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的纸张与用墨,都是荣国府上好的,高门大户的门子见了自能识得,只会以为是与自家门第相同的人送来的,不会不接。信里不过是张白纸,她让李年家的把信放到门房便好,不必等回信就回东城来。
这样就算收信的人看到那张白纸,送信的李年家的也已经找不到了,或是一笑扔掉,或是以为有人恶做剧,说不定连查都不会查是谁送来的。
而没有等回信的李年家的,则会脑补出自己是不是出身在那个被送信的人家,是不是告诉那家的人自己的落脚之地。这样等到李年来的时候,自己从空间里抱出迎春、取出东西,都有了一个正当的出处——即知道了自己的落脚之地,那家子把孩子与东西给自己送来,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没有把自己原来用的丫头、陈嬷嬷带来,也好解释:高门大户规矩森严,自己躲到东城来已经是落难,连孩子与东西,都是一二有人心的看不过眼,派忠心的下人冒死送出来的,哪里能留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就很说得过去了。
就这么着,等李年带着个陈嬷嬷匆匆来到客栈的时候,主子怀里已经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见他们来了,先向着陈嬷嬷急道:“这孩子想是饿了,先喂她吃两口。”脸上焦急之色尽显。
陈嬷嬷不得不看向李年,见他点头,才抱着孩子进内室喂奶,张翠花则问起陈嬷嬷的来历。据李年说,这个陈嬷嬷是南城的,刚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她家里除了这个刚生的,上头还有三个挨肩的男孩,更有一个快六十岁的婆婆,都是张嘴等饭吃的时候。
南城那个地方,能有什么赚钱的营生?陈嬷嬷的男人出去给人做苦力,一天赚的工钱不糊不住嘴不说,房子也不是自己的,若是这女人再不出来给人做陈嬷嬷,三日后就会被人把房子收回去。
到时一家子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不说刚生下来的孩子了,就是上头的三个男孩与孩子的奶奶,能活到什么时候都难说。
只是两年不与家人见面,就可以直接拿到十两银子,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陈嬷嬷自己就劝着她男人同意了——有婆婆在家里给孩子们做口饭吃,她不担心孩子养不大。
张翠花听了点点头,告诉李年等观察陈嬷嬷一阵子,若是照顾孩子还算尽心,那李年可以每三个月带着陈嬷嬷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不过这话不许现在就告诉陈嬷嬷。
李年就下之后,张翠花才向他说起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搬过来住:“老爷是庶出,就算是病重了也没有人给请好大夫,我就知道那府里没人盼着老爷好了。不得已,才匆匆买了这个宅子以防万一。本想着还有几日的时间,谁知道一碗药下去,老爷竟不明不白的去了。”
“那府里哪有我一个庶子媳妇说话的地方,自然也找不到人验验药。本想着姑娘总是老爷的血脉,谁知道那家人竟说姑娘是女孩,老爷已经绝后了,连丧也不替老爷治,宗祠也不许老爷入。”
“你想想,老爷还是上了族谱的人呢,他们就敢这样待他。我跟姑娘要是还呆在那府里,别说好日子了,说不定哪日不明不白的就得跟着老爷去了。不为我自己,可怜姑娘才过了百日,总得看着她成人不是。”说着张翠花就滴下泪来。
李年早对张翠花的身份有些怀疑——官宦人家子弟私下里置宅子的不少,可是一个女人出面置宅子的不多。现在扯到后院阴私上头,可不就说的通了?
“那邻居再问,奴才就说太太本是带着老爷进京求医,谁知道老爷去得急,太太一个女流不好自己扶灵回乡,所以把老爷的灵柩寄存在庙里了。太太觉得可使得?”李年试探着问。
张翠花唔了一声,道:“我是个妇道人家,还有三年的孝要守,跟邻里往来也是三年之后了。平日里你自己与邻居如常往来便好。等着出了孝,再与人交往吧。西城的事儿,听到什么想着跟我说一声。”
李年便明白主子就是还不放心旧家,想知道男主子到底能不能死后得个体面,说不定更想听到那家子人是不是会得报应。京里人最爱说的就是高门的是非,虽然有时传的慢些,有些事传的邪乎了些,可是主子想听,自己多打探些也没什么。
等到了晚上,张翠花便让李年家的将钱老大家的丫头叫过来——只陈嬷嬷一个人服侍不了她们娘两个——一问名字好悬没气乐了,自己这一世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老天,处处都要给自己添点堵:钱老大家的丫头竟叫小翠。
张翠花虽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可避讳的地方,可是入乡随俗的事情不得不做,给小翠改名鸣柳,听上去就比小翠文雅多了。鸣柳欢喜的谢主子赐名——她听自己爹妈打听过,只有入了主子眼的奴才,主子才会赐名字。现在主子给自己赐了名,就是主子信任自己的意思了吧。
只有一个丫头显然不够使,张翠花又让李年家的给李年带话,命他还得再买上三个丫头,一个要十岁以上,另外两个只要五六岁便好。
李年家的一听便知,剩下的年纪小的两个丫头是给姑娘预备的,应下后向张翠花说起了李年今天打听到的事:“倒不是奴婢去送信的那一家,是荣国府里出了个新鲜事儿。听说昨日老太太那院子起火,大老爷是个孝子,跑去救老太太,谁知道老太太没事儿,大老爷腿却让掉下来的房梁给砸折了。”
什么?张翠花离开荣国府的时候,贾赦还以一敌二对付贾母与贾政两个都不落下风呢,怎么不到一天,他竟成了被砸折腿的那个?
