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话,把王来家的这个老实人都给问急了:“我一见起火,叫起姨娘就出来叫人救火,你们来得这么慢,不快救火倒问东问西,是不想救人吗?”
巡夜的头听她说到关窍,只好赔个笑脸,叫跟着的人快救火。可是半夜三更,一个姨娘院子里又没有荷花缸之类的存水器具,离井又远着呢,哪里救得下来?
没一会儿,贾赦与邢夫人都听到信儿过来了,看着烧得快倒架的房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贾赦阴沉着脸问王来家的可见到张翠花母女,王来家的只哭着说不出话来——刚才她隐隐听到房子里有孩子哭声,还有女子呼救声,后来就没了声音,可不就是救不出来了?
邢夫人没等趁愿,正院里也有红光升了起来,度着方向,竟是荣庆堂与荣禧堂,贾赦与邢夫人不由大惊,再顾不得张翠花母女如何,叫着从人一齐向正院便跑。
过月亮门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时候了,门竟大开,贾赦不由踢了守门的婆子两脚,让人把那两个婆子暂时捆着,等明儿有空时再问。
来到正院,贾赦与邢夫人顾不得荣禧堂火烧得如何,急忙到荣庆堂看贾母的安危。好在起火的只是贾母的私库,人是没事儿的。荣禧堂也来人报信,起火的同样是王夫人私库,人都无碍的。
不一会儿贾政也带着王夫人过来给贾母道恼,知道东大院为何会起火的王夫人与贾母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日这火怕是起的有些来历,说不得就是菩萨惩罚她们两个呢,要不怎么会只烧了她们两个的私库?
不说荣庆堂、荣禧堂两处乱哄哄的救火、从火里往出抢东西,只说王来家的,对着已经快烧塌的房子哭个不休,却也无法可想。及至火救下后,顾不得余烬未了,便进屋子要给张翠花母女两个收尸。
谁知进了屋子,里头倒是有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可是看那身量都是大人的,并无迎春的尸骨,王来家的不由越发哭起来,以为迎春的尸骨被大火给烧化了。
“不对,”突然,王来家的叫了起来:“昨夜房里只有姨娘与姑娘,再就我守夜,怎么竟多了一个人?”
对呀,怎么就多了一个人,多出来的是谁?救火的人都沉默起来,点了一下救火的人,一个也不少,并不是哪个救火之人误入火场被烧死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严重性——昨夜这火起的太蹊跷了,还烧死了人,巡夜的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少不得劝着王来家的快去回报主子,让主子做主查查多出来的一个人是谁。
“这儿怎么还有两个人?”又有人喊了一声,拖着两个全身僵硬的人过来了。大家看时,全不认识,可见不是自己府里的人。
不用问,所有人都想到这两个便是纵火之人,巡夜的头忙让人找绳子把人捆好了,要拉着两人去向主子表功。王来家的忙道:“等一等,我们院子里的两个丫头还有守门的婆子,到现在还没醒,说不得也是这两个人弄的鬼。”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只好让王来家的又去唤丫头与婆子起身。那三个还睡的人事不知,刚才救火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惊醒,一看便知是被人下药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出张翠花院子里的火起的不简单了:那两个被捆着的人不是荣国府的人,怎么能给丫头婆子下药——丫头婆子又不是傻子,谁给她们东西都吃,一定是信任的人或是她们不会防备的人,给的东西才敢入口呀。
“滴翠呢?”王来家的想到了一个人,可是这个应该出现的人到现在也没现身。大家的目光不由的看向那两具尸体,王来家的也说不出话来了。
一群人无头苍蝇一样押着两个纵火之人,到了荣庆堂,贾母还在那里哭天抹泪的诉苦心疼自己攒了半辈子的东西,丫头进来报:“二姑娘的陈嬷嬷带人,绑了两个放火的人求见老太太。”
什么?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了一眼,想不出纵火的人怎么这么蠢,竟然让人给抓住了。贾赦已经大吼着让把人押进来。贾政那里还说什么有女眷在,不好让外男,直接被贾赦喷了个满脸:“他们放火行凶,连百日的孩子都不放过,还算是人吗?”都不是人了,还分什么男女!
