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 可以省下一半的粮食, 还能增强兵士们野外求生的本领。知情的将官对此赞成无比,不知情的兵士们还以为自己前些日子挖沟成果太慢, 惹恼了主将, 才让贾代化如此惩罚他们。
没有人敢有怨言,哪怕大家从来没听说过野外生存这个名词也是如此。不就在野地里呆两天吗,这对老西北军的兵士不是什么难事——以往与北戎对战,三五天不回营都是常事。
难的是那三万五千刚进营半年多的新兵, 他们没与北戎人对战过, 也没有在滴水成冰的苦寒之地独自生存过。贾代化不得不让老兵与老将官们, 在出发之前,尽可能多的向这些人讲解冬季的西北,有哪些地方可以打猎,有哪里扒开积雪, 可能找到草根等可以果腹的东西。
最要紧的, 是所有人不得太过靠近壕沟所在之地, 因为野外生存势必分散,要是碰到北戎人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贾代化忐忑的送走了头一批野外生存的兵士, 向留营的人交待这两天务必加强巡逻,不能因为人少了一半就放松巡逻的次数。
就在野外训练的第二日清晨,贾代化听到了营内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号声。他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快速穿好衣服,披上甲胄,焦大已经在帐外禀报:“主子,四营孟白传信,他们营野外生存的方向,出现了大量北戎人。”
四营野外生存之地,正近平州地界,看来去年还是把北戎人打怕了,今年他们没敢直面西北军,而是想从平州下手。只是两方的运气都不怎么好,这样都能遇到一起。
好在孟白是个有成算的,能在这个时辰报信回来,情况应该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贾代化点起四营剩下五千人中的三千人,要亲自带队去解四营之危。
张贾向贾代化请战:“行营不能没有将军主持,万一北戎攻平州只是诱敌之计,则行营还是他们主攻方向。请将军镇守行营,末将带人去与孟白汇合。”
贾代化想了想,向孟白道:“此去,正可验证这段时间来的阵法,务必打出西北军的威风。注意,能不留活口便不留活口。”
什么交枪不杀、优待俘虏、杀俘不祥,在贾代化这里不存在。要是内战的话能诱降自是以诱降为主,可是现在西北军面对的是北戎人,此时多留下一个北戎人,等他们养好了伤,绝对会再次上马叩边,那就不如打得他一人不剩,亡族灭种了看他怎么犯境。
张贾毫不迟疑的点头:“谨尊将军号令。”说完翻身上马,向四营的兵士一挥手:“儿郎们,随我去杀光敢犯境的北戎人。”
“杀、杀、杀!”四营的兵士气势冲天而起,上马的上马,跑步的跑步,留下一路烟尘。贾代化定定的看向渐散的烟尘,心里有些沉重:北戎人来的时机太巧了。
“焦大。”
“主子,有什么吩咐?”焦大也已经甲胄在身,在渐亮的天色之下,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贾代化眼神微凝:“让人查一查,那些前来帮助挖壕沟的百姓里头,可有与北戎人相勾结的。”
焦大是跟着上过多次战场的人,也看出次此北戎犯边的时机太过巧合,他们远离边境,怎么就知道军中断粮?因此郑重向贾代化点过头,自己下去安排了。
他是贾代化带来的家生子,在军中说话一向好使,不一会便陆续有变装的兵士出营,卫兵问时无不出示了一块牌子,卫兵默默退后,眼睛一直看着那些远去的人。
到中午的时候,张贾派人回报,他带的人已经与孟白的队伍汇合到一处了,正与叩边的北戎人对峙。此次叩边的北戎人有万数人,带队的是北戎的二皇子阮垓。
“中军造饭,命人送往张贾处。”贾代化现在也不想粮食了,大不了他给大家展示一下什么叫神迹——北戎人都打来了,不能让兵士们饿着肚子对敌。
中军听令之后,厨房立时忙碌了起来,伙头军们面对将要空的米袋子都要哭了,做完这一顿,下顿可上哪儿找米去?
