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发现有一次对不上,那就不用再到霁月坊领材料了。
做绢花是为了让庄子里的女人们生活的好些,选择回家的女人,是想信将来会有子女会奉养她们,比起留在庄子里的女人们,心里多了一条后路。至于这后路是不是走得通,别人干涉不着。
庄子里为此很是闹腾了一阵,女人们做活的心都散了些。陈嬷嬷及时出手,告诉所有的人,她们若是再不好好做活,供不上宫里的需要,那就不是回不回家的问题,而是整个庄子能不能存在的问题。
浮燥的人心被这盆凉水浇熄了。女人们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了庄子,有了霁月坊,她们才从被夫家赶出变成现在来接,庄子与霁月坊必须存在。
然后,一小部分女人选择了回家,大部分女人却留在了庄子里。
留下来的女人们觉得,这些天在庄子里的生活,才是人过的日子。在庄子里,自己做的活计没有在家的时候多,得到的却不是打骂而是白花花的银子。管着庄子的陈嬷嬷,早已经告诉过她们,哪怕她们将来老了,做不动活了,也可以生活在庄子里,到时候庄子会有人照顾她们。
那谁还非得回家挨打受骂的去服侍别人?真当她们没见过做不动活的老人,被家人悄悄扔出城吗?
没用多久,又有几个最初选择回家的女人,希望重新回到庄子里住。陈嬷嬷自然不会同意,连庄子门都不让她们进,谁知那几个女人都跪在庄院门口,哭着嚎着不肯起来。闹的留下的人,心又浮了起来。
陈嬷嬷无法,只好让人套车回城向张翠花请示,正好听到华绣娘也在说着差不多的事儿 :当初被定国公与镇国公府挖去的三个绣娘,想着重回霁月坊做工。
“当初已经跟她们说的明明白白,她们在定国公、镇国公府也赚了银子,怎么又想着回来了?”张翠花一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谁给她们的脸,让她们觉得自己可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华绣娘说起来也是一脸鄙夷:“银子是赚到了没错,可是没有自己想赚的那么多。她们尽心绣出来的东西,那两府都挑出了不少毛病,说是念在她们辛苦的份上,不让她们赔布料、丝线便是好的,只给了每人五十两银子。”
那三个绣娘去两府足足有三四个月,只得了五十两银子,远不如在霁月坊里按件绣时得的多,更别说跟现在霁月坊的绣娘们比了。
张翠花听了一乐:“那两府还算是厚道的。”
民不与官争,就算是人家说她们糟蹋了材料,让她们做了工还得赔料子钱,那三个绣娘还敢去告吗?
“当初不是都与她们签了解约书吗,拿出来给她们看便是。若还在绣坊门前闹腾,便请顺天府做主好了。”对于这种见钱眼开的人,张翠花没有那么多的同理心。
谁不得替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华绣娘听的直点头,陈嬷嬷也知道怎么办了。回庄子上直接告诉那几个女人,要是还在这里闹,那日后别指望着还把自己做出来的绢花送到霁月坊,更别想再从霁月坊拿到一个布丝。
几个女人一下子走的干干净净。
庄院一下子便清静下来。张翠花这里也已经打听出来,那几个女人所以要去庄子里闹,是因为最新的绢花样子都在庄子里,有人花大价钱让那几个女人从庄子里拿出新样子。目的自不用问,是有人惦记上了霁月坊的绢花。
自从霁月坊得了宫里供奉,张翠花便防着这一手呢,要不也不会舍近求远,非得把新样子与材料,每日一次送到庄子里。现在即有人惦记上了这个,不出手打疼他,日后的试探还会源源不断。
这一次到内务府送绢花的,就成了刘太太。她把霁月坊绢花的暗记,悄悄说给了主收绢花的大人,并说明自己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市面上出现了好些仿制霁月坊绢花。
“娘娘们都是尊贵人,哪能与市面上随便什么人戴一样的东西?可是我只是个小生意人,管不了别家的事儿,只能与您提前说一声,市面上卖的那些,都不是霁月坊做的。若是哪一天娘娘们听到风声,要怪罪霁月坊,还请大人替我们美言两句。”随着这句话送出的,是一个相当于霁月坊半个月收益的红封。
内务府的人听话听音的本事不差,虽然没给刘太太什么承诺,却暗地里派人去市面上查了一下,发现刘太太所言非虚,真有不少与霁月坊旧样子相似的绢花,摆上了各个铺子。
没用两天,顺天府便得了内务府的命令,要查出谁敢擅自逾制,戴用宫中之物。那些卖绢花的首当其冲,铺子让人关了,老板让人顺天府抓了。
顺天府尹还没动刑,那些人已经把提供给他们绢花的人给招出来了:正是原来做宫里绢花供奉的薛家!
