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也只有几分小聪明。
佳慧郡主余光见自己婆婆手里的茶杯已经放下了,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向着鸳鸯依然温声:“我与太太来不来给老太太请安,打扰不打扰老太太休息,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鸳鸯就是一呆,她分明是替两位主子着想,不愿意老太太打扰了两位主子,怎么倒成了两位主子打扰老太太了?
“二奶奶听岔了,奴婢是怕……”鸳鸯急急想辩解一下。
佳慧郡主抬手止住鸳鸯的话:“不是我听岔了,是你的心想岔了。”她的声音猛的严厉起来:“不管我与太太有没有时间,你该替老太太回话都得回。别想着你服侍了老太太几年,就有了体面,想着借老太太的身份压我跟太太。”
张夫人不得不再次拿起茶杯,这个儿媳妇呀,你是在骂鸳鸯还是在刺贾母呀?这些年荣庆堂的奴才们,一个个在同样奴才身份的人面前,都没什么底气,还压你这个郡主?
贾母那里也气的直喘粗气,却挑不出佳慧郡主话里的毛病来:你看,你说丫头不好,那我就骂丫头给你出气,你总不能说我骂的不对吧?要是你还觉得我骂的不对,外人听了是不是得觉得你这个老太太其实有点儿不讲理?
眼看着张夫人与佳慧郡主,让人把哭哭啼啼的鸳鸯带出去,说什么她们有时间再过来陪自己说话,贾母连回应都懒得回了。
回什么,说让她们不用来?下次她们不更有借口不见自己?说让她们天天过来,万一再过来,又带走一个自己使顺手的丫头怎么办?她算是看出来了,每次她闹着丫头不好,接替的人总会晚上几天,换来的更比前一个更不合她的心。
贾母后悔了,她刚才应该忍一忍。那个丫头不是不想在自己这里服侍吗,自己应该把她留在身边,天天支使她,让她担着大丫头的名头,做粗使的活计,看这些丫头再看着人被带走,还羡慕不羡慕。
唉,自己怎么总是忍不住呢。贾母等到丫头们都去廊下议论鸳鸯会被如何处置的时候,重又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她后悔的不是眼前鸳鸯这件事,而是对佳慧郡主的策略。
在佳慧郡主进门之前,贾母还想的好好的,新妇进门后,没有不想着自己当家作主的,所以与张夫人就有天然的矛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己这个做太婆婆的与孙媳妇结成一线,不信斗不过张氏。
可是敬茶闹的那一出,让贾母知道佳慧郡主别看只是个记名嫡女,可是和亲王妃没少教她东西。想着打压一下再拉拢,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怎么办,自然得转变一下做法,贾母想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向佳慧郡主示好。当天贾母就打发玻璃带上自己还算拿得出手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去“赏”给琏二奶奶,理由是老太太挑首饰的时候,发现这套比早晨给的见面礼,更适合金枝玉叶的琏二奶奶。
跟着玻璃一起到荣庆堂的,正是那位替佳慧郡主出头的嬷嬷,贾母刚以为人家是来替佳慧郡主谢赏的,那位嬷嬷已经冷冷开口了:“有一件事好叫老太太知道,这上人赏下人才能说赏。我们郡主是超品的诰命,老太太只能用送,不能说赏。”
说完嬷嬷扭头便走,把贾母那张本就布满烧伤疤痕的老脸,气的更加青紫:你觉得我用赏字下了面子,倒是有骨气的把东西还回来呀,怎么还收下了?