张翠花面上只是一笑:“人家国公府邸,就是御医也能求来,别说是砸折了腿,还不是养上几日便好了。”
李年家的却摇了摇头:“太太常日不出门,不知道这京里谁不说,荣国府的大老爷不得他们老太太喜欢,他的太太又是继弦,在府里说不上话,连家都让兄弟媳妇当了,这请太医的事儿……”
原来荣国府自以为深宅大院行事,外头没有人知道,谁知连东城一日之间都把事情传遍了。不知道贾母与王夫人知道后,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张翠花心里打起算盘来,自己这一世带着迎春过日子,平静倒是平静了,可是日子一眼看去也太平淡了点儿。为了让日子不那么无聊,张翠花可是打算把荣国府当成自己的戏园子的,为了让戏园子没那么容易倒掉,是不是应该再给荣国府里添点儿料呢?
此事倒是不急,现在荣国府只敢放出贾赦腿被砸折的风声,可见贾赦虽然处于下风,可还没到完全被压制的地步,所以贾母等人不敢直接让贾赦病逝。
这样也好,伤筋动骨一百天,百日之内贾赦应该死不了,贾母也就不能借着贾赦腿有疾有碍观瞻的理由,让贾赦辞爵给贾政腾地方——当今虽然有些忌惮勋贵之家,可是荣国府有着贾代善当年的护驾之功,有着仁慈之名的皇帝,总会给贾赦一个养伤的时间。
贾母等人要是聪明的话,就不会贾赦刚刚伤了就上折子请更替袭爵之人,不然就算是贾政袭了爵,这名声也不用要了。一向又当又立的贾政,吃相不会这么难看。
李年家的见自己说完之后,主子久久没有说话,还当自己说的请太医之事,让主子想起男主人也是医药不尽心才去的,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因此有意补救道:“好在听说荣国府大老爷的儿子是个好的,本来养在老太太跟前,大老爷这腿一伤,他就搬回大老爷那里了。所以说这有了孩子,总有个指望不是。”
话是牵强了一点儿,不过劝的意思到了,是让张翠花看着迎春,别太难过呢。张翠花承了李年家的这个好意,做一个强笑的表情:“知道了,你说的对,有孩子总有指望。”
李年家的这才把心放下,主子要是打不起精神来过日子,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说不定又得被发卖,谁知道还能不能被卖进这样主子好说话的人家呢?
主子好了,做奴才的才能安稳,已经被发卖过一次的李年家的,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两口子对张翠花这个主子,算得上尽心。知道张翠花现在住在客栈之内诸事不便,买丫头也快,修缮房子也尽量加快,没用一个月,张翠花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搬到自己的宅子里了。
到门口也没放炮——现在主子还在丧期呢,就算是迁居也得悄悄的,才是守丧之道。
隔壁的门子见两辆马车过来,也上前来帮忙,向李年打听原由。李年按着与张翠花对好的词说与门子,算是借他的口传给左右邻居。
那门子不过见过张翠花一次,还是张翠花包裹严实的一次,哪里认得出现在被丫头婆子围着,一身孝衣的还戴着帏帽通身气派的太太,就是自己前次见的那个婆子?远远的向张翠花打个千,接了李年一个封赏,便回府向自己主子报信去了。
没用半个时辰,已经有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带着礼物来给张翠花请安,被赏了个座后向张翠花说明来意:“我们老爷姓刘,家里做的是绸缎生意,百绫庄就是我们家的生意。听说太太正在居丧,我们太太不好来拜,打发我过来给太太请安。”
“我们太太说了,即有缘做了邻居,便请太太不要客气,有事情尽管开口。别的事儿不敢说,太太府里要用什么料子,我们太太还是能做主给太太最时新的。”
张翠花自是要谢过刘太太好意,说定自己家日后的衣裳便指望着刘太太,让那婆子面上的笑容一点儿也没落下去。接着便向婆子打听起自己的右邻来:
“我新搬来,原来看宅子的老罗头回金陵去了路上也没遇见,没个打听处。多年来,左右邻居都生疏了,看那宅子也不小,听下人说不见什么人走动。少不得向你这经年的老人问一问。”
那婆子就有些得意:“太太若问旁人,不一定知道端的。也是我们府上几代都住在这里,才知道得详细。咱们这条街上一共三户人家,太太家居中,咱们家靠里,外头这一家说起来还是位皇商。”
没想到自己身边又出了位皇商,张翠花做了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竟是这样了不起的人家。”面上又疑惑起来:“即是皇商,那生意做的应该不小,怎么竟天天静悄悄的?”