问的贾政一声都吭不得——死的不是他的妾,他现在没有贾赦说话有份量。
那两个人也很懵呀,本来躲得好好的,能趁着大家救火混乱的时候回正院,谁知道自己突然就不能动了。等到被人用绳子捆上,又能动能喊了,这分明是见了鬼了。
所以贾赦上来一人给他们一脚的时候,两个人异口同声叫出的同一句话就是:“鬼,有鬼。”
你才是鬼,你们全家都是鬼。
贾赦心里这个气呀,心说你们有胆子放火,见了老爷竟叫有鬼,老爷有那么吓人吗?连着又是几脚下去,踹的那两个人鬼哭狼嚎。
王夫人到底看不下去,救援的看向贾母。贾母向着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是别拦着贾赦的怒火为好,最好让他一顿把这两个人踹死,那就死无对证了。
第103章
王来家的见贾赦把两个人踢的有出气没进气, 才向贾赦叩头道:“求老爷先问问这两个人, 奴才们都没见过他们,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府,又为什么到姨娘院子里放火。可怜姑娘, 啊,啊, 姑娘才刚过了百日呀……”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爬起来冲到那两个人身边,对着两人又打又拧。贾赦被她说的冷静了一点儿, 问王来家的:“你先不急着替姑娘报仇, 只说为何你跑出来了, 你们姨娘却没跑出来。”
王来家的便把自己怎么被惊醒,怎么叫张翠花, 张翠花怎么让自己先出去叫人救火, 她要给姑娘穿衣裳,等自己叫不来人想进屋救姨娘,结果发现房门竟被锁了的话说了一遍。
“说, ”贾赦一边踹人一边问:“张姨娘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怨, 怕她跑出来还锁上门?”
那两个人溜溜瞅瞅的看向王夫人,发现她手里帕子搅成了一团, 眼睛也定定的看向自己,里头不乏威胁之意。唉,自己一家人还都在王家,命都捏在别人手里, 还有什么可说?
见两人垂头,王来家的又想起一事:“老爷,姨娘房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可是都是大人的,并没有姑娘的……刚才院子里的人都点过了,少了滴翠丫头。”
贾赦听了点了点头,转头向贾母道:“眼看着是那个丫头与人里应外合了。不如现在把各房的人都叫起来,看看还有没有与贼人勾连的人。”
贾母脸色不好,长叹一声:“不光你想查出与贼人勾连的人,我也想尽快查出来。”可怜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怎么竟替那个贱人陪葬了。
贾赦刚想叫人,贾母又有话说:“只是府里不明不白的着了火,还连着烧了几个库房,说出去别人一定会觉得咱们荣国府治家不严。有那起子小人,不说是奴才贪心不足,倒说咱们府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人惦记着,引的别人猜测就不好了。”
还没离开荣国府的张翠花听了贾母这一番言论,好悬没笑出声来,若是贾赦心里真的有鬼,贾母这套说辞说不定还能唬住人。可是经了张夫人一世,她是知道贾赦并没有什么不敢让人知晓的事儿,贾母费尽心思想出的劝阻之言,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的。
果然,贾赦气哼哼道:“小人的话何足为信,再说咱们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顺天府还能察觉不到?倒不如自己先查一下,省得明日顺天府来人四处查出什么来,倒措手不及。”
于是一个要查,一个想各种理由阻止,贾赦看向贾母的眼神都不对了,他想起自己今日书房里发现的那些印子钱的票据,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口道:“老太太一定不让我查人,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贾母心里一惊,眼神就有些躲闪:“胡说什么,我不过是为了府里的名声着想,哪里有什么事瞒你。”
贾赦听了点下头:“即不是老太太,那便查查有何不可。”
这下子贾母便说不出阻止的话来,贾政与王夫人当家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对上贾赦一向心虚,轻易不敢拂了贾赦之意,此时意思意思的劝上两句,哪里能影响贾赦的决定?
不查还好,一查之下竟得知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也不见了,贾赦看向王夫人的眼神就如刀子一样:“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个叫滴翠的丫头,也是二太太替张氏挑的吧?”
王夫人根本不敢看贾赦的眼睛,嘴里说着:“都是我识人不清,竟让两个奴才如此作耗,带累了张姨娘。我一定让人好生发送张姨娘,替她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请高僧超度她早登极乐。”
贾赦完全不为所动,也不再看心虚的王夫人,火力直接对上贾政:“老二,你也觉得人死了,只要做个水陆道场便可抵过了?”
贾赦的问话,无疑告诉大家,他已经把王夫人认定为了指使人到张翠花院子里放火之人,贾政如何能认下?
他向着贾赦施了一礼:“兄长何出此言。王氏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当家太太,觉得自己管家期间竟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有愧才如此安排。若说王氏有意放纵,她总不会连自己的私库也烧了吧?”
这还真是个理由,张翠花觉得自己还真是不了解贾政,谁说人家只会死读书不通时务来着,看看吧,这样的理由都能他想出来。
谁知她更不了解的还是贾赦,这货直接冷笑了起来:“若真是知道今夜有人纵火,提前把自己的东西另放了,烧点儿不值钱的东西掩人耳目,谁还能提前知晓不成?那个周瑞家的不一向是你媳妇的心腹吗,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是不是替你媳妇看着私房呢。”
“贾赦!”这次愤怒的是贾母了,她的私房也被烧了好不好:“你难道连我也疑上了不成?”
