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铜板,给铜板,不把铜板拿出来别想把人带走。”
眼看着这些人一边说一边往跟前挤,那个小公子也慌了,大声道:“都是这个奴才瞎说的,大家别信他的。”
一个粗壮汉子大声骂道:“妈的,你说不信他的就不信他的?你们自己奴才没教好,耽误了咱们大伙的功夫,你一句话就都抹干净了?”
小公子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李年家的身后,铺子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昨天才得了名字的李清,手里捧着个笸萝出来了:“都别嚷都别嚷,我们老板说了,难得开业的时候来这么多街坊捧场,一会儿还请大家都进店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绣品。没有喜欢的也不要紧,哪位跟没来的街坊们,说十遍咱们绣坊的名字,咱们也给一个铜板。”
李年家的悄声问儿子:“怎么回事?这些人拿了铜板走了,谁知道他们跟不跟别人说咱们绣坊。”
李清小声道:“太太说了,这么些人堵在门口不是个事,宁可破点子财,快把人打发了是正经。”说着把眼看了看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公子:“太太说了,这个小公子一看就是荣国府的少爷,要是在咱们店门前出事,咱们怕是不好平事儿。”
李年家的本就对那个小公子印象不错,觉得是个知礼的公子。现在太太也有意替他解围,卖力的帮着自己的儿子向看热闹的解释。
看热闹的也知道那个奴才都被主家给捆起来了,他的主家看起来又是个出身不凡的,想向他要铜板千难万难。现在绣坊愿意出铜板,也就都随着李清离开门口,要问问绣坊是不是也跟刚才那个荣国府的奴才一样说话不算数。
人家李清给大家看了看自己捧着的笸萝,里头是满满的铜板:“我们老板说了,一会儿开业之后,谁带了十个人过来,我们就信你已经说过十遍了,直接给你一个铜板。可有一样咱们先说清楚了,我这眼睛认人可准着呢,谁要是来个两回三回的,别说我得把给你的铜板要回来。”
大家听了哄的一声笑了起来,可不就有想占这个便宜的?现在人家都已经说破了,就算是再想耍心眼,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第108章
眼看着满满一笸萝铜板就摆在这里等着拿, 大家一哄而散, 准备把自己家里还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叫来,先让自己领了这个铜板再说。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 那个小公子向着李年家的又拱了拱手:“多谢贵主人替我解围,改日必登门拜谢。”
李年家的很会说话:“公子客气了, 我们主子不方便见公子, 改日公子多照顾照顾咱们绣坊的生意便好。”小公子听了便知这人的主子怕是女眷, 所以不好现在见自己, 郑重承诺必会拜谢, 才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直到他走,后院的张翠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别人不认得, 她是认得这个看上去十分知礼的小公子,正是贾琏。刚才她也险些没有认出来, 还是那双招牌似的桃花眼, 让张翠花想了起来。
这三年的时间, 贾琏的变化太大了, 不只是身量长高的问题, 而是周身的气质还有行事,都与原著里那个纨绔截然不同,贾琏现在一身的书卷气, 没读个四五年书, 是生不出这样的气质的。
只知贪花好色赚小钱的贾琏,已经不知不觉读了四五年书,自己这次蝴蝶的效果有点儿大了吧?
眼看着吉时快到了, 刘太太与夏太太也已经到了,张翠花只好放下对贾琏的疑惑,一起张罗起绣坊的事来。终究是请了人的,琐事自有管事、掌柜等人处理,她们三个不过坐阵撑撑场子,只坐在后院里闲谈。
听说张翠花没开业就先散出去一笸萝铜板,夏太太也罢了,刘太太有些心疼:“分明是荣国府惹出来的事,他们自己不掏钱,倒好意思让咱们给他们出。”
“话不是这么说。”夏太太的眼界又高一点:“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在东城虽然还算得上个人,可到了西城那些高门头里,谁拿咱们当个人?真与那人起了争执,顺天府的衙役来了,自是向着他们的,今日绣坊能不能开就不一定了。”
这话说得明白,刘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张翠花赔笑:“孙太太别笑话我,我比不得夏太太和你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跟这么两个通透的人一起合伙,自己应该能赚到银子吧。
可不就从了刘太太所想?开业大吉的鞭炮声还有余音,店铺里头的人已经挨挤不开。虽然大部分都是冲着那一个铜板来的,但是也有些妇人看着精致的绣品走不动路,不光把领到的铜板还了回来,还把自己身上所带不多的银子也留了下来——买不了大件绣品,买个小件的自己回去看着也是高兴的。
等着晚上算帐的时候,三位投资人心里都有了底:大件卖出去的不多,可是小件几乎都被卖空了。成品绣品利润本就不低,一日下来足足进帐了三百六十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不用半年本钱就能赚回来了。
张翠花心里记挂着贾琏转变的事儿,八卦之心熊熊而起,听完进出帐后便坐上马车。不过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让早已经被换来的李年架着车,重新到西城前次等自己的地方停车。
李年以为张翠花因不知道老爷葬在何处,所以要把今日的好消息来到老爷生前的地方说一说,看向张翠花的目光里满是同情:老爷虽然去的早,可是过去这么些年了,太太不光把姑娘养得好,还如此惦记着他,泉下有知的话,也该瞑目了吧。
他这里臆想着有的没的,张翠花已经熟门熟路的混进了东大院。里头与张翠花离开前唯一的变化,就是张翠花原来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弯池塘,五月的微风,吹得池塘里连连的荷叶摇摆不定。
远远的,张翠花已经看到贾琏正在池塘边徘徊,身边还有一个身材修长的文士跟他在说着什么。灵魂力一放,两个人的对话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贾琏:老太太实在太过分了,哪怕父亲不是她生的,可是现在供养得也十分尽心,哪怕她没了诰命也没怠慢一分。她竟还想着把那个贾宝玉接到京里来,是怕圣人不误会荣国府吗?
