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进了右边的密室,才是薛家历年来累积的老本,并没有在公帐之上,里头不光有金锭、银锭,更有古董、字画跟放在盒子里的地契。看到这些东西,薛沛才承认薛家当得起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考语。
这是薛家的东西,他收起来更是心安理得——现在他可是薛家的家主,薛家的东西,他收着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的收了两个密室的东西,又把多宝阁恢复了原位,薛沛才从容的挂上暗号,出了内书房。一边走一边感叹,初代紫微舍人,那才真称得上皇帝的亲信,人家把皇帝跟自己家的财产分得这样清白,还能让开国皇帝连风声都没给自己的下任皇帝透露,厉害,厉害。
其实薛沛还是受了时代的局限,哪怕是知道第二任皇帝也不是太子出身,却没想到开国皇帝是没时间跟自己的继任者交待——相对于皇位更迭来说,一个亲信家放着的财物,对皇家来说还真不值一提,哪怕是都没有了,等自己坐稳皇位再攒也来得及。
现任皇帝也是如此。在得到大位之前,只隐隐知道皇家有这么一个暗探在江南。等到自己承继了大位,得到完整的暗探分布之后,就按着前任皇帝的办法,先由着薛家继续监视江南,自己派人监视薛家,直到觉得薛家值得信任了,再让薛家继续替自己敛财。
所以刚才薛沛收起皇家存在薛家的银子,足足有六百万两,而在当今的心目之中,他存在薛沛手里的银子,数目只有一百一十余万两——这是当今嘱咐原主存下的数目,在皇帝看来,只要不是发生整个江南的天灾,有这百余万两银子足够支撑了。
等到晚上薛沛就发现自己内书房放着的密折已经被人取走了,心放下了一半,然后在月黑风高之际,直接给内书房来了一把火。
倒不是薛沛放火的技术生疏了,而是他放火要符合时代特点不是?这一把火,可是有人见没毒死薛沛,怕他向皇帝密报,才做出来的,只有月黑风高的背景之下,才更让人相信。
等着薛姨妈惊魂未定的跑过来,薛沛已经又被气的吐血了,嘴里还嚷嚷着:“甄应嘉,你这个小人,竟然真敢放火。”然后就倒地人事不醒。
火是自然要救的,两个空空的密室也自然会被人发现的,刚被救醒的薛沛发现密室内空无一物,再次大口吐血昏厥,也是必然的。
好在江南风小,哪怕内书房便在正院之内,也没有烧到正房。薛沛刚刚醒过来,就顾不得自己再次吐血身体衰败,一定让人扶着自己到内书房的废墟之处。
对着两个成了黑洞的楼梯口,薛沛掉泪不止,嘴里还喃喃着什么愧对天恩、对不起列祖列宗等语,整个人看上去颓废苍老了不止十岁。
金陵知府早已经得了薛家报案,说是有人纵火后抢夺了无数财物,可是问那财物的具体数目,报案之人却又无法说得清楚,自是要亲自过府来向薛沛这个家主问问详情。
现在的薛沛就如同魔怔了一样,金陵知府见到的,就是不吃不喝的坐在废墟边上,看着那两个黑洞洞发呆,问话也如听不到一样的薛沛。
直到身边有人暗暗提醒,又推了两把,薛沛才回魂一样看清眼前的人是谁。这一看清就如见到救星一样,一把抓住金陵知府的手:
“是甄应嘉,一定是甄应嘉那个小人。他昨天才过府威胁于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晚上我的内书房就着了火。这就是他给我的罚酒呀。老天,老天,这是要绝我薛家呀。我薛沛愧对列祖列宗呀。”没再说愧对天恩的话。
金陵知府也看到了那两个黑洞洞,只当里头藏着的都是薛家历年积攒的家财,所以薛沛哭诉对不起列祖列宗。等到再听到薛沛说什么有违祖训之类的话,更是当他心疼财物,出言安慰后,还得提醒薛沛,没有证据不能诬陷别人。
甄应嘉,那可是四皇子的亲舅舅,从薛沛嘴里说出甄应嘉放火,金陵知府都恨不得自己没来这趟,怎么肯直接就听薛沛的话,去调查是不是甄应嘉直接或是派人放了火?