婆子笑道:“太太有所不知,正因为人家生意做的大,这才不止一处宅子呢。说来太太也该听过这一家,姓夏,人称桂花夏家,满京中的桂花、宫里的供奉都是他们家。”
桂花夏家?张翠花只觉得天雷滚滚,几辈子都没打过交道的人家,竟然这一世与自己做了邻居?能养出夏金桂那么骄纵的女儿,这夏家的人,也不好打交道吧。
第105章
张翠花心里暗算了一下原著里那位骄奢的夏金桂的年纪, 应该与迎春差不多大小,现在出没出生都在两可之间, 总算淡定了一点儿。
现在夏家又不住在这里, 自己不用这么早就担心迎春要是与夏金桂一起玩,会出现近墨者黑的问题。
可是刚才她震惊的表情,已经成功勾起了婆子的谈兴:“前些年夏家倒是住在这边,我们也见过几次夏太太, 是个慷快人。谁知两年前夏老爷身子不好, 把生意都交给掌柜的,自己带着夏太太去庄子里住着养身子了。宅子里也只留了两个人守宅子。”
听到这里张翠花也算明白了,问道:“那没打听打听他们家老爷的身子可养好了,请的是什么大夫?”
李年家的听到自家主子又打听大夫, 不由的咳了一声, 提醒张翠花男主子已经去世了,再有好大夫也是白打听了, 让张翠花的脸色就是一白,也没了谈兴。
那婆子向张翠花告退之后,边走边悄悄问李年家的怎么说的好好的,就一下子打住了, 李年家的道:“不是我刚才拦嫂子的话。实在是我们太太因先老爷的病,听到哪里有好大夫都要打听一下,然后就自己伤心,骂自己没用,为什么没早打听到这样的好大夫。”
婆子听了也有些惨然:“唉, 都说死了的是享福的,活着的才是遭罪的,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说的李年家的点头不已。
张翠花明面上拿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很符合她给自己设下的高门不受宠的庶子媳妇的形象。就在她接待刘家婆子的时候,鸣柳已经带着新买来的丫头拂柳一起,把她起居的屋子收拾好了。
屋子不小,里头的家具也都是新添置的,按着身份并没用太过贵重的东西,不过是酸枝之类,却因新,看上去还是挺上让赏心悦目的。
帐子也合了守孝的规矩,总以素淡为主,倒让张翠花想起件事儿来:“李年家的,跟你男人说,让他去刘家的店里置办些素色的布匹,府里的人,每人赶做两身应季衣裳。”
李年家的听了,应下后向张翠花问:“太太的衣裳,是由奴婢们做还是?”
“算了,这两个丫头一看也不是会做针线的。去问问刘家的店接不接,若是接的话请人明天过来量尺寸吧。再与你男人说,这帐也要立起来。”
李年家的便赔笑道:“奴婢的大儿子,倒是认得字……”
这是想人事、财务一把抓?张翠花果断摇头:“府里才几个人,并不用专门的帐房,让你男人自来与我回话。”把李年家的臊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自己这里总共也没有几个人,李年一家还得以收心为主,张翠花点了她一句:“你想着替我效力的心是好的,只是也得给别人些机会。”哪儿有好事都留给自己家的道理?
李年家的出来对李年说了自己与张翠花的对话,感叹道:“主子虽然只是个女人,又年轻,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李年恨的把自己的媳妇骂了一顿,最后道:“她一个女人,早早就做出这样的打算,见事不好就敢离了虎狼窝,你竟还想着拿捏她?趁早收了你的心,别累得的一家子人又被发卖出去。”
李年家的一声也不敢吱,自此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一心办起差来。他们夫妻的对话,关注着的张翠花自然都听到了,可是还是得加些防范才好——这个时代的女人,局限太多了,就是在自己的宅子里也不是全然无事。不使些制衡的手段,自己什么时候被奴才给架空了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日,李年不得不按着张翠花的吩咐,进出人市去买人,从做饭的婆子到针线上的人,足足买了有二十几个。李年家的看着家里越来越多的女人们,怎么能不知道这是张翠花要从里头培养心腹了?
可是这事她不仅不能劝,还得装成自己看不明白的样子,对新来的人尽心尽力的教规矩、排班次——主子明显对自己不喜了,若是还耍聪明,那就跟当家的说的一样,会害得自己一家子重新被发卖。
随着大批的奴仆被买进来,院子里各处开始有人走动,人人手里也有差事,并不因只有两个主子,就无事可做。张翠花借鉴了贾敏、张夫人管家的法子,早早把各项规矩向人说的明白,一旦有人犯错,头一次只罚月例,第二次就全家都发卖出去,一点儿也不肯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