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官听后脸色就是一沉,向还往地里撒种的兵士叫了集合,开口便问:“都有谁去百姓家里抢了种子粮?”
好几个兵士脸色都不好看,以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平常小事,怎么到了西北军眼里就成了十恶不赦?有胆子大的嘟嚷一句:“将军,误了天时今年的收成可就别指望了。咱们半年的粮草都指望着呢。”
“咱们半年的粮草指望着,老百姓一年的口粮都指望着呢。”被陈明点名的将官嘴上甚是便给:“你拿刀说是保卫百姓,可是没等北戎人杀来,你先夺了百姓的命。你与北戎人有什么区别?”
说完也不等兵士再反驳,自己气哼哼的去找许进:“兵士平日便不服从命令,便是操练的时间再长,上了战场听到号令也只会自行其事。哪此操练与不操练有什么区别。末将无能,这便回西北行营去,操练之事还是请许将军另请高明。”
如此请辞的不止一人,几乎西北军来的将官,都觉得抢百姓种子粮是一件大事,让许进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同样是为将之人,自己战场上比不过贾代化,难道民望上也比不过他吗?
正好有西北军的将官在此,不如让他们代自己整肃一下军纪。因采纳了西北军将官的意见,把那此抢百姓种子粮的兵士人人赏了十军棍,还勒令他们把种子粮还给百姓。
不想那些百姓感激的还是替他们出头的西北军将官,只是没当着许进的面说出来,他还不知道罢了。最要紧的是,西北军将官的声望,因这一次许进为他们撑腰,在平州军中大涨,说话的份量更重几分,便是惩罚起平州兵士来,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此是后话不提。
贾代化那里的春种,到底还是让北戎人给打断了。
阮垓败回北戎之后,受了那古都的责罚,更被他的几个兄弟冷嘲热讽得抬不起头来,誓要向西北军报这一败之仇。他的生母出自北戎第二大部落,才让阮垓在王子中地位日显。
那部落的族长听闻自己的外甥败了,生怕那古都自此不再重视阮垓,至使王位他落,一心想助外甥再与西北军拼个高低,以扭转那古都对阮垓的不满。
两下里一拍即合,阮垓连那古都也没禀报,就带着他外祖借出的五千兵马,南下向西北军寻仇。谁知来到边境,才发现自己的队伍跨不过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壕沟,气的在沟那头跳着脚的骂西北军胆小鬼。
巡逻的西北军第一时间向上汇报了北戎阮垓再次进犯,却被壕沟挡于边境线外的消息,未等贾代化择人,四营统领及中军统领便都跑到中军帐中,人人争着出战。
最后一营吴卫抢得头筹,乐颠颠的带着五千人去会阮垓。贾代化亲带中军一千人,远远替吴卫掠阵,以便接迎。阮垓见西北军出,指着壕沟戾声道:“南蛮只知挖沟自保,想靠这一条小小沟渠,便挡住我北戎健儿铁蹄,着实可笑。”
吴卫是个蔫坏的人,面上做出害怕之态:“这沟竟也挡不住北戎人吗,糟了糟了,快去禀报主将,北戎人要过沟了。”
阮垓以为他真的势弱,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儿竟以此为凭仗,不足惧。”
吴卫十分贱的回嘴:“本将确实怕了你,你若过得了沟,本将就降了你又如何?”
阮垓这才惊觉自己好象被吴卫套住了,自己的兵马若是能过得了沟,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一时无语,向身后摆手,一队北戎兵便提马后退,然后加速跑到沟前,促马急跃,欲借此过沟。
可惜这沟修的十分角度极陡,又宽,马蹄连对面的沟沿都没碰到,纷纷跌进沟内。如此快的速度加上重力,落下的人马直接被沟底的竹签贯穿,一时壕沟两侧,只闻马匹悲鸣之声,夹杂着北戎兵的呼痛与求救之声。
阮垓的脸气的紫胀,命人去救时,吴卫已经让人摆开阵势,只管冲着来人射箭,一时北戎人又倒下一大片。许多战马失了骑手,四下里乱跑乱窜,看的吴卫心疼不已:前仗张贾俘获北戎人的马匹,四营独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其余四个营平分,现在若是把那些乱跑的战马收拢回来,至少有一半都是他一营的。
实在眼馋的吴卫,马上侧身向偏将吩咐一声:“带一千人去左面吊桥。”又吩咐裨将带一千人去右边吊桥,自己仅率三千人立于中间吊桥之后。
待得到偏、裨两将到达指定位置之的,吴卫命号手吹起号角,三张吊桥一齐放下,三队人向着北戎人便冲杀过去。贾代化在土坡上看的惊心,发现每座吊桥边都有三四百人把守,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提马上前,渐渐靠近了壕沟,上了一个小土坡观战。
焦大等人不知贾代化最大的依仗是自己空间里的激光武器,真到紧急之时,可以给阮垓来个擒贼先擒王,都围在贾代化的四周,警惕的打量着周围边的情况。
那边阮垓本想着借吴卫冲吊桥之际,对他迎头痛射,不想西北军最先过桥的是拿着盾牌的护兵,过桥也不忘高举盾牌护卫后面的人马,又有一半的人在吊桥的另一头一直射箭,让北戎人无法专心射向吴卫等人。
另两座吊桥更是没有北戎人的阻拦,轻松可过。十里之地,快马不过半刻可到,偏将、裨将带人跑过来后,直接对着北戎兵冲击一阵,吴卫已经带着两千人轻松冲过吊桥,加入对北戎人的砍杀之中。
人数、力量上不占优势的西北军,凭借着阵型变化,一阵冲击之后已经占据了主动,吴卫更是只盯着阮垓。阮垓一面指挥作战,还要与吴卫周旋,自是吃力。
北戎人一向讲的是速战速决,胶着战对他们不利。阮垓发狠向自己的兵士大吼:“砍杀南蛮,一人赏银十两。”
如此重赏,北戎人亚赛打了鸡血。吴卫不甘示弱的向自己的兵士吼:“现在已经是北戎之境,战则生退则死,儿郎们,想生想死?”
