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来退定的,而是想与霁月坊商量一下,既然荣国府已经不定绣品了,那么他们这些排在荣国府后面的,拿成品的时间是不是可以往前提一提。
这是自然的事,霁月坊答应的很痛快,还跟这些管事的言明,若是哪家定金出的多,还可以往前提一下日子。
能送姑娘选秀的人家,对于早晚花出去的银子不怎么在意,对能排在别人前面却很在乎,似乎比别家早拿一天,自己家的姑娘选秀成功就多一分把握。
没用一天,交了定金的人家,就都把银子补齐了,为的是能早早拿到绣品。霁月坊的定单比华家的多,华家干脆把自己绣坊的人派来大半帮着赶工,并没误了哪家交货的时间。
一起到张翠花这里算帐的刘太太与夏太太,跟着华绣娘一起不遗余力的吹捧张翠花几句,大家才八卦起荣国府的事儿来。
夏太太率先道:“听说荣国府二房的那位姑娘,带着自己的兄弟,一齐搬去王家住了。”
刘太太对高门的谱系了解不多,问道:“荣国府老太太是她亲祖母,父母不在身边,跟着祖母住也算尽孝,怎么倒去了王家?再亲近的人家,还能亲过自己的祖母?”
张翠花只好给她科普:“王家是贾姑娘的外家。王子腾大人现任着京营节度使,若是以王家的名义进宫,贾姑娘就可以参加大选而不是小选。”
夏太太口快:“就为了选秀,连父母亲人都不认了,这样的姑娘便是进了宫,还指望着她能拉拔家人吗?”
张翠花听了一笑,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原著里贾元春最终熬成贤德妃,赏给荣国府的不过是些听上去好听东西,荣国府却得倾尽全力,替她修一座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装门面,还得花银子应付不时到府里打秋风的太监。
哪里是拉拔家人,是吸家的的血呢。
见她笑,刘太太连忙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夏太太说的太过吓人,总是养了她十几年的父母亲人,哪儿能一点不惦记着呢。”
张翠花摇了摇头:“就算是她想惦记,那送她进宫的人,能让她惦记吗?”就算是亲舅舅,真能不计得失的一心替外甥女打算?人家王家,可有一位与贾元春差不多大的王熙凤呢。
刘太太听得身上发冷:“亏得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是没资格选秀的,要不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过日子,有什么意思。”
人家自己可觉得有意思着呢。张翠花心里吐槽了一句,就听夏太太不怕死的向刘太太道:“你又没有女儿,倒不用担心这个。”
刘太太果然如张翠花所料,向着她们两个道:“我不是替你们担心,怕迎春与金桂被人惦记上吗。不如咱们现在就给四个孩子定了亲,这样就算是选秀,也选不到两个孩子头上了。”
张翠花:呸。
夏太太:呀呸。
刘太太也不恼:“总有一日,你们两个为了女儿,再不敢啐我。”
张翠花也算是看着刘家两个男孩长大的,对迎春嫁进刘家倒没什么反感。可是人家夏金桂的官配是薛蟠,就不知道夏太太是什么想头了。
毕竟夏家现在还有一个皇商的名头,说起来比刘家这单纯的商人,身份还是高些,便是论起婚配来,说不得夏太太也会寻身份相同的皇商之家,好给夏家的生意多些助力。
见张翠花与刘太太都看自己,夏太太就是一笑:“不到十岁的孩子,还早着呢。”
张翠花便转移了话题:“咱们绣坊这些日子都在忙大件绣品,小件的快要断货了。现在大件的都交了货,倒不急着再绣大件,赶些小件的,年前也好卖。”
“是呀,这些日子绣娘们都没日没夜的忙,也该让她们歇一歇。不如再一人发个红包,别让她们空忙一场。”刘太太也不是没眼色的,一击不中,主动跟上张翠花的节奏。
夏太太也是一笑,问起该包多少红包合适。绣娘们有手快手慢,更有技好艺坏之分,红包也不能一样多,这些都要与掌柜的商量后才能定下来。
等到夏太太先告辞回府后,刘太太拉着张翠花的手道:“你是不嫌弃我家身份低微的吧?”
张翠花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向她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只得这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命。按我的心思,咱们这么好,我是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你儿子的。”
刘太太大是不解:“正因为咱们好,你才该放心我不会搓磨迎春,就是将来他们小两口闹个别扭,我也只有向着迎春的。妯娌们有个口角时,我也能偏袒些。”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想想,自从我搬到这里,咱们一向走动的亲姐妹一样。咱们两家离得又近,只差墙上掏个门便是一家。真把女儿嫁给你儿子,不管是你骂我女儿还是你儿子欺负我女儿,我都能听到。”
“让我干听着我不愿意,我去帮女儿必伤了咱们的情份。还不如各自聘娶,咱们两个还能如原来一样相处。”张翠花带笑把话给说明白了。
刘太太直接给了她一个白眼:“你倒不如直接说看不上我们老爷左一个右一个往家里领人,怕我儿子学了他们的爹,让你女儿生气。”
大家都这么熟了,多少含蓄一点儿不好吗?张翠花越加笑的无奈。
刘太太拍着张翠花的手道:“别说你心疼女儿,便是我也看不上那些非得给人做妾的。我早跟两个儿子说过,将来要是敢学他们那个混帐爹,我就打折他们的腿。”
你眼前的这个人,可就是曾经给人做过妾的,不过是你无从得知罢了。要是你知道了,还想着要她的女儿做儿媳妇吗?