不过前头兄弟们正与北戎人拼杀,就算自己这些人饿上一顿两顿,也不能让兄弟们没有砍人的力气。伙头军们挥汗如雨,利落的把饭团子一个个包在早已经泡软的莆叶里,接着装进大筐之中,等着送上马车,再运到前线。
一直到中饭运走,伙头军们才放松了一下,可是谁也没动剩下的干粮。他们不是不饿,现在却不是吃的时候。等等吧,等什么时候粮草运来了,他们一定要比别人多吃一份。娘的,都说荒年也饿不死厨子,他们要不饿死的话,前头的兄弟就得因为饿肚子无力拿刀,让北戎人给砍死了。
何况一顿两顿真的饿不死,毕竟平日伙头军们还能比别人多吃上一两口,就是饿也比别人能多抗些时候。
观察着伙房里情况的贾代化,觉得自己可以欣慰了,这段时间的思想教育没白做,西北军的兵士们已经初步有了团结友爱的思想。
这样的话他这个主将,也不能真让大家饿肚子,还是出一份力吧。虽然从空间里拿出粮食来有点儿让人心疼,不过看到伙头军们一个个欣喜若狂的脸,还有对空跪下的激动,以及对天喊着天佑西北军,贾代化觉得只拿出这么一次来,他还是可以承受的。
中军的伙头军们很激动,可也知道事情太过诡异,凭空出现的粮食不是小数目,中军不能独吞。一层一层,事情又被报告到贾代化这里,贾代化拍了拍李森的肩膀:“我西北军不该绝,老天都看不过西北军受此磨难。”
想想向李森道:“事关军心,让各营的伙头军悄悄领粮便好。”西北军可以得天庇佑,贾代化暂时还不能受上天眷顾。
哪怕是伙头军们悄悄行动,可是装粮运粮也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眼睛,慢慢的西北军即将断粮,老天头眷顾保卫疆土之人,降下粮食解西北军之危,还是悄悄的在兵士里流传开了。因此全营上下没有因将断粮慌张,反而士气越加高涨。
一天之后,开始有伤兵陆续的被送回行营,好在许先生自己虽然还没来西北行营,却把自己带的人中分了几个,年前就送了过来。军中的伤药还是有的,又有了大夫,伤员救治还算及时。
贾代化已经知道前线的战斗情况,现在说是对峙,每天都会有小规模的冲突。北戎人胜在机动,西北军强在团队做战能力增强。因此虽然西北军人数上不占仗势,北戎这远来之师也呈疲态,双方互有伤亡。西北军现在不担心吃不上饭,兵士们觉得打北戎人比刚开始半天的野外生存强多了,精神头上又压了北戎人一头。
“平州军那里是什么动静?”贾代化问回来报信的斥侯。
斥侯回道:“平州军两千人,已于昨日到达四营所在地。只是四营与北戎人交战之时,平州军掠阵时居多。”
贾代化不由冷笑一下,一州之军有一万人左右,北戎人主攻的平州军,才派出两千人来,这还是因为自己到西北三州兵营绕了一圈的结果。
只是江奕此时应当发现乔南拿不出粮食的事实了,这平州军还不在对抗北戎时好生表现一下,不怕乔南战后甩锅到他们身上吗?
想到就做才是贾代化的风格,他直接手书一封,让人快马送给平州守将,告诉他若是还不尽力与四营协同对敌,那他便让四营撤回西北行营,北戎人愿意攻平州就让他攻去。
这日下午,江奕便来到了西北行营,与他一起运来的是榆林十一日运到平州,应该十五日送到西北行营的军粮。贾代化拍着那些粮袋子,明知故问:“这是十五日该到的,早了两天。只是初五日该到的粮草,你怎么没一并带过来?”
江奕听了长叹一声:“宁远伯,还请借一步说话。”
贾代化摇了摇头:“事关整个西北军兵士的战力,我没法替谁遮掩。”
江奕不得不凑近些向贾代化耳边道:“宁远伯,兹事体大。”
贾代化看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中军帐而去。进帐后只让李森几个上层将官陪着,大家一起等着江奕给个说法。江奕觉得自己的压力很大,还是快些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的好。
“宁远伯。末将到平州之后,乔南不得不承认他收到了该初五运到西北行营的粮草,也带着末将去了藏粮草的地方。可是,可是那些粮草,都不见了。”
“你是拿我西北军上下当成三岁的孩子糊弄吗?”贾代化看江奕的眼神不善起来:“西北守军定例,每人每天一斤半的粮食,马匹的草料为每天每匹五十斤。西北行营共兵士五万人,将军百人,马匹八千。你这个负责榆林往平州运粮草的将军,应该知道那些粮草,堆起来都有山高了。这么多的粮草,乔南说不见了,你就相信?”