可怜的金陵知府,却没发现那个一直扶着薛沛的人,听到薛沛说出天要绝薛家、愧对列祖列宗时,眼里闪过的精光。
薛沛将“失窃”的财物列了详细的清单,送走倒吸一口冷气的金陵知府,好半日,又如行尸走肉一般让人把自己扶回内室,接着然后便向人要纸笔。薛姨妈还想劝他歇歇养养身子,被他一句妇人之见给骂走了。
走了好,薛沛本来就不愿意写密折的时候被薛姨妈看到了,要不这个女人一定会问个底朝天。原主就是因为行事不密,被薛姨妈反复追问下,觉得这是自己的枕边人,只要多嘱咐一下她别跟外人说,她会知道轻重的。
结果却被这个知道轻重的枕边人,把消息透露给了娘家,紧接着就让甄家知道了,最后连皇帝都知道自己的暗探露底,这才导致了原主给自己腾地方。
为了不重蹈原主的覆辙,薛沛可不就得把薛姨妈打发的有多远走多远?这一封密折,可就关乎自己能不能暗探的位置上全身而退,所以薛沛写的比前两封密折用心一百倍。
他先向皇帝请罪,表示自己没有替皇帝守好财,自己家里藏有圣人私库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泄露了,一夜之间圣人的银子,被贼人搬空不说,贼人还想着杀人灭口,纵火烧了他的内书房。
薛沛重点描述了内书房离他居住的正房只有不到十几步的距离,只要老天爷刮那么一点点风,他与妻儿就不能幸免。好在侥天之幸,圣天子保佑,他的妻儿逃过了这一劫。
可是薛沛自己却十分自责,觉得自己万分对不起皇帝。他说,自己知道本该以死谢罪的,可是却不得不撑到现在,是因为薛家列祖列宗只有替天子尽忠,没有给天子添麻烦的。
所以他薛沛要留着这一口气,等着皇帝派来接替他的人到来,好把自己没被贼人偷走的家财,通过接替人之手,敬献给皇帝,庶几可抵自己罪过之万一。
这一次薛沛在密折里加进了一些自己的揣测,毕竟他已经对着金陵知府说过是甄应嘉纵火了,金陵知府不知道纵火是为掩掠财,可是圣明的天子应该知道真相。
因为就在昨天,甄应嘉才威胁为薛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写完了密折,把应该挂在内书房的暗号挂到了正房外头,薛沛就不顾自己病体难支,又让人扶着自己去看那两个黑洞洞。出了正房,薛沛还不放心的吩咐,没有他的命令,就是太太也不许进内室。
等到薛沛对着黑洞洞发够了呆,重回内室的时候那封密折又不见了,薛沛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若是半个月内他能得到皇帝的批复或是见到顶替他的密探,他就可以确定谁是皇帝放在身边监视他的人了。
心情刚好一点儿,薛姨妈又带着薛蟠跟薛宝钗急惶惶的来了,让薛沛的心情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等听到薛姨妈告诉他,另外七房的家主都已经到了花厅,等着见他这个族长的时候,薛沛反而平静了下来。
来的好,就说这薛家人不会这么消停的等着他养好了病,落井下石也得讲一个近水楼台才对。咳嗽了两声,薛沛向着薛蟠招了招手:“陪我去见人。”
“老爷,蟠儿还小呢。”薛姨妈听说那七房叔伯的神情都不大好,不想让薛蟠去看那些人的嘴脸,更怕那些人激动之下,伤了她唯一的儿子。
薛沛只看向薛蟠:“于今咱们家遭难了,我的身子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丁在,你可愿意与为父一同去见人?”
