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猛不是贾代化,凉州军一万兵额,便缺了六百余人。庄子里训得差不多的孤儿,正可补齐,连朝庭都不必惊动。而那二十名来凉州军做教官的将官,也留下来帮衬孟白,自把孙猛的心腹收到西北军中,以便教他们做人。
平州、宁州军闻得孙猛下场,心中不免自危,少不得希望借自己营中那二十名教官,与贾代化进一步修好。为了让教官们给自己美言,对教官在军中行事大开方便之门,让西北军将官在两营行事越发顺手起来。
渐渐的,教官们说的话,比兵士上官说的还管用,有时兵士还要用教官的理论来驳斥一下自己的上官。有暴脾气的上官要责罚兵士,教官们便出面拿西北军遇到这样的事情,贾代化如何处理来佐证,兵士也是可以有自己的见解的。
将官不服气,自要与教官一起到主将那里求个说法,主将为了缓和与贾代化的关系,又会向着教官说话,几次下来,有教官出面的事情,本部的将官倒退了一射之地。许多事情,本部的将官都要先问过教官后,才去向自己的主将汇报,然后每次给出的意见,会得到主将的赞扬。
人艰不拆。
不过两年的时间,西北已经大治——当年回京便请求致仕的权阁老,在致仕折子上替自己家族子弟求了恩典,皇帝赏了两个官儿给权家。一番运作下来,那两个权家子弟分别成了宁州与凉州的知府。
平州的知府,则是刚一上任便传递消息进西北行营向贾代化认主,人家是宁国公时就培养出来的一个死士,阴差阳错之下做了文官。乔南事发后朝庭选派平州知府,他走动了一下,便任了这个人人都不愿意就任的苦缺。
平州知府认了主不肖说,权家两位子弟虽然没有认主,可是到任之初,都到西北行营拜会过贾代化,言语里不无投诚之意。两年来,他们不遗余力的帮着贾代化教化治下百姓,推广三种新作物种植。
那三样作物也很争气,哪怕是在西北这样的地方,产量也无法与贾代化记忆中的产量相比,相较于这个时代的作物来说,产量足够惊人。除了口感差一点,饱腹是没有问题的,让西北百姓无不感念贾代化之德。
军权与民治都握在自己手里,贾代化的根据地也算是打造得不错。更让人欣喜的是两年来西羌已经被癸字捏到手里了——自与西羌人做生意以来,癸字便按着贾代化的交待,只肯用江南的绸缎、瓷器换取西羌人的羊毛还有牛羊。
几乎是一见到癸字送去的绸缎与瓷器,西羌的贵族就被这么精美的东西给迷住了,有多少要多少,价钱也由着癸字开。听说癸字给出羊毛的收购价格,不比牛羊少多少,西羌人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大规模的开始养羊。
草原的承畜量是有数的,养羊多了就没法养更多的牛马,西羌人为了多换东西,只能渐渐放弃对马匹的饲养——能用自己不在意的东西换,谁还愿意辛辛苦苦骑在马背上去抢?
不久,西羌人便发现,与他们做生意的南蛮,又有一种叫毛线的东西拿来了,那毛线织成的衣服,贴身还保暖,比起绸缎更适合西羌这样苦寒之地。
没说的,接着用羊毛换吧。不光如此,西羌的妇女们都拿起了毛衣针,每日不停的织起毛衣来——南蛮可是肯花大价钱收毛衣呢,织一件收益足抵得上养一只羊。
于是占西羌一半劳力的妇女们,就这样被困在了帐篷里,西羌的男人们不得不多承担起放牧的工作,年成好的时候已经没有精力想着犯边补贴家用了。
等到西北三样新作物大量种植之的,癸字又拿到西羌来推销了。价钱是真的不便宜。用癸字的话说,这几样新鲜东西,西北刚试种成功,连皇帝都没进贡呢,他们是拼着欺君风险,悄悄买通了种植的人,买来给西羌贵族们尝鲜的。
中原皇帝都吃不上的东西,自己可以率先享用,西羌贵族们觉得癸字真是值得结交的朋友了。头一年还有几个贪婪的西羌贵族想空手套白儿狼,东西也要,癸字的命他们也要。
谁知癸字送货的都不是什么善人,很与敢劫他们货的西羌贵族做了几场,那几个贵族便宜没占着,还被比他们更尊贵的人给责罚赔癸字的银子。
癸字自此在西羌的土地上行走通畅,没有人再敢拿了东西不给钱——他们对西羌的王族下了最后通碟,若是再出一起货物被人抢劫的事件,那日后就会放弃西羌这边的生意。
西羌王族已经用过精美的东西,哪儿还愿意重新使什么金碗银杯?那东西说起来是挺贵重的,可是它单调呀,还是瓷器五颜六色的好看。绸缎也光滑,毛线更是增加了所有人的收入,可以换更多的绸缎与瓷器。
还有那三样做物——癸字卖到西羌的可不止是食物,还有做法——也让一些人由衷的喜爱了起来,毕竟总吃牛羊肉,也让人厌烦不是。于是西羌这两年一直很安静,让冯唐都很奇怪他们那里难道一直风调雨顺,怎么就不来犯边了呢。
西羌不犯边,冯唐就不能如贾代化一样,借着与北戎不时的摩擦,一点一点增加自己手下的兵额——两年下来,西北行营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了五万五千人,增加了足足一成。
哪怕冯唐暂时与贾代化是同盟关系,可是也不会对西北方面的事儿一无所知。贾代化现在对西北的掌控,让冯唐的些不安了。
同样不安的还有皇帝。
又到该各地向京城押送税银的时候,皇帝收到了贾代化的奏折,他竟然敢对皇帝说,西北今年天气干旱,庄稼几乎绝收。西北三州百姓不指望朝庭赈灾,只希望今年的税银,还是别让他们交了。
你一个守将,操着知府的心替百姓说话,想做什么?结合密探的回报,皇帝知道西北今年虽然大旱,可是贾代化这两年带人种出的新作物还是有收成的。他现在上奏折,还是通过兵部上折子,就是想买名,想收买人心!