江奕正是不相信,才没有直接回榆林向冯唐汇报,而是直接来西北行营向贾代化讨主意:“我也与宁远伯是一样的意思。可是乔南与看守粮草的人,都说在我们去藏粮之地前,粮草还好好的堆在那里。”
“乔南交待,他也不敢直接就把粮草卖给百姓,是想把每次往西北军运粮的时间错后两三天,这样两个月后,谁还记得该初几送粮,便可从中做些手脚。”
“他起了对粮草做手脚的心思,就有了卖粮草的地方。江奕,此事你只管回营去向冯唐禀报。李森,派人去给张贾传令,布好后防,尽快撤兵回行营。”没粮草,谁还给你打仗。
“宁远伯,万万不可呀。”江奕听了都快给贾代化跪下了:“乔南一人之罪,罪不及平州百姓呀。”
“他一人之罪罪不及平州百姓,我贾代化无罪,怎么还要连累整个西北军,现在我的儿郎们,就饿着肚子跟北戎人拼命呢!”贾代化恶狠狠看着江奕,刹那间又想起江奕是替西北军寻粮的,此次又带来的十日的粮草,遂收起恨意,摆手令李森行事。
又向江奕道:“此事与榆林军无干,与冯唐无干,你不必替乔南遮掩。我自会上折子奏明圣人,说明此次西北军回撤的原因。”吃不饱饭,拿不动刀,便是最好的理由。
江奕口内发苦,也知自己人微言轻,想着还是得回榆林讨自家主将的主意。就是不知道平州军能不能坚持得到榆林军赶到的时候。
平州军主将收到贾代化的最后通谍后,不得不只留一千人马守城,自己带着剩下的七千人马,火速赶到两军交战之地。此时战场之上,已经得了贾代化命令的张贾,分出两千兵士撤向外围,把追击的北戎人引到掠阵的平州军面前。
带队的平州军将官心里骂娘,也不得不指挥部下迎敌,与北戎人战到一处。撤退的西北军杀个回马枪,两军把北戎人围在中间。
“号手,吹号,冲锋队形。”张贾吼了一声。号手吹起号角,尾随北戎兵过来的西北军,便有一队人马向着北戎人的马队冲锋起来。
阮垓这两日吃够了西北军不停就换队形的苦头,现在见西北军敢迎着自己的马队冲来,脸上带了狞笑:“孩儿们,杀光这些南蛮子。”
听到招呼的北戎骑兵调转马头,也向着西北军冲过去。没等他们冲到近前,西北军中号角又起,队形一下子从中间裂开,北戎先冲过来的骑兵便冲进阵中。阮垓觉得不好,连忙让自己的号手吹号召骑兵停下,一时哪里停得住,足有七八百骑冲到了西北军的包围之中。
就见西北军阵型突变,前面的兵士举盾在手,后面的兵士手里□□在握,不顾马的冲力,直直冲着马肚子捅去。跑在前头的马肚子中枪,悲鸣一声人立而起,上头坐的骑兵一个不防被掀于马下。
第三个西北军马上上前一步,手起刀落收割了落马北戎人的生命。这样的场景非止一处,不过半刻的功夫,冲进包围圈的北戎人已经去了十之□□。
阵外的阮垓气的哇哇大叫,能冲锋在前的,绝对是北戎人的精锐,一下子去了七八百人,他的心都疼的滴血。大手一挥,阮垓带着剩下的北戎人不再理会平州军,转而集中杀向张贾带着的西北军。
“许进,你他娘的再装乌龟,老子就引着北戎人去平州城了。”张贾在马上大吼一声,随手砍倒一个冲到他马前的北戎人。
平州守将许进听到了张贾的吼声,也把手一招,平州军在北戎人的身后掩杀过去。战场上一下子胶着起来,双方都杀红了眼,喊杀声、战马被刺的嘶鸣声、兵士被伤后的呼痛声,不绝于耳,把荒原渲染成了人间炼狱。
有了平州军的加入,乾朝军队在人数上已经与北戎人差不多。刚开始北戎人冲击又去了七八百精锐,士气大跌,哪怕都红了眼想向西北军复仇,奈何西北军总是三五成群的对战,就算一个小团体被冲散,余下的人马上会快速的组成另一个小团体,配合的一样娴熟。
这让只注重自身冲锋的北戎人吃了大苦头:就算个人战力上北戎人更机动更有力,可是一个人对付几个人,很快就会显出疲态来。
阮垓情知今日自己占不到便宜,率先打马撤出战圈。他身后也有护卫,几十个人一起行动,很是显眼。北戎人见自己的主将撤离,都明白了他的意图,渐渐的想向阮垓靠拢。
张贾向西北军的兵士们大喊:“北戎人败了,杀!”喊了一声不算,嘴里还有兴致唱了起来:“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
听到的西北军一齐高喊:“砍去!”两个字吐的咬牙切齿、气冲霄汉。越来越多的西北军,一边砍人一边高唱,不光北戎人听了身上一紧,就连平州军听了,也觉得头皮发炸,恨不得跟着大吼出声。
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冲向北戎人的身影也越来越坚定,仿佛这么吼着,杀北戎人真如砍瓜切菜一样毫不费力。
绝大部分北戎人是听不懂张贾他们吼的是什么,可是阮垓不在其列——北戎的贵族们都是有上进心的贵族,他们的梦想就是南下占领乾朝的花花江山。要做这江山的主子,汉话还是都学过几句的。
如此气愤,阮垓哪里还能在战圈外看得下去?又带着好不容易从包围圈中冲出来的北戎人,冲向乾朝军中。就在这时,北戎人身后又冲出一支队伍,嘴里同样吼着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再次配合着张贾等军,对北戎人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战斗从卯初时起,至辰末时止,阮垓只带了两千多人仓惶逃出战场,向着北戎方向跑了。许进打马到张贾面前,向他行了个简礼:“多谢张将军解了平州之危。”
张贾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我西北军四营的兄弟陷在这里,我才不管你平州的烂事。”
这就有些尴尬了,许进还当张贾仍在气愤去岁自己没有增援西北军之事,不由老脸一红:“西北军此次仗义援手,异日许进要是再行坐视不管之事,便如猪狗一般。”
张贾没好气的睨他一眼:“老子现在就饿着肚子呢,也没见你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