心疼归心疼,下一次贾母还是得了教训,让丫头去厨房要了几样自己爱吃的点心给琏二奶奶送去,说是让琏二奶奶适应一下府里的口味。
那个嬷嬷又出现了,贾母觉得这一次应该是来道谢了吧,谁知,并没有。人家还是那副冷脸:“老太太送的点心,太过油腻,甜味也过重了,又过耗人工,郡主请老太太不必再费心。”
贾母想用茶杯摔那个嬷嬷,生生的又忍住了,这个嬷嬷一看就是个得脸的,身上还有品级,自己先不跟她计较。
接下来的几日,贾母还是不停的把自己的份例菜让人送给佳慧郡主——虽然现在贾母也没有了把天下的菜名写在水牌上、转着圈吃的特权,不过张夫人与贾赦也没亏了她,她的份例菜还是比别人多了四道。
也不知是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除了前一两次那个嬷嬷又出现过,第三次那个嬷嬷就没再出现,让贾母暗暗得意:就算张夫人为了不让佳慧郡主亲近自己,在她一入府的时候说过些什么,可是自己如此把佳慧郡主放到心尖上疼,就不信一个本应处处小心的新妇不感动。
自信的贾母,在一次佳慧郡主来荣庆堂的时候,状似无意的问起她在娘家的时候学没学过管家,还说她没学过的话,自己还可以教教她。
听说佳慧郡主学过管家,贾母很是欣慰:“如此便好了,你学过管家,琏儿的院子就可以放心交到你手里,不用再由他那个奶娘再把持着。唉,说来也是你婆婆……”刚成家的新媳妇,哪个不想着赶紧接手管家之事,不忌惮丈夫的奶娘?
可惜贾琏的那个奶嬷嬷,只生了两个儿子,不然这年轻的少爷跟奶娘的女儿之间的事儿,也可以说上一说。贾琏的奶娘可是张氏挑的,跟那个张氏一样,都不知道劝着贾琏跟自己这个祖母亲近,难道跟自己亲近了,还会让他吃亏?
佳慧郡主怪异的看了贾母一眼:“老太太说我婆婆?”
贾母以为佳慧郡主也愿意听听自己婆婆的不到之处,好做日后的把柄,故做神秘的看了一眼跟着佳慧郡主的人。谁知佳慧郡主就如不懂一样,并没有让自己的人跟贾母的丫头一起退出荣庆堂。
好不容易起了头,贾母并不想因为几个下人放弃机会,再说听的人多了,流言传的才快,将来就是查出来,还不容易查到自己身上。
“你婆婆那个人,就是太小心了,挑的人只要看着老实,却不知道这看着老实的人,内里若是藏起奸来,才更让人防不胜防。”
“只说琏儿房里,他刚出世的时候,你公公便给他攒了大笔的私房,”那些东西怎么来的,现在说起来贾母还止不住的气愤,说出来的话就狠厉了几分:“可是那时琏儿才多大,你婆婆又要管着一府的事儿,自然都是他那个奶嬷嬷收着,谁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
“老太太说的是。”佳慧郡主不光眼神怪异,声音里头好象也压抑着什么。
贾母以为她是被赵家的气的,接着说道:“还有历年来琏儿的月例、年例,笔笔都要查清楚。你别因为自己是新媳妇脸皮薄就不好意思查。又怕因为那是琏儿从小到大的奶嬷嬷就不敢查。琏儿若是因为这个跟你生气,你只管来告诉我,等我给你出气。”
说到最后,贾母凭生出一股豪情,好象自己还是那个儿孙争相讨好的老太太。
佳慧郡主就个时候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时候也不早了,二爷该回来了,等下次我再与老太太说话。”就出了荣庆堂。
那位嬷嬷又留下了,向着贾母笑了一下:“多谢老太太替我们郡主想的周全。”
贾母更加得意:“我一向觉得郡主大气稳重,是个灵透的,心里自然偏疼她两分。你们二爷有不到的地方,郡主不好意思说,你只管替郡主告诉我。”来告状的次数越多,自己这个老太太的作用越明显,日后郡主就离不开自己这位老太太了。
嬷嬷就似笑非笑的看了贾母一眼:“就是老太太这话说的晚了几天,赵嬷嬷在郡主进门的第二日,就拿了帐本子请郡主和我一起点了郡马的私库。要说赵嬷嬷还真是个细心人,郡马用一张纸她都记得清楚着呢。”
好象想到了什么,嬷嬷又笑了一下,这回笑的真诚了一些:“就是太细心了些,将郡马有几两私房,都放在什么地方都告诉郡主了。害的郡主还得时时看着些,要是郡马的私房少了,得及时给他补上。”
滚你的吧。
贾母在心里怒吼着,谁要听你们郡主是不是给贾琏那个混帐行子添私房,我是想让她跟那个赵家的为了琏儿院子的管事权,斗上一场!
