茵笑得温和无害,唐丽儿的脸色却突然僵住。
“送诗?二殿下送什么诗给她?”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看容汐姑姑挺高兴的样子。”
唐丽儿的脸色更差了,刚刚还精神饱满,现在则一下子丢了魂。
程清茵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掩住嘴,一双柳眉尴尬又惭愧地垂下。
“没有没有,容汐姑姑也没有很高兴,是姐姐多嘴了,妹妹别放在心上。”
程清茵带着纯音匆忙与唐丽儿道别,往尚仪局的方向走掉了。
待走远,纯音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唐丽儿还没回魂,低着头站在原地,像被太阳晒蔫的花。
她有些担忧,问程清茵:“唐尚食心慕二殿下,又性子冲动,看她那样子,万一去找容司宫令的麻烦,可怎么好?”
阳光晒得人暖,程清茵脸上的笑却有些凉了。
“唐尚食爱找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管不了。”
“至于司宫令,她聪明能干又备受主子喜爱,如此人才,一点小麻烦,不足挂齿。”
第39章 渣男
容汐回到现代的第二天, 上午去A组拍摄,是和白璐单独的对手戏。
上次电视节晚宴之后,白璐和容汐的关系熟悉了不少,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任南菲说, 白璐的团队很聪明,从电视节开始, 便有意利用容汐给白璐草关心后辈又人缘好的小姐姐人设,营销通稿买了不少。
这年头拉男明星炒CP已经是过时的营销手段了,往同性缘好的独立女性路线上走更容易拉路人好感。
虽说是利用, 但任南菲说这样的利用对容汐一个演艺圈新人而言并不算坏事,和流量小花捆绑一下, 热度不蹭白不蹭嘛, 对于《南温丽歌》而言也是一种变相宣传。
容汐不关心自己赚不赚热度,但既然对整部剧有点好处,那就算对任南逸也有点好处, 她便乐意配合白璐表现出和谐姐妹情。
拍摄休息时, 白璐让助理带来了慰问礼物, 是最近网红的甜品,送给剧组的大家补充能量。
容汐不太懂“网红”的意思, 这样新奇的甜品也从没吃过, 在白璐的推荐下, 她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任南逸来时, 便看到容汐捧着一盒甜品吃得文雅又专心。
下一场戏才是他的戏份, 但知道容汐今天上午也在A组后,任南逸就早早来了片场。
他走到容汐旁边,一撩戏服锦袍在休息椅上坐下, 斜眼瞧着她,“就这么好吃吗?”
他来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容汐这才发现任南逸,抬眸冲他浅浅一笑。
“嗯,这糕点虽然从未在南温见过,但莫名有种小时候家乡的味道。”
瞧见她的笑,任南逸干咳一声,有些脸红地转开了眼睛,目光在片场无目的乱跑,很快又跑回容汐的脸上。
她最近越来越常冲他笑了。
容汐将桌子上一份未动的甜品推到任南逸面前,“这是白璐姐给你留的一份,你也尝尝。”白璐大概去补妆了,容汐没在附近看到她。
任南逸将甜品推给容汐,“我不爱吃甜食,你吃吧。”
朱宇一听,在旁瞪大了眼单纯发问,“哥,你不爱吃甜食,昨晚为啥还让我给你买一大包棒棒糖呢?”
“不说话能死是吧?”
任南逸飞给他一个眼刀,朱宇瞬间老实。
任南逸又把甜品往容汐面前推了推,“别听他胡说,我那是润喉糖。”
容汐看他一眼,他一本正经地掏出剧本举到面前,挡住了容汐的视线。
“咳,看我干嘛,快吃你的。”
容汐低头,抿唇浅笑。
有的人真奇怪,明明叫别人有话直说,自己却又常常口是心非。
死要面子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