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荣禧堂、荣庆堂两处怎么也查不出装鬼之人,主子奴才们的脸色可就好看起来了。主子们想的是要不要把听到的人灭口,奴才们后悔的是自己刚才怎么只顾着表忠心,忘了有些话是不能听的。
倒是最先闹起来的东大院,诡异的没跟正院掺合,平静的好象贾琏那一声尖叫没发出过一样。
真的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从贾赦听到正院里传来的、女鬼张翠花说出惊天秘闻,贾母一直以来偏心贾政,就是因为自己不是他亲生的那一刻起,该发生的都要发生了。
查了一晚上内鬼的贾母与王夫人,都是在天亮前才闭上了眼睛,导致两人虽然在东大院时安插了人,可第二天起的太晚,让眼线们错过了报告的最佳时间。等她们听说贾赦竟好的跟从来没伤过腿一样,还一大早就着了官服,不知道坐车去了什么地方,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可不就是完了吗?贾赦本以为张翠花是来向自己寻仇的,不想喝下她给自己的东西之后,没痛没痒的出了一身臭汗,洗过后发现自己的腿伤竟全好了。
不用说了,死去的张氏是个有情有义的,是感念着老爷他待她不薄,特意来向老爷报恩的。再一结合正院传来荣庆堂、荣禧堂两处闹鬼有事,贾赦心里就有了决断了。
那鬼是真鬼,决不是人装出来的。
张姨娘的鬼魂所以知道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定是在地府得到的消息。没听说过吗,暗室亏心神目如电,阎王也是神呀,掌世间一切善恶赏罚呀,所以张姨娘的鬼魂从地府得来的消息,一定是真的。
老太太不是自己的生母,也是真的!
既然不是自己的生母,这些年对自己的打压说得通,狠下心来害死自己的嫡长子与原配说得通,贾政媳妇放印子钱却让奴才打折了自己的腿,也说得通。
说是说得通,可事却不应该这么做。贾赦跪在皇帝面前哭诉的就是这个:“不是女鬼传言,臣也不知道自己竟不是荣国公夫人亲生的。可就算不是荣国公夫人亲生的,臣也是荣国公的血脉。若不是臣有袭爵的身份,父亲也不会亲上遗折替臣请封袭爵。”
“即是臣有身份袭爵,又有父亲的遗命,荣国公夫人就不能罔顾国法,私刑至臣腿折。贾政更是不该顾孝悌,鸠占鹊巢后还妄图爵位。贾政的夫人更是重利盘剥与民争利,臣想制止报官,他们就,他们就……”
皇帝头上青筋都快蹦起来了,贾代善到底娶了个什么媳妇,竟然做出打折袭爵长子腿这样的事来。就算你是亲娘也不能这么做,何况现在女鬼都说你不是贾赦的亲娘了。
天底下最信鬼神之说的,非皇宫出身的人莫属。若是不承认鬼神之说,那君权天授四个字从何而来?
贾赦伤腿之事可做不得假——他好歹也袭了一等将军,治腿伤请的可是太医,只要把给他治伤的太医叫过来,说明白按着太医治病的法子,贾赦现在还应该躺在床上养骨头,而不是活蹦乱跳的进宫来向皇帝告御状,这女鬼赠药的事儿可不就坐实了?
赠药的事都坐实了,可见女鬼是个实诚的女鬼,是个负责任的女鬼,那她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在贾母不在场的情况之下,她不是贾赦生母的事儿,也跟着坐实了。
就是皇帝与贾赦两个一起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贾赦的生母应该是谁——说贾母狸猫换太子吧,当初贾代善请旨让贾赦却说爵的时候她应该出面制止才对。说贾代善李代桃僵把自己与别人生的孩子记到贾母的名下吧,以贾母的性子和手段,贾赦应该都活不过三岁去。
反正不管事实如何,贾母与贾政指使奴才谋害朝庭命官是没跑的,皇帝聪明的放过了贾赦生母的问题,直接下令锦衣卫去把荣国府围了。
张翠花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晚上了,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李年:“整个荣国府都围了,他们府上还有一位国公夫人呢。”
李年只当主子心软,看不得人受苦,向张翠花解释道:“说来他们府上那位国公夫人才最可气。满京城谁不知道她是最偏心的一个,谁知道为了偏心,生生让奴才把已经袭爵的大儿子腿给打折了。”
“以子告母,总是不孝呀。”张翠花觉得贾赦估计还得被御史弹赅。
李年摇头道:“御史老爷们都精明着呢,一见锦衣卫只围了荣国府,却对大老爷住的东大院丝毫未动,还能看不出来圣人这是护着贾赦呢。”
圣人不是护着贾赦,是想打掉太子的爪牙呢。张翠花看得十分清明,贾政要不是已经站了太子的队,哪怕贾赦两条腿断了再立马好了,皇帝也不会管荣国府里头的是是非非。
自己这是又帮了贾赦一把呀。张翠花心里虽然不爽,也只得把贾赦是不是占便宜先放到一边,放心大胆的把自己从贾母与王夫人那里顺来的小庄子、小宅子的契纸都拿出来给李年,让他尽快去官府都换成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事儿,李年还是办得很顺手的,次日晚上已经把换了名字的红契重新交给张翠花:“主子,庄子合计十四处,共有田亩一千七百二十五亩。宅子七座,二进的两座在东城,三进的一座在西城,剩下的四座一进的,都在东城与南城交界的地方。”
李年说起主子产业来,也是满面红光。本想着自己主子要坐吃山空,自己身为奴才也可能面临再次被发卖,谁想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了,主子不声不响的手里攥着这么大的产业。
难怪主子搬进来,只带了一马车的东西,这分明就是掩人耳目,财不露白呢。
听听,主子这不就吩咐了,让自己将那七座宅子都租出去,还让自己悄悄打听一下钱老大家的儿子,病是不是治好了?