原来薛家失了宫里的供奉,不敢怨内务府,倒把恨堆到了霁月坊头上。眼见霁月坊花样层出不穷,银子流水似的淌进去,更是又恨又妒。薛姨妈向夏太太求娶夏金桂不成,这恨更重到十二分。这时负责薛家宫花生意的掌柜,便替薛蟠想出了一个歪点子:
既然霁月坊的绢花卖的好,那咱们也卖呀。不会做,这个好办,到霁月坊买上几朵绢花,再打听几个从庄子里回家的女人,给出大价钱让她们教会自己人怎么做,生意不就回来了吗?
的确如那个掌柜所说,自从仿制了霁月坊的绢花之后,薛家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白花花流进袋子的银子,让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新花样上头。这才有了那几个回了家的女人,又闹着想回庄子里的故事。
只是他们的主意打的好,张翠花这里招拆的也不差。有了内务府出手,薛蟠直接被顺天府请去喝茶了。
听到这个消息,夏太太急急来找张翠花,一为解气,二来也是要让张翠花小心些,薛姨妈现在见不到夏太太、不认识刘太太,说不定会来求张翠花。
“太太,薛家太太前来拜访。”鸣柳进屋,向觉得自己只与薛姨妈见过一次,还没熟悉到相互走动的份上,薛姨妈不可能上门反驳夏太太的张翠花禀报。
张翠花哀怨的看了夏太太一眼,原来乌鸦嘴的本事,不是自己一个人有呀。
张翠花想过薛姨妈想通过她向刘太太求情,不再追究薛家仿制之事。也想过薛姨妈要用银子收买她,将霁月坊的股收入囊中,这样薛家成了霁月坊的老板之一,也就不存在仿制不仿制的事儿。
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人家薛姨妈学会了另辟蹊径:“自从上次一见,就觉得与孙太太投缘,早就想多与孙太太亲近。听说孙太太的女儿聪明能干可人疼,我心里恨不得马上接回家里养着。”
夏太太都惊着了好吗?说出这样的话来,差不多就等于告诉人家,我中意你的女儿,想要替儿子求娶。可是眼前这位薛太太,要是夏太太没记错的话,她的儿子还在顺天府关着呢对吧?
再说,前次她不是还向自己求娶金桂吗,现在当着自己的面就说出这样的话来,是觉得自己与张翠花的关系,没好到相互八卦的份上吗?
没等夏太太驳斥薛姨妈,张翠花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不知道薛太太是在哪里听说过我的女儿?”痴心妄想也不是这么想的,随随便便说出自己没见过的女孩,是想着坏了迎春的名声吗。
薛姨妈一愣,前次在夏家见到张翠花,她觉得这就是个软性子的人,又没了丈夫,能认识几个人?自己家的条件来求娶,她不是应该高兴的找不着北吗?
再说一般人就算不同意,也该委婉的拒绝,怎么这位孙太太看上去不象高兴的样子,倒有些生气的意思?生气的孙太太,可不象她前次见时那么好说话。这让薛姨妈嗫嚅了两声,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翠花脸上挂起冷笑:“薛太太要是只有这件事,那恕我家中还有事,不能招待薛太太了。”说着直接端起自己手边的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端茶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孙太太且慢。”薛姨妈急了,她来前打听清楚了,霁月坊三位老板,夏家有皇商之号,刘家有男人主事,只有这孙家是寡母带一个女儿过活,平日霁月坊的事儿很少插手。本想着夏家原就是皇商,在霁月坊肯定占大头,才动了求娶夏金桂的念头,可是夏太太不识抬举,自己这才退而求其次,难道这次自己也求不得?
“请孙太太再考虑一下。我们家里皇商之名虽然被内务府去了,那是小人作祟,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不日便可还回来。这皇商替皇家办事的,比起孙太太只守着霁月坊总强些。便是没有皇商的名号,薛家百万家财,也不会让我你们姑娘受了委屈。”
“我是个和善的,家里除了儿子,只有一位姑娘。将来你家姑娘过了门,我一定拿她当自家女孩待承。”薛姨妈信誓旦旦的说着,希望能打动张翠花。
张翠花冷冷一笑:“你打点好了,请问打点的是谁,我倒要去内务府问一问,这宫里供奉不是看着东西好坏,只看着谁打点的多少吗?”
“薛太太忘了,咱们两人唯一见过的一次面,是你求着我买你家的地吧?”愤怒的张翠花火力全开,一点面子也没给薛姨妈留:“几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要靠着卖地凑数,薛太太是哪儿来的脸说自己家里有百万家财的?”
“别说你没有,就算是你有,谁告诉你我很稀罕的?”张翠花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儿子还在顺天府关着,薛太太不想着怎么去救儿子,却只想着说亲,是怕你儿子在金陵打死人的事儿被人发现,想给你儿子留后吗?”
“真打着这样的算盘,你还是去找别人,我家的姑娘,不是你这样破落户能肖想的。”张翠花做出最后一击。
薛姨妈听到张翠花说出薛蟠在金陵打死人之事,整个人都快不好了,她只顾着算计夏、孙两家的财产,却忘记自己儿子还有那么一个把柄。
一旦真查出来,王子腾已倒,薛蟠是真的活不成了。
“孙太太,我再也不敢了,请你千万不要……”薛姨妈给张翠花跪下了,想求张翠花不要把薛蟠打死人之事说出去。
不想刘太太已经走了进来,连走边道:“薛太太这是怕薛家出事吗,刚在我那里想嫁女儿,现在又想在孙太太这里娶儿媳妇?”