“生!生!生!”回答他的是兵士们冲天的怒吼。
吴卫咧嘴一笑,嘴里高叫一声:“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
“砍去!”应和之声响彻天际。阮垓气呀,又来这一招,也不知这西北军谁这么缺德编出这样的词来。他分神之下,被吴卫的长刀砍中左臂,在马上身子一歪,险些落于马下。
吴卫立刻高呼:“阮垓落马了,杀阮垓者,官升一级,兵升百夫长。”
近万人的战场,听到吴卫喊的人其实不多,可是不包括阮垓本人,刚刚好不容易重新在马上坐稳的阮垓,气的差点儿真的从马上掉下去。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么睁着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当然好,还好的很。吴卫身边的人都已经跟着他喊起来:“阮垓落马,杀阮垓者,官升一级,兵升百夫长。”
一传十十传百,一会儿战场上就响遍了西北军“阮垓落马、杀阮垓”的喊声。北戎人也有一部分听懂的,军心一下子乱了,张惶的想确定西北军说的是真是假。
乱轰轰的战场,哪儿那么好辨别真伪的?一时北戎军心不稳,西北军趁势又掩杀一阵。也有北戎的将领站出来,收拢着北戎的兵士,妄图能给西北军反击。可是吴卫这个贱人哪会儿给他们机会,向号手吩咐一声,西北军已又变了阵。
原本三五成群对敌,现在集结成五十或百十人的小队,目标则是聚拢在一起的北戎兵士。一方越战越勇还不停变幻阵形仿佛使不完的劲,一方主将生死未知一聚拢就被人围杀,胜败至此已成定局。
一战又至傍晚,阮垓才带着千余残兵脱离了西北军的战团,向着北戎腹地逃去。贾代化的战马,也在壕沟这边立了一天,见吴卫有欲追的想法,便命自己身边的号手吹响回营号。
吴卫无法,停下追击的脚步,命人开始打扫战场,自己先带大半兵士撤回壕沟对面。两边的吊桥又被拉起,中间的吊桥也安排人把守,吴卫笑的一脸荡漾的打马到贾代化马前:“将军,这一仗解气不解气?”
怎么不解气。这次双方看似人马相当,可是吴卫至少有一千五百的兵守着三座吊桥,以三千五百人马对敌五千还取是大胜,还说不解气便是矫情了。
经此一战,北戎人再不敢犯边,贾代化继续他在西北种田生涯。三种作物都种下去了,去帮百姓种田的兵士也都回营,还带回了百姓满满的感激,这让贾代化觉得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更让他欣喜的是,留在京中的时先生十分有主动性,人家又抛出了两个话本子,一本是《断粮记》,讲的就是西北军被克扣军粮还大胜北戎的事迹。还有一本是《拒敌录》,完全就是西北军史的美化版,从宁国公任西北行营守将讲起,将西北军大大小小战胜北戎的战役,叙述的那叫一个起承转合,引人入胜。
年前本就有了热度的西北军与贾代化之名,从京畿开始往举国各地传播。尤其是西北军在自己即将断粮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供应帮助挖沟百姓一日两餐的举动,简直击中了老百姓对军队的全部梦想,人人都盼着自己身边的绿营或是守军,也是西北军这样的人。
也有质疑的声音传出来,起因是皇帝指使户部做的,为了加固西北防线在各地增税。质疑的声音觉得,西北军取得这样的成就,是因为粮草供应充足,是举全国之力供一军的结果。
于是另一个话本子应运而生,那个话本子以乔南为主角,把他的阴谋放大再放大,以从平州知府衙门的密室里搜出大量银锭及西北军已经断粮为结尾,给人以巨大的想象空间。
都断粮了,还说什么以全国之力供一军,简直就是笑话。质疑的声音一下子被压了下去,转而成了讨伐乔南的口水仗。因为话本子的写手十分不道德的,没有提乔南自己畏罪延迟以及皇帝对乔南九族尽诛的处置情况,百姓们还以为乔南只是被押进京城,他的家人还用他贪污西北军军粮得来的银子,过着朱门酒肉臭的日子。
西北读书人写下的那些关于乔南的讽刺诗,不知什么时候传进了京,让京城的读书人觉得自己不能无动于衷。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还不会做个七言五方绝句?