等等,主子为什么让自己打听钱老大的儿子,还要悄悄的打听?自己可没少听钱老大家的炫耀,说她的儿子是个会读书的,早晚会中举人进士,当官老爷。主子早不打听晚不打听,刚把产业拿出来就要问钱家的儿子,是不是?
李年生怕自己想的,就是主子的真实想法,那样一来钱老大一家子岂不是一步登天了?这可怎么行,李年有些期艾的问:“主子打听钱老大的儿子,是为了?”
李年吭吭哧哧说的不痛快,张翠花不由的看了他一眼:“钱老大一家刚来的时候,不是说他儿子要治病才自卖自身的吗?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难道这病还没治好?若是治好了,他们两口子又是个什么章程?”还要不要继续给人做奴才?
李年长出了一口气,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就好。自己也是疯魔了,主子对老爷那是什么样的情义,听说哪儿有个好大夫都恨自己没早知道,前天晚上还要回去看看老爷长大的地方,自己竟然这样猜测主子,真真该死。
“奴才也听钱老大说过一嘴,他儿子的病治的差不多了,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还在医馆里住着。主子想想,他们一家连个站脚之地都没有,不给主子效力,出去不定得饿死呢。”
第106章
这也是个理,尤其是钱老大一家这样的, 在家乡得罪了人, 田都给人占了, 是回不了乡下的。城里没有自己的房子,更是难活——城里平民是不少, 可是南城北城的一般人活的,还真不如自己府里的奴才。
不知道刚才李年想歪了的张翠花,告诉李年,还是要试探一下钱老大的意思,还有他对自己儿子的前程,有没有什么想头。不然一边给自己当着奴才,一边盼着自己儿子出人头地,自己这个主子也不好当不是。
用到前程两个字,那可就不是铺子里学个伙计或是当个学徒能用得到的,李年不由悄悄打量了张翠花一眼, 难道自己刚才没想错?
张翠花听到陈嬷嬷抱着迎春过来了,挥手让李年退下,要看自己闺女, 又让李年心里疑惑起来:主子只有一个女儿, 将来老了膝下无人摔盆打幡,说不定还真是动了心思?
好在张翠花满眼都是迎春这个小丫头, 没注意到李年的神情有异。小姑娘已经五个月了,翻身的技能很熟练,一被放到榻上, 小屁股一歪,小腿一蹬,小胳膊一摆,就把自己翻了个个。
光翻过来不算,她还努力用胳膊撑着前半身,抬起小脑袋,冲着张翠花笑了起来,粉嫩的嘴唇咧开,露出同样粉嫩的牙床,是个标准的无齿笑容,配上弯弯的眉眼,还有眼里无限的依赖,让张翠花觉得自己给贾赦的那一瓶修复液,终于不用再心疼了。
全当是还了他给了自己这个天使的情。
张翠花对外宣称带女守孝,明面上自不会出门。除了养包子,哪儿还有事做?天天与小包子一起玩的结果就是,迎春对她比陈嬷嬷更加依赖,没养成有奶便是娘的性子,这不,见到张翠花的头一件事就是卖萌,用笑容勾引着张翠花去抱她。
跟迎春玩了一会儿,张翠花问在旁边凑趣的陈嬷嬷:“你来府里多长时间了?”
陈嬷嬷听了一愣,还是老实的回答:“已经一个半月了。”
记得还真是清楚呢。张翠花心里明白陈嬷嬷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因向陈嬷嬷道:“后天你去找李年,就说我说的,让他带你回去看看孩子。”
陈嬷嬷的脸一下子白了:“太太,我不想孩子,不用回去看。”
张翠花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了一下:“怎么能不想呢,我一会儿不见迎春,都怕她饿着冻着了。”
陈嬷嬷更快的向张翠花表白:“请太太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姑娘,万不敢让姑娘有一点儿闪失。求太太别撵我回去,我要是回去了,家里,家里人就都得饿死了。”
“只是让你回去看看孩子好不好,并不是撵你回去。你这些日子照顾姑娘尽心我都看在眼里了,不然也不会让你回去看孩子。”张翠花给陈嬷嬷吃了一颗定心丸。
陈嬷嬷那个千恩万谢,让张翠花觉得自己拆散人家母子真是不人道。可是该嘱咐的还得嘱咐:“你回了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得有点儿数。若是说了不该说的,别说不让你再照顾姑娘,就是定银也要追回来的。”
陈嬷嬷又连连保证,回房后哄着迎春睡下后,把自己领到的两个月月例拿出来数了又数。主家不是苛刻的人,每个月给自己的月例都是月头就发,一个月一两银子,两个月下来就是二两,自己家里一年也剩不下这么多。
还有当初的十两定银呢,有那十两主家完全可以买一个陈嬷嬷回来。听说太太是怕人市上的陈嬷嬷不干净,这才选了自己。这样好的主家,自己哪好意思不好生照顾姑娘?