贾赦这时完全处于疯狗状态:“我倒是不敢怀疑老太太,只是你们的私库烧剩下的东西,实在让人不得不疑心。”
原来刚才已经有人来报,两处的火都已经扑灭了,只是抢出来的东西不多。贾赦与贾政两个查人后也一齐去看过,按说这两个人私库里金银之物必不可少,可是别说烧变了形的东西,就连金银应该在烈火中化成的银水,都没见到一点儿,若说库房里的东西没有提前搬走,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贾母与王夫人早就疑心两处火起,是菩萨替张翠花张目,现在听了贾赦之言,更是觉得胸口中了老大一支箭——虽然烧死了张翠花,可是贾赦现在依然在向王夫人发难,一旦王夫人有失,贾政还是坐不稳当家人的位置,让贾母与王夫人都有得不偿失之感。
果然,贾赦又开口了:“老太太,刚才老二自己都说了,老二媳妇管家,管的府里进了外人放火不说,还烧死了人,他都替自己媳妇惭愧的慌。所以老二媳妇这管家之事……”
“那放火的人又不是政儿媳妇找来的,小人做祟还管谁当家不成?”贾母不想听的就是这个,自然直接想揭过去。
贾赦却阴测测笑了一下:“这也好办,不过是两个放火之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咱们府里的人不认识,天下总有认识他们的人。咱们问不出什么,顺天府总能问出来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谁接应着他们进府的。”
“都说了此事我们府里悄悄查便是。”贾母越发觉得张翠花就是被贾赦指使着才隔三岔五的闹上一场,不然只死了一个妾,贾赦怎么会一直揪着不放?
“可是咱们查不出什么。”贾赦一句不让,看向贾母的眼睛充满探究:“老太太,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现在老太太说了,有些东西我可以当没看见。要是老太太还这么不想让我报官,等我见到顺天府的人,可是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
贾母也有些猜疑,贾赦虽然是个混不吝,可是平日自己摆出生气的样子,或是说自己要回金陵等语,他都会老实跪下请罪,生怕自己去告他忤逆会对贾琏将来前程不利。今天却已经问了两次自己是不是有事瞒着他,让贾母以为贾赦知道了点儿什么。
有些东西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哪怕知道的这个是自己的儿子。
贾母能说自己早就知道王夫人让人放火吗?只好装出愤怒的样子:“你到底在疑心什么?国公爷,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你不如带了我去吧,省得我还要被自己的儿子疑心。”说着说着想到了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哭得十分悲痛伤怀,叫起贾代善的名字来,丝毫不觉得亏心。
若是往日,贾母一哭贾代善,贾赦早乖乖的跪下来请罪了,可是今天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痛哭的贾母,一句服软的话都没有。
贾政急的乱转,却知道若是王夫人失了管家权的话,他花用钱财不再顺手还在其次,能不能再以当家人的身份出门交际应酬才最关键。所以也不敢如往常一样,义正辞严的指责贾赦,挤兑着他快些向贾母赔罪。
就见贾赦叹了一口气,向着院子里叫了一声秦柱,让他去自己外书房,把书桌下头放着的那个木匣子拿来。见他说的郑重其事,贾母不由收了泪,愣愣看着贾赦,想着自己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到了他的手里。
秦柱去的快来的也快,并不敢进正房,只在门外叫了一声老爷,贾赦亲自出去把东西拿了进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贾赦轻轻摇了摇头,问贾母:“母亲,这东西真的要让我说出来吗?”
贾母何曾见贾赦如此郑重过,心里也发毛着呢,定定的看着那个匣子出神。贾政与王夫人心里也有些忐忑,一下子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邢夫人心下大畅,觉得自己自从进了荣国府的门,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快意。
久久得不到答案的贾赦,向着丫头们喝了一声:“都给我滚下去,谁若是敢偷听,老爷把他全家发卖到西北去。”丫头们如同身后有儿儿狼撵着一样跑的飞快。
贾赦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贾母,每步仿佛都踩在了贾母的心坎上,让她的脸一点儿一点儿发白。贾政与王夫人各自攥着椅子把,手上青筋暴跳。邢夫人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没想到自己能看到老太太如此失态的一幕。
接过贾赦递过来的匣子,贾母轻轻打开,见到里头一沓子的纸张,拿起一张仔细看后,气的把匣子摔到了贾赦怀里:“混帐东西,在你心里我是缺吃还是少喝,要做这样断子绝孙之事?”
刚才还观察着贾母神情,准备与她继续大战三百回合的贾赦一脸惊谔:“这东西不是老太太的?”
贾母气的直拍桌子:“你是从哪处得来这样的东西,竟敢图赖到我身上。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当初怎么就生下你这个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