于是京中文会盛行,主题明确的对乔南口伐笔诛。文会的诗被有心人收集起来,不几日就编攥成册,取名《佞臣诗抄》。
国有昏君方出佞臣,皇帝拿着锦衣卫呈上来的《佞臣诗抄》,责问为何乔南之死没有见邸报。负责邸报的吏部尚书无奈的告诉皇帝,乔南只是个四品知府,他的死还不够资格登邸报。
这就尴尬了。若是乔南刚死,还能显示朝庭处置英明,不容贪佞,现在就算再登邸报,最多算是给老百姓、给西北军一个说法,算是补救。
朝庭,终是落了下成。
占了上风的贾代化,现在正选将去凉州、宁州做教官——前一期平州训练成果不错,被凉州、宁州的守将知晓后,也不停的派人到西北军中游说贾代化,只求也如平州一样给派教官。
几次推脱不果,贾代化只好勉为其难的开始选将。谁知手下那帮兵油子,觉得还是在自己营里呆着舒坦,都不愿意去别人营中开荒。贾代化不得不从老将官中选出四十名来,暗里交待一番,那些人才在贾代化的承诺之下,去凉州、宁州军执行把支部建在连上的重任。
现在是时候再向皇帝上奏折了。
贾代化在奏折里向皇帝请求,经过两次对北戎之战,西北军有了一千名兵士的空额,请求朝庭多各地调兵入西北行营,或是由西北行营自行在西北三州招募,以尽快补齐西北军员额,防止北戎进犯时因兵力不足至国土有失。
这就让皇帝很为难了——几次想收拾贾代化,却成就了他的军中威望与在百姓中的好名声,还让自己得了一个昏君的帽子,皇帝恨不得直接杀了贾代化。
现在却不是杀贾代化的好时候——他的名声太好了,一旦杀功臣的名声传出去,皇帝的名声会更加不堪。可是皇帝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贾代化一天一天的强大,这让他更加寝食难安。
会不会自己命贾代化回西北,就是一个错误?
皇帝不止一次反思自己的决定。怎么想,当时命贾代化回西北,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那时西北行营之中,他已经安排了不下十名将官,收集贾代化勾结北戎人或是可能喝兵血的证据,还用十日一送粮草卡住贾代化的脖子,让他不得不对自己这位帝王伏低做小。
都怪乔南那个混帐东西太过贪心,竟然敢直接扣下西北行营十日军粮。还有冯唐那个家伙也不是个好的,怎么就派人去与乔南对质,还与贾代化联名上折子?
难道冯唐不知道自己把军粮运到他那里周转一下,为的是什么?
皇帝不知道,从他想让贾代化对他伏低做小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贾代化放到了与自己对等的位置。天子,应该是独霸宇内的。出现了对手,皇位便有不稳的危险。
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皇帝,叫来内阁阁老与兵部尚书,一起商议贾代化所请之事。权阁老至今没有回京,没有他和稀泥,首辅坚持应该从别营调兵去西北行营,张、柳两位阁老则觉得应该在西北就地征兵。
首辅的意思与皇帝差不多,这一次抽兵去西北行营,可以多安插几个得力的人监视贾代化。张柳两位阁老则觉得只是一千兵士,从别处调兵还得适应西北苦寒气候与西北军的操练方式,不如就地征兵由西北军直接操练出来的省心。
自从前次首辅提议内阁阁老去西北,次辅便修了闭口禅,轻易不再发表意见,皇帝便把目光看向一直没发言的兵部尚书:“兵部是什么意思?”
兵部尚书想起已经回京的左侍郎说起西北军操练奇特之处,苦笑一下:“回圣上,臣以为不管从他处调兵还是从西北征兵,对西北行营影响都不大。因此不如从西北征兵,还可以略减西北百姓春荒之累。”
你一个兵部尚书,操户部的心不合适吧?皇帝与几位阁老倒是想起权阁老前段日子派人送回的奏折来,备言西北今年春荒之害。再不从江南调粮,只怕西北百姓会达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少一千张成年男子的嘴吃粮,就能多活两千甚至三千百姓,对于地广人稀的西北来说,是一件划算的事。兵部尚书也是听了左侍郎的西北见闻,才如此进言。
张尚书趁机向皇帝进言:“西北春荒严重,还请圣人尽快下旨江南调粮入西北,并收回西北一体加税的圣命。”百姓都饿死了,你去跟谁要银子?
对收税银之事皇帝十分坚持,他都让西北减半税银了好不,如果西北百姓还敢不交,那就是不体天心,简称不知好歹。哪怕是首辅,也觉得皇帝有些过了,不就是内库失了百多万的银子,去岁的税银不是已经给你补足了吗?
他们不知道,因为一次失了内库,皇帝突然意识到了银子的重要性,因为那段时间,不管是他想多做点儿什么或是想赏哪位妃子,都得从户部要银子。户部尚书最终的确会拿出银子来,可是中间总要磨叽几回,这就让堂堂天子觉得,自己因无银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