现在朝庭之上,首辅与次辅对皇帝的任何决定都是支持的,新提上来的那位单阁老说是首辅的应声虫。偶尔发出一点异声的,就是张柳两位阁老,不过也渐渐很少提什么不同意见了。
说出来没人听,总提就是讨人厌。两位做老了官的阁老,听到皇帝又叫他们一起商量怎么回复贾代化的奏折,相对苦笑了一下。
“税银必须进京。”皇帝一开始就定下了基调,不能收一地之税,那地方还是他这个皇帝的吗?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贾代化这是想挑战他这个天子。
张柳两位阁老这次连相视都省了,各自在心里苦笑一下低头不语。首辅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圣人所言自是英明。只是西北三州干旱,税银难收,这进京……”
“三州历年都有留余。再说那三州不是有什么新作物吗,可以粮抵税。”皇帝说的斩钉截铁。
次辅不得不道:“运粮进京风险大、损耗多不说,路上的使费也远大于运银。”
是呀,不是因为这个,皇帝直接就给贾代化下朱批了,何必还召集内阁商议。
“西北今年的粮草可都运过去了?”皇帝脑子转的很快,或者说在召集内阁会议前他就已经想到了,现在说是与内阁商议,不过是想将来问题引发矛盾,可以将责任推到内阁某人的头上。
首辅摇头:“因西北守军自有屯田,朝庭补足差额。今年江南大水,粮食产量只有常年的六成,征调不易,因此还有筹集之中。”
皇帝听了一笑:“如此正是两全其美。拿贾代化从西北直接筹措军粮,所需要银两,便用三州的税银来抵。江南之粮留在当地,或调运别处救灾。”
你咋不上天呢。
三州连税都收不上来,说让贾代化用那税银买粮,他拿什么买?西北守军可不止西北行营一处,十余万大军的粮草那是小数目吗?
别说没有银子,就算是有银子,你当皇帝的不知道西北每亩的产出是多少?把西北所有的产出都买过来,也不够所有西北守军之用。
那粮食都被守军买完了,老百姓吃什么?哪怕贾代化在西北民望再高,有这从百姓口内夺食的事儿一出,西北百姓一样会扎他的小人。
张阁老是真听不下去了:“圣人,西北之地土地贫瘠,一遇荒年就指着朝庭赈济。就算现在还有些余粮,也得备度春荒,西北守军想从百姓手里购粮,怕是筹措不足。”
柳阁老也道:“京中气候好些,西北此时已经入冬。西北大旱,北戎、西羌那里也一样大旱。他们说不定今年会南下犯边。此时让西北守军自行买粮,买不到的话,会酿成大祸。”
你可长点心吧,两年前西北军只是断了十日的粮,你就被天下人骂成昏君了,现在还敢把整个西北守军的粮都断了,一断还要断一年?
天下都给你倾了信不信?
就是首辅与次辅,也劝皇帝三思。皇帝气的从龙案后站起身来:“朕难道不知今年西北大旱?可是这天下不是只有一个西北,江南水患,四川地动,一样需要朝庭赈济。西北税银再不收上来,拿什么去赈?”
张阁老心里只能呵呵,从来只有富地赈贫地,没听说过要拿同样受灾的贫地来赈富庶之地的。
又被拉来旁边听的户部尚书心里则是另一番想法:此时逼 着贾代化用西北税银购西北守军粮草,看似是朝庭占了便宜,可若成了定例呢?
那年贾代化一本参得西北军二十多位将官同降一级之事,他还记着呢。到现在不就成了定例,西北军的将官升迁,只要有折子上来,兵部不是都得照批?