张翠花见刘太太一直不肯放弃这个话题,整了脸色郑重道:“其实别怪夏太太不讲情面。你觉得我们两家的丫头好,想着及早定下。我们也得看看你们家的两个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将来能一能顶门立户不是?现在你儿子才多大,能看出什么来。”
一句话说得刘太太也有些讪讪,她确实中意迎春与夏金桂,就算不能两个都说给儿子,留住一个也是好的。所以不时仗着几个人情份非浅,用开玩笑做遮掩,想早些说定。张翠花今日跟刘太太说透,则是看在她诚意满满,确实取中了迎春这个人,而不是看中了自己手里的银子。
可是归根结底,迎春将来生活一辈子的人不是刘太太,而是成为她丈夫的那个人。这个时代的女子与婆婆妯娌相处的时间比丈夫长,婆媳关系融洽确实重要,可是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很重要。
说句至俗至白的话,迎春将来想在婆家站稳脚,就要生个儿子傍身。夫妻两个感情不好,哪里来的儿子?
不过刘家也算知根知底,他们家的儿子早就列入了张翠花的考察范围。刘家已经立足京中多年,两个儿子也算是优裕的环境里长大的,生得都在中人之上,又没俊秀的天怒人怨,这一点张翠花挺满意——这个时代可不是颜即正义的时候,讲究的是男子以才为貌。中人以上,自己看着即不膈应又不怕在外乱招桃花。
刘家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年纪上比迎春大的是多了些。好处是已经开始跟着刘老爷出门打理生意,听说处事很有条理。
刘家二儿子比迎春大了四岁,看上去跳脱了些,现在还在读书,也只是读书,不管是刘家还是张翠花,都没对他报有什么科举做官的希望。
商人子弟,三代后才可科举,现在刘老爷全家都指望着生意吃饭,刘家二儿子是没有资格科举的。
张翠花并不觉得迎春一定要嫁进官家,无他,人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的。原著里薛宝琴还有哥哥,更有拐着弯的姻亲贾家王家,梅家还敢拖着想把定好的亲事拖黄呢,现在张翠花母女有什么?
与其将来迎春到别人家被人明嘲暗讽,还不如挑一个踏实可靠的孩子,托付迎春的终身。
唉,张翠花摇头叹了口气。若是在末世之前,知道有人给不到十岁的孩子找亲事,张翠花头一个会把人骂个狗血淋头,觉得那人脑子里有泡。现在找亲事的人换成了自己,不光觉得理所当然,还认为时间有些紧迫,果然世人都逃不开真香定律与双标吗?
“母亲怎么又长吁短叹的?”迎春一进门,就听到张翠花悠悠的叹气声,担心的问候脱口而出。
迎春今天又是一身鹅黄撒花衣裙,衬的鹅蛋形的小脸白生生仿佛由内而外闪着莹光,上头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最纯净的黑宝石般让人移不开眼。
因为问候张翠花,所以迎春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那发自内心的笑意很有感染力,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世间没有任何烦恼一样。见过这样笑容的人都会明白,拥有这样笑容的女孩,一定是在包容平和的家里长大的姑娘。跟这样的姑娘在一起,让人的烦恼不由烟消云散,忍不住的想与她亲近。
难怪刘太太一直惦记着。看着迎春如花般的笑容,还有日渐长高的身量,张翠花又叹了一口气。迎春见母亲又叹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即担心又有些无措的上前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说与我听,我替母亲想办法。”
张翠花一下子笑了出来,这么小的一个人,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有这一份心,于她就是难得了。自己真是有些杞人忧天了,眼前的这位姑娘不是原著里的二木头,不是哪怕奴才都能踩上一脚、遇事只能默默忍受的荣国府庶女。
从被自己抱出荣国府的那一在起,迎春就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张翠花希望的,有自己的主张见解,遇事自己能想办法解决的人。这样外圆内方的孩子,不管是嫁到谁家里都不会吃亏吧。
心里这样想,张翠花已经把迎春搂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是想着你竟然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过两年就该相看人家,也不知道那家是远还是近,家里人是不是好相处。又想着等着你嫁人了,府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些感慨罢了。”
迎春的小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衬着鹅黄的衣衫都有些微红:“母亲说这个做什么,我要一直跟母亲在一起,才不嫁人呢。”
看吧,才九岁的孩子,听说相看就知道是要嫁人了,更觉得害羞,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还真是早熟呢。
张翠花无奈的一笑:“又胡说,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别人不说你有孝心不舍得离开母亲,还以为母亲出不起嫁妆呢。”
“嫁人有什么好。”迎春从张翠花怀里直起身子,正色的看着张翠花:“不嫁人万事都有母亲替我操心,可是嫁了人就得我替别人操心。好些人连见都没见过,就得管着他们的吃喝拉撒。还得时时想着自己的私房,想着孩子是不是不听话不上进,又得防着丈夫纳妾淘气。哪有在母亲身边自在。所以我是不嫁人的。”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张翠花已经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决定收回自己刚才对迎春的评价,这丫头现在是不是主意太大了些?自己就算做事随性了些,可为了让迎春适应这个时代的规矩,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敢说一句出格的话。
谁知道自己已经很注意了,迎春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要是让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听到了,还不得用吐沫星子把迎春淹死?!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张翠花见迎春一脸还有话说的表情,把她拉着坐到自己身边,问道:“这样的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能在别人面前说,知道吗?”