看看已经睡得香甜的迎春,陈嬷嬷的心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第二日照顾起来却更精心,生怕自己表现出一点怠慢来,回不去家是该得的,主家不再用自己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呢。
李年则是晚饭前来给张翠花回话的:“钱老大的儿子书读的好,钱老大不舍得让他儿子也卖身。想着府里的月例不少,他们一家三口都有月例,只供他儿子一个人,还是供的起的。”
“那说没说等着他儿子考中了,他们一家子怎么办?”没听说儿子做了官,老子娘还给人做奴才的。
李年心里也觉得钱老大太不知足,开口也没有什么好话:“还不是想着主子心善,到时在主子跟前哭一哭求一求,再赎身出去。”
这算盘打的好。张翠花心里冷笑了一下,合着自己看起来那么象冤大头,先借着自己的银子供出举人进士来改了门楣,到时再借着拿自己银子供出来的举人进士身份,压着自己不得不连身价银子都不要,直接放人?!
就算早有预料,还是不由不让人生气。张翠花向着李年道:“去把钱老大叫来。”
李年就了一声去叫人,张翠花这里也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不用问,钱老大敢抱这样的小心思,是看着自己只是一个女人,身后又不象有靠山的样子,盼着自己儿子中了功名有了官身,就算是自己不想放人,也只能吞下这口恶气。
自己连左右下任皇帝的事都做了几次,荣国府里贾母与王夫人都折腾得没兴趣再折腾了,还能连个奴才都拿捏不住?
升米恩斗米仇,现在不把规矩立好了,说不得到时候钱老大的儿子真做了官,还觉得自己这个曾经买过他父母的主家,是个污点,要如贾雨村对会门子一样,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呢。
钱老大跟着李年来到正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张翠花阴沉的脸。他小心的向张翠花请了安后,张翠花也没跟他讲什么先礼后兵那套,开门见山的问:“钱老大,从你们一家子进了府,可有觉得受亏待之处?”
钱老大连连否认,嘴里说着感激太太给了自己一家子活路的话。张翠花似乎听进去了,脸上的神情好了些:“没有亏待你们的地方便好。我听说你儿子的病已经治得差不多了,想听听你是个什么打算。”
自己的打算?钱老大已经向李年说过自己儿子病治得差不多了,总不能还拿治病搪塞,老脸上就现出犹豫来:“奴才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是想着他好。”
“想着儿子好呀。”张翠花平淡的来了一句:“那你一家子赎身银子可准备好了?”
赎身银子?钱老大有些不解的看向张翠花:“太太,奴才一家子没想赎身。”府里有吃有喝有衣裳月例发,自己还是个二管事,媳妇也做了管事娘子,丫头是服侍太太的,赎身后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由去。
“你想着为儿子好,竟不想赎身?”张翠花一脸不解的看着钱老大,然后才转头看向李年:“我没记错的话,朝庭里是不是有一条,“凡出身不正,如门子、长随、小马、驿递、马夫、皂隶、马快、步快、盐快、禁卒、仵作、弓兵之子孙,均不准应试。”钱老大即卖身为奴,他的儿子也不能科举了吧。”
李年都听呆了,他只觉得钱老大行事不地道,有借鸡生蛋的嫌疑,没想到主子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软肋,做人奴才的,可不就是长随一流吗,儿子还想科举,做梦!
钱老大也呆住了,他原只是种地的,地被人夺去指望的就是儿子将来科举出人头地。现在告诉他说儿子连科举都不能了,那一家子还有什么指望?
李年上前一步,面向着张翠花,实际是向钱老大解释着:“也不是说完全不能科举,只要报官改业后,经过四世,亲支没有再从贱业的,还是能科举的。要不奴才自己也有两个儿子,还能不早早替他们赎身,让他们好生读书,好图个光宗耀祖。”
张翠花便定定的看向钱老大:“你可听明白了,不妨回去跟你家里人商量一下,念在咱们主仆一场,现在赎身我让李年去官府走动一下,消了你曾卖身的底子。”
钱老大木木的给张翠花行了个礼,僵着身子回下人房去与媳妇商量去了。李年还有些不解:“主子今天就告诉钱老大他儿子不能科举,不怕打草惊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