文士:她知道你父亲现在待她只是面子情,自然想让自己的亲孙子长在身边,将来要是能借着这个亲孙子拿回荣国府就更好了。
贾琏:舅舅就没有什么办法断了老太太的念想吗?
舅舅?张翠花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文士,又扒拉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文士与原主记忆深处那个惊才绝艳、名动京华的才子合二为一。
张老帝师家不是已经败出京城,所有男丁都已经被问斩了吗,怎么又出了一个张家人?哪怕是在做张夫人那一世,都没有出现的人,现在竟然出现了,是死而复生吗?
看来贾琏的变化,就是因为这位舅舅的存在。张翠花心里点了点头,不愧是帝师张家的人,这洗脑教育人的本事太强了。
她早已经在见到贾琏时就发现,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她自己的感情,对贾琏非常的关切。看来那就是原主残留下的记忆吧,这么长时间竟然还如些忠心于张夫人,想要替张夫人守护贾琏,所谓忠仆不过如此。
所以张翠花不介意成全她一次,恰好那边正好说到了她:
贾琏:今天要不是那个绣坊的老板拿出铜板来,真让那些百姓闹嚷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老太太怎么就不想想,荣国府真的倒了,她还怎么维持金尊玉贵的生活。
张二少爷笑了:若是她肯这么想,怎么能做出把你爹打断腿的事。不过我倒觉得你爹真是欠打,若是我的话,便直接把两条腿都给他打折。
张翠花听了嘴角都是一抽,可贾琏却如张二少爷说的不是自己亲爹一样,连意思意思反驳一句都没有。而是追问张二少爷该怎么让贾母彻底不再闹腾着想把贾宝玉接进京来。
已经查出贾琏变化的原因,张翠花便也不多留,边想着这一世张二少爷死而复生,边想离开。谁知耳边一下子响起杀猪般的声音:““鬼呀——”
定睛一看,不是王善保家的是谁。张翠花回头看了一眼贾琏与张二少爷,那两个人也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由向着两人一笑,不慌不忙的进了空间。
这一进空间不要紧,看清她身形的三个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凭空消失在自己面前,更相信自己看到的是鬼魂,一时觉得微风吹得渗人不说,就是树影也张牙舞爪起来。
王善保家的从来没善待过张翠花,更觉得她来是想向自己复仇,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只向着张翠花消失的方向磕头:“张姨娘饶命,张姨娘饶命,奴婢知道这些年府里忘了给姨娘供奉上香,奴婢晚上就给姨娘送钱,请姨娘饶过奴婢吧。”
贾琏这个时候也在张二少爷的安抚下稍稍安定了些,听到王善保家的说到没给张姨娘供奉的话,厉声喝问她:“老爷不是交待要把张姨娘供奉进祠堂吗,你为何说没有供奉?”
王善保家的就吱唔起来。张二少爷人情更练达些,向贾琏摆了摆手:“不用问了,不过是当家的太太心里不服气罢了。”
空间里的张翠花也没想到,贾赦竟然吩咐过要把她的“灵位”摆进贾家的祠堂里,这还真是开了贾氏宗祠的先河呢。
就听贾琏还愤愤不平:“太太有什么不服气的,若不是张姨娘说出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这个秘闻,二老爷一房哪儿能那么乖乖的搬回金陵,太太又怎么能顺利的当家。”
原来贾赦是在报自己当日那句话的恩吗?张翠花心里冷笑不已,竟不是因为自己是荣国府唯一一个持证上岗的妾室,才有这个殊荣吗?