迎春认真的看了张翠花一眼,把鸣柳跟她自己的丫头云淡都打发出去,还刻意放低了声音,道:“母亲,你知道吗,陈嬷嬷她,被赶回娘家了。”
张翠花眼前就出现了一张老实平淡的脸,一张很没有存在感的脸。若不是迎春提起,她都忘记做过迎春奶娘的陈嬷嬷,忘记有这么一个人曾经跟她们一起生活了六年。
“好好的怎么被赶回娘家了?”张翠花有些不解,三年前辞退陈嬷嬷的时候,她可是给了陈嬷嬷封了大大的红包,还送了不少东西,为的就是让陈嬷嬷的家人,看出自己一家是很看重陈嬷嬷的,使她回家的日子好过些。
迎春的眼圈就是一红:“还不是那家子把陈嬷嬷手里的银子都哄骗到手了,想让陈嬷嬷来咱们家里打秋风,陈嬷嬷不愿意,就把陈嬷嬷赶回娘家了。”
所以小丫头才觉得,嫁了人不好吧。
第110章
张翠花心里觉得迎春现在还小, 纠正她的观念总有时间,陈嬷嬷的事儿却已经迫在眉睫, 不能不管——陈嬷嬷带迎春带到六岁, 迎春怎么能对她没有感情?
“你怎么知道陈嬷嬷回娘家是因为这个?”不是说陈嬷嬷不愿意来府里打秋风吗, 那她就是没有来府里求见迎春。人都没见到,迎春又是从哪儿知道陈嬷嬷为什么被赶回娘家的?
“那个, 那个,”迎春有些期艾起来。张翠花也不催她,只自己静静的喝茶。迎春知道想改善陈嬷嬷的处境, 还得自己母亲出手,只好咬咬牙,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迎春是个念旧的孩子, 虽然陈嬷嬷已经回家三年了,可是她还是惦记着陈嬷嬷。不过听夏金桂说, 夏太太就不愿意让她与奶嬷嬷过多亲近,据学舌的丫头说,一般人家的主母都是如此,为的是怕孩子与生母离了心。
迎春觉得张翠花没表现出来, 是体贴自己怕自己为难,心里一定也如夏太太一样, 希望女儿更亲近自己。所以迎春一直没敢在张翠花面前, 表现出来自己惦记着已经离府的陈嬷嬷。
即惦记着,便想知道陈嬷嬷过得好不好,还想着不时给陈嬷嬷送点儿东西, 希望陈嬷嬷能过得松快些。原本这些事都是让夏金桂家的奴才去做,免得张翠花知道了,以为自己与她离心。
可是三年前夏家却守起孝来,不光主子不好出门,就是一向替迎春给陈嬷嬷送东西的奴才,也不能随意出门了,这让迎春与夏金桂都挺苦恼。
不想刘家的老二觉得这完全不是事儿,主动揽下了这个活计,不时的替迎春给陈嬷嬷送些东西。前些日子府里外头都忙,迎春也就没顾得上给陈嬷嬷送什么,结果昨日刘老二就悄悄派人告诉她,说是陈嬷嬷被赶回娘家去了。
总共不过是一个多月没送东西,陈嬷嬷的丈夫便觉得自己的媳妇没有利用价值了?
张翠花忽视了替迎春送东西的刘老二,有些感叹道:“当初若不是陈嬷嬷来咱们府里,他们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不是陈嬷嬷一个月一两银子,他们一家子怎么翻得了身。”
人心难测,还真不是一句虚话。本以为小门小户总比大户人家多出些人情味,谁知道一样的翻脸无情。
迎春的泪终于掉了下来:“何止呢。要说陈嬷嬷每个月也回家去看看孩子,结果那个孩子总说陈嬷嬷是为了咱们家里好吃好喝,打小就不要他了,到现在还不肯叫陈嬷嬷一声娘。刘二哥还说,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