不想轻易承认失败的贾母,就跟没与佳慧郡主说过那些话一样,仍不停的让人给佳慧郡主送菜。过了一个来月,到了佳慧郡主该回亲王府住对月的时候,贾母又派了丫头来请。
佳慧郡主挺给面子的过来了,让贾母对自己接下来的话又有了信心:“你回王府住对月,该准备的东西,你太太可都替你准备好了?”
佳慧郡主就礼貌的谢过贾母的关心。贾母做出知心的模样:“论理这事应该是你太太说的,只怕她是一心望高的人想不到,我还是得提点一下。”
见佳慧郡主面露不解,贾母心下更加得意:“出嫁的女儿孝敬娘家母亲,是人人都能理解的事。只是你与别人还有些不同,孝敬王妃的同时,也该想着自己的生母些。总是养你一场,你记到王妃名下已经剜了生母的心,出嫁了总该让她知道,你心里是与她亲近的。”
“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可是你记到王妃的名下时,都与琏儿定亲了,谁把你养大的,你心里该有个数。”贾母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姿态。
此时贾母心里得意——哪个记名的女孩,不惦记着自己的生母?就是宫里的皇子们,生母身份过低不得不养在高位妃嫔的名下,还暗暗照顾自己的生母呢。何况佳慧郡主是个女孩,王妃待她又只是面子情,更该心里贴近生母。
张氏一定只给王妃备了礼,自己现在提醒一下佳慧郡主,不愁她不对张氏不满。
“郡主,太太那里还等着您看礼单呢。”嬷嬷扶起佳慧郡主来,临出荣庆堂的时候才回头向贾母道:“老太太操的一番好心。回王府给什么人带东西,都是咱们郡主给太太提的名。”说完主仆几个走没影了。
这一出足足让贾母消停了两个月,快过年的时候才缓过神来。好不容易佳慧郡主又来荣庆堂一回,她也不再冒然挑拨了,想着慢慢与佳慧郡主缓和一下。
佳慧郡主似是知道贾母有意与自己缓和关系一样,到荣庆堂的次数较以前略多了些,让贾母担着的心放下了好些:本来她还怕佳慧郡主身边的那个嬷嬷太精明,这几次佳慧郡主过来,都没带那个嬷嬷,这可是一个好现象。
接连几日,佳慧郡主每天都会到荣庆堂里坐一坐,让贾母的信心大增,说出来的话里不乏试探之意,不过佳慧郡主都没有接知,可能是因为那个嬷嬷不在的缘故,倒也没给贾母新的难堪。
贾母这一次谨慎了起来,试探后没有多说别的,却有意让自己的丫头去厨房、库房里要东西,都是不在她份例里的东西。
有几次东西要回来了,也有几次丫头是空手而回。贾母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空手而回的时候,都是自己的丫头单独出现在了厨房或是库房。而带回东西的时候,则无一例外的是自己的丫头见到了佳慧郡主的人,那些人给丫头开口讲了情。
这让贾母心里兴奋不已:佳慧郡主的人,那可都是她从亲王府带来的陪嫁,自然是跟她一条心的。以前怎么不见那些人替自己的丫头讲情,自己这才与佳慧郡主多说了几次话,就已经有人替自己的丫头讲情了。
照这样下去,等到佳慧郡主管家,自己再想着吃用什么,就不会再有份例一说,而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吃用还是小事,若是自己向佳慧郡主求情,说她一个人管不过来这么大的一座府邸,让……
越想越觉得自己计划可以成真的贾母,在佳慧郡主再一次来荣庆堂的时候,就话里话外的开始说起这女人到了夫家之后,最主要的除了丈夫的心跟生个孩子外,还得拿住管家之权。
只有有了管家权,才能看出婆家是不是真正看重媳妇,是不是真的对媳妇满意。府里的奴才们才能认清哪位主子才是真正的主子,知道该向哪位主子效忠,而不是分不清大小。