又等了一会儿,贾琏才由张二少爷陪着一起离开,王善保家的吓得没魂,哪怕贾琏对她一直冷言冷语,也不敢离两人太远。三人都走后,张翠花才从空间里出来,这次再不敢大意,一面往角门溜,一面外放着灵魂力,免得再碰到认识自己的人。
一路无惊无险的找到李年,回府后才发现夏金桂与迎春两个还没睡——自从夏金桂认可了迎春这个小伙伴,时不常的就在这里留宿,夏太太拿她没有法子,张翠花则是不愿意费事替别人扳孩子,也就由着她。
“母亲,我今天会引针了。”迎春等张翠花换了衣裳,忙不迭的向她献宝。
夏金桂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手里虽然没拿东西,嘴里却说:“明天我就会引了。”一听就是今天还没学会。
“嗯,明天你们两个一起引给我看。现在时候不早了,也该歇着了。”张翠花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有些敷衍的跟迎春两个说道。
迎春放下自己手里的针线,小身子往张翠花的怀里偎了偎:“母亲累了吗?”
张翠花理了理她头顶的茸发:“是呢,是有些累了。”
“鸣柳,快些给母亲拿点心。”迎春似模似样的叫了一声,鸣柳应了一声下去,夏金桂也凑了过来:“婶婶,我母亲也累了吗?”
张翠花一笑,也顺手给她顺了顺毛:“是呢,不光是你母亲跟我,隔壁刘伯母也累了。”
“做女人都累。”夏金桂猛的冒出这么一句,让张翠花正想说什么的嘴张不开了:孩子,你这么有哲理的话,是从谁哪学来的?
迎春竟然接了夏金桂的话:“母亲、刘伯母、夏伯母,要管家,要开绣坊赚银子,累。华姨要赚月例,要绣花,累。鸣柳、拂柳要照顾母亲,累。李管家天天四处走走看看,门房天天坐着,一点儿也不累。”
自己这是培养出了一个女权主义者吗?张翠花无奈的看向两个心疼自己的孩子,有心想告诉她们不管是李年还是门子,也是可以赚到月例的,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金桂,你父亲不是也赚银子吗,还有刘伯父,也一样要出门赚银子呀。”
自己家里没有男丁,迎春不知道男丁能赚银子有情可原,夏金桂不应该不知道呀。
夏金桂把头摇的飞快:“才不是,父亲一直养病,母亲自己一个人赚银子,还得管家。刘家伯父不用管家,只赚银子。”
明白了,孩子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在迎春与夏金桂的眼里,两家的男主人每天出门就是去玩儿,刘太太与夏太太两个即管家又赚钱的可不就是累吗。
看来自己应该考虑的不是贾琏被谁教育好的,而是要考虑该怎么让迎春获得正确的教育了:这个时代对女性太过苛刻,特立独行或是女权意识过强,在这个时代都不会太顺利。
迎春将来不可能不嫁人,她又没有个兄弟撑腰,又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等着张翠花一被穿梭机抽离,迎春可就要独自一个面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了。
哪怕迎春现在还只是三头身,张翠花也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放到十年、二十年之后。
第二日夏太太来接夏金桂的时候,张翠花便把昨日两个孩子说的话,当成笑话一样向夏太太说了一遍,说后感叹道:“我还只当她们还小,谁知道竟看得懂这些了。”
夏太太听到自己女儿的话,眼圈都红了:“可不是,若不是为了她,咱们何苦费这些心思。”
“是呀,父母为子女,为之计深远。”张翠花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都说读书明理,我倒觉得不如给她们请个先生,教她们读书吧。”
夏太太是地地道道的古代女人,虽然自己出头露面的打理生意,可是还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女孩子,将来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便好,何必这么早让她们读书。”才三岁多的娃娃,就是男孩开蒙都太早了些。
张翠花摇头:“你也知道我们家里与别家不同,只有我们娘两个相依为命,将来这个家总得交到迎春手里。不早些让她读书明理,将来被人哄骗了怎么办。”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夏太太也不得不认同:“何止是你,我不也只有金桂一个。”说完与张翠花一起愣愣对坐,谁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张翠花问了一句:“你别怪我多嘴,你现在年纪也不大,怎么不再要一个,若是男孩……”
夏太太脸上就有了苦意:“我们老爷现在只是熬日子。”别话再也没说,一会儿就带着夏金桂回府了。张翠花深悔自己不该问到别人的痛处,想着该怎么弥补一下才好。
不想人家夏太太不愧是在夏老爷死后,还守住了桂花夏家名头的人,第二日如常把夏金桂送来不说,还告诉张翠花:“我知道你不方便,不如请先生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张翠花忙赔笑道:“自是要倚重你,只是将来束侑上头,你别和我争。”
“一个先生的束侑才多少银子,”夏太太摆了摆手:“昨日我回府后,掌柜的来回过话了。荣国府的管事昨日特意到咱们绣坊,买了十几件大件绣品,说是日后还会来采买。还不都是托了你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