这话,自己说还是不说呢?户部尚书偷眼看了看暴怒的皇帝,发现他又在按着自己的眉心,知道是皇帝头风发作的前兆,想提醒的话便悄悄咽了回去:
前段时间有一个御史,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与皇帝唱了反调,结果皇帝头痛难忍不想听他叽歪,不顾不杀言官的成例,直接以损害龙体的理由把人给咔嚓了。
脖子上的脑袋砍下来再也长不回来,西北之地一年的税银也不多,皇帝自己都不在乎,身为臣子的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户部尚书为了龙体着想,果断的在心里劝下自己。
没有人再反驳皇帝的话,由西北守军用西北三州税银就地筹措军粮便明旨发了下去。旨意到了西北,贾代化与孟白还能稳得住,许进与宁州的守将却坐不住了。
寒心,真的寒心。皇帝不知道自己这些守边将士吃的是怎样的辛苦,还是不知道西北今年若没有贾代化推广的三们作物,百姓要十室九空?
坐不住怎么办,自是要约个时间到西北行营来求教于贾代化。贾代化表现的比他们还心寒:“想我父亲与太/祖同打江山,太/祖以国公为赏。可是等到圣人,一下子把我降为一等将军。”
“我身上的这个宁远伯,是圣人觉得我活不下来了才封的。没等我的伤全好,又把立逼着我来西北守边。身为臣子,我自是唯圣命是听,可是圣人却命乔南断我西北军粮草。”
“为了让兵士们吃饱肚子,我不得不让自己家的奴才到南边收集了三种作物,天幸在西北也能种植,产量还不错。不光守军,便是百姓也多一口吃食。”
“可也仅仅是让百姓们能吃饱饭而已。今年西北本就大旱,按说朝庭应该赈灾。可是现在圣人又命我们就地筹粮不说,不拔银子只让用三州税银。”
“你们自己算一算,三州今年有税银可收吗?!”说到这里,贾代化是真拍了桌子。皇帝都已经彻底不要脸了,那就直接让天下人都看看他的嘴脸好了。
许进与宁州主将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贾代化没说皇帝为何以为他活不下来,他们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当年自己及时救援,贾代化是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圣人,如此行事,真能称圣吗?两个人的心里一齐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宁远伯说的我们都知道,只是现在大军的粮草,也得想办法。”
“我是无法可想。”贾代化直直给了一句。
许进与宁州主将面面相觑,他们可都知道,这两年西北作物产出不少,贾代化更没停下让人往西北调粮的脚步。现在他的手里,别的不敢说,保西北军半年的粮草,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他们其实是想让贾代化替他们两州守军想想办法,人家贾代化也明白他们的意思,现在是直接拒绝了。
贾代化心里是在冷笑,你们又不是我的臣子,皇帝给你们委屈了凭什么让我来想办法?谁给你们委屈找谁哭去。
许进一脸苦笑:“宁远伯,这事的起因也是因为……”
贾代化看他的目光全是冷意:“许将军这是埋怨我?也是,谁让我多事,看不得百姓饿死,非得替三州百姓上这个折子。现在看来许将军不妨再上一折,奏明圣人平州税银可押解进京,圣人想必会单独给平州军拔粮。”
才怪!
许进很清楚平州今年税银根本连十分之一都没收上来,别说明旨已下,皇帝不会收回成命。便是没下明旨,税银不足皇帝都要怪罪他欺君,不治罪都是好的,哪里会拔粮。
摊上这么一位君王,许进除了苦笑竟找不到别的表达方式。
宁州主将心思灵透,与许进无功而返后,自己又悄悄跑回西北行营,向贾代化表明了自己日后一定唯贾代化马首是瞻的决心,表示自己的宁州军就算是饿死,也会与西北军共进退:“日后宁远伯但有号令,便是让我挖自己的祖坟,我也没有二话。”这货最后这么总结了一下。
贾代化很愿意与聪明人打交道,宁州主将这么上道,他也就给他指了一条明路,那就是可以去当地的西贝杂货铺看看是不是有粮可卖。
没银子,好说,可以欠着。至于欠条上写什么条件,那是他与杂货铺老板之间的事,贾代化就不参与了。乐颠颠的宁州守将走了,贾代化的下一步行动也开始了。
今年确如皇帝所说,各地天灾不断。每逢天灾,往往有人会往天子不明或是国有奸臣上想,百姓吃不上饭必然思变,正是他出手的好机会。
何况皇帝嘴上说着要赈灾,各地的税银却收的一点儿都不含糊,就连大家都知道是遮羞布的那个加固西北防线增设的税目,都不肯停上一停。
不趁机做点文章,都对不起贾代化这几年的准备!
历来造反,都要舆论先行,贾代化与时先生都摸清了带动舆论的路数,这次行动起来称得上行云流水:西北这边有贾代化暗中供给银粮,数百个乡村选出村老,一路“讨吃”上京请命,求皇帝体恤西北百姓,给西北百姓一个活路。
江南等地早就悄悄流传开了一个名为“大同教”的民间组织。这个组织一不教人信神,二不教人修来生,只专注现世吃饱饭,以求天下百姓人人丰衣足食天下大同。
教名简单明了,教义也很简单,那就是亲帮亲、邻帮邻,穷人得救济穷人。用组织头目的话说,皇帝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饿肚子,谁家有多的吃的,现在拿出一口给别人,将来你没吃的时候,别人就会拿出十口来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