只有有了管家权,出门交际的时候,与别家的太太奶奶相交才有底气,不管是想办赏花会还是办个诗酒会,都可以自己决定,不用看当家太太的脸色。
只有有了管家权,那才能知道一个府里的银钱往来究竟有多少,对自己丈夫的行踪才能不用打听就有人报到自己面前,省得丈夫悄悄与自己离了心,自己还蒙在鼓里。
贾母说话很有技巧,用的都是我们那个时候,我年轻那会儿,我听别的太太说等等起头,就算是有心想说她说的不实,她也可以用自己年纪大了,可能记混了给搪塞过去。
一番话说的佳慧郡主连连皱眉,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让人觉得她有些心事似的。贾母做为慈爱的老祖母,自然关心的问了又问,可是佳慧郡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她没说,可是贾母却觉得自己猜 到了,这分明是自己说的话佳慧郡主已经听进去了。看来下次自己再加一把柴,佳慧郡主就该跟张氏争夺管家权了,到时自己就可以给佳慧郡主出主意,她一个人斗不过张氏,不是还可以找外援吗?
外援有人选是现成的,贾珠的媳妇王熙凤,就是一个好人选。她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帮着佳慧郡主来管家,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从公中得些银子贴补一下二房的。
其实贾母是完全猜错了,人家佳慧郡主早已经不耐烦再看她一大把年纪,还要遮上一层轻纱的脸了。可是自己的婆婆却不时的叮嘱自己,贾母频频示好,自己身为一个孙媳妇,不管身份多高,她还是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感谢。东西也就算了,人总得不时的打个照面。
可是今天老太太说的那些话,里头的意味让佳慧郡主十分不喜,也让她明白婆婆一定早就知道老太太要从自己身上动手,所以自己一个月前接手管家的事,才没让风声传进荣庆堂。
看来这是婆婆对自己的考验!
在佳慧郡主看来,自己的婆婆不单是个聪明人,还是一个通透的人,她用老太太来考验自己,一定大有深意。可怜还有些单纯的佳慧郡主,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婆婆,已经把自己与贾母的相处,当成热闹看了,发现自己没有吃亏,她就会替贾母创造机会,一直看下去。
与自己的陪嫁嬷嬷商量一下,佳慧郡主还是决定把老太太今天跟自己说的话,跟婆婆学一学,婆婆信任自己,小姑子也亲近自己,可不能因为一个只会惹事的老太太,让婆婆心里不喜,到时不光小姑子不再亲近自己,只怕二爷也会不满。
张夫人听完了佳慧郡主的话后,心里对贾母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论这份不屈不挠的精神,张夫人觉得自己比不过贾母。
她笑着向佳慧郡主道:“老太太别的事上糊涂,可是怎么把握人心上,除了对老爷外,还是清楚的,这个你可以学一学。”
迎春听了就在下头偷笑,张夫人瞪了这个庶女一眼:“你也学着些,别天天只知道憨玩儿。”
迎春是在贾琏九岁那年才有的,她姨妈生她时难产死了,贾赦因为绝子汤出了纰漏,自己觉得愧对张夫人,只让奶娘养着。张夫人在她三岁的时候见了几次,觉得小姑娘没有原著里那么木讷,便不时的让人抱到自己这里来玩儿,渐渐的倒有了些母女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