张翠花跟夏太太都听呆了,敢情这位薛太太,在来张翠花这里之前,还去了刘家,也是替自己女儿做媒,想把薛宝钗嫁进刘家!
这已经不是拎不清,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脸扔到地上求别人踩好吗?难道是刘太太与薛太太之间,曾有过什么交往?张翠花与夏太太不得不怀疑的看向刘太太。
刘太太向她们使了个,对着薛姨妈哂笑一下:“说来好笑,从来没听说女家上赶着男家求嫁的。求嫁也罢了,还不请媒人,自己到一面不识的人家便想把亲事说定。你家的女儿得是多没人要,让你想赖上我们家。我本以为自己刚才已经算长见识了,要说与夏太太跟孙太太听。谁知道没等进门,倒又长了一番见识。”
这话说的太过难听,薛姨妈也跪不住了,只好向张翠花磕了个头,也不说求娶,也不说望嫁,只盼着张翠花口内留德,别把薛蟠打死人的事儿说出去就行了。
夏太太直接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在座的三个人。张翠花抬头看看自家的顶棚,觉得应该可以重糊一下。刘太太更是直接:“你也不必再存什么想头,实话告诉你,我们三家已经定了亲,不过是孩子们小怕他们不好意思,才没说出去。”
薛姨妈听了跟没听到一样,见张翠花不理自己,知道今日自己算是把儿子送到午门前了,失魂落魄的摇晃着出了门。
这一手闹的刘太太目瞪口呆:“她就这么出去,别人会不会认为我们欺负她了?”
“她没那么重要。”张翠花冷冷来了一句。这是她的心里话,薛姨妈要是真以为别人会因为她的几滴眼泪就同情,从她敢打迎春的那一刻起,就该想想自家行事是不是干净。
刘太太听后拍拍胸脯表示放心,眼睛看着张翠花与夏太太放出了光:“刚才我可是把话放出去了,你们不能让我没了面子。好歹我现在可是有皇商名号的人。”
是,你是皇商你最大。
“老大。”
“老二。”
张翠花与夏太太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说出自己看中的刘家儿子。刘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我还怕你们看中了同一个,这下子好了。我走了,回去准备一下便请媒人。就委屈迎春等两天,先把她嫂子定下来。”说完一阵风似的去了。
“我本来想着家里只有金桂一个女儿,嫁得高些也体面。可是见多了高门今日你起来明日我倒下,觉得倒不如百姓人家,更稳妥些。”夏太太向张翠花解释自己为什么同意刘家的亲事。
“刘家老二是个有心的,性子跳脱些,迎春性子沉稳,两个人不会太闷也不会太闹腾。”张翠花没说出,刘家老二对迎春的事儿太过上心,迎春对他的帮忙并不排斥。在张翠花看来,与其让迎春嫁一个不熟悉的,不如嫁一个对她上心的。
张翠花与夏太太说完之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能让他们学刘老爷。”
有那么一位热衷往家里纳妾的老爹,未来丈母娘有这个担心完全可以理解。刘家两个儿子发现,自从母亲说要给他们定亲,请自己喝花酒的人多了,邀自己去见识见识的人多了,约自己寻芳的人也多了。
名为刘智的刘家长子反应很快,第三回 的时候已经开始婉拒,第四回的时候直接避而不见。一直被称为刘老二的次子刘昊却一直接受邀请,不管是谁来叫他,他都跟着人走。
张翠花听人事后汇报,开始怀疑自己替迎春选择这个刘老二是不是正确——听上去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好吗:
逢请必到的刘昊,不管是出入花街还是酒馆,甚至赌坊,从来不肯自己出一文钱,理由就是自己眼看着就要定亲了,自己的定亲对象对自己的月例了如指掌,自己要是少了一文钱对不上帐,怕亲事黄了。
行,这也算是你说的对,可是你去的是花街、酒馆还有赌坊吧,眼睛只盯着吃的,吃差了还不行说要跟人绝交是几个意思?难道刘家不给你饱饭吃?
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女儿要嫁一个吃货,张翠花不得不让李年别再找人试探刘老二了。再这么吃下去,自己从霁月坊分到的银子,用不了几天就没了。
试探完了,就该说给两个女孩听了。夏太太那里进行的很顺利,张翠花以为迎春这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迎春却提出一个条件:“母亲知道,我跟金桂还打算多开几个卖绣品的铺子。若是定了亲,刘家不愿意怎么办?”
说是卖绣品的铺子,实际上仍是收容无家可归的女人们。这件事自从京中试行效果很好之后,迎春便跟夏金桂一起,磨着各自的母亲给人,到京边各县买下小小的庄子,按着集贤庄的模式操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