薛蟠很想说他不愿意去,可是对上薛沛那期盼的眼神,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父亲看重他,父亲觉得他是个男人,所以看重他。
第83章
薛沛看着薛蟠纠结的表情就是一笑, 小孩子嘛, 虚荣心比大人还重呢,最愿意让人重视他, 现在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到了薛蟠的身上, 他哪好意思认怂?
在薛蟠看来, 父亲那一笑便是欣慰自己顶事的笑,莫明的升起一股自豪来:关键时刻,父亲还是得指望着他。看来平时父亲老是夸妹妹,不过是因为妹妹小,逗她高兴罢了。
这么想着,薛蟠就走到薛沛面前, 卖力的扶起薛沛:“父亲,我跟你去。谁要是为难父亲, 我就揍他。”说完还晃晃自己的拳头。
薛沛配合的展示自己一脸的骄傲:“好,我蟠儿长大了,能替父亲出气了。”只把全身的重量压向薛蟠一点儿, 免得让人看出自己并没有装出的那么虚弱。薛蟠边走还边问:“父亲,要不我自己去见叔伯们吧,你躺着养伤就好。”
薛沛知道这些人自己不见是不行的, 这次见了,下次就可以一劳永逸跟这些人划清界线了。
没到花厅,已经可以听到里头乱嘈嘈的议论之声,薛蟠的胖脸就纠结到了一块:“大胆,这些人原来哪次不是安安静静、恭恭敬敬等着父亲, 今天竟吵的跟菜场似的。”
薛沛安抚的拍了拍薛蟠的小肩膀:“一会儿进去你不要说话,哪怕那些人说的难听你也不许插嘴。只管记住吵的最凶的是谁。”
薛蟠很不服气:“这些人都指着父亲才有口安乐茶饭吃,好不好一顿棍子打出去就是了,干嘛不让我说话?”
这都是谁教给你的?薛沛就不急着进花厅,反而问薛蟠怎么会做如是想。薛蟠很理直气壮的告诉薛沛,都是母亲告诉他的。
本来就是这些叔伯自己不成器,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说是出了本钱,可是最劳心劳力的还是父亲,每年分红给他们自己家本来就吃着亏呢,所以不用跟他们客气。
薛家的确是各房都把银子集中到了族长一房手里,由着族长主持所有的生意,可是人家那是为了本大好垄断市场好不好?每年底的分红,也是按着出资多少分配,额外划出一成来给族长一房,就是谢他为全族人操劳的。
怎么到了薛姨妈嘴里,就成了人家是仰族长鼻息的了?薛沛直觉平日薛姨妈对另外七房态度一定是高高在上惯了,要不这些人现在说话的口气不会这么幸灾乐祸——整个薛家的生意都指望着自己这个族长呢,自己倒了,薛家赚不到银子,对这些人并没有好处。
看来自己一会儿要好好看看各房的态度,若是这些人还知道关心自己,就得适当调整一下对他们的策略。
薛沛打定了主意,就要扶着薛蟠进花厅。薛蟠见父亲一直没有说话,大模大样的向薛沛道:“父亲放心,他们不过是仗着咱们家,才让人称一句皇商薛家人,等我写信给舅舅和姨丈,有舅舅他们替咱们撑腰,管保这些人老实。”
原来你从这么大就知道仗势欺人了。薛沛在心里给薛蟠记下了一笔,向着他严肃道:“记着我刚才的话,一会儿插嘴,便送你去青山书院,不放假不许回府。”薛蟠一下子蔫了,觉得自己刚才以为父亲看重自己,是个错觉。
守门的下人见自家老爷总算走了过来,神情似激动又似松了口气,向着花厅内大声通报:“老爷到,少爷到。”
花厅里安静了片刻,接下来又是了阵嗡嗡之声。薛沛没心情听他们议论什么,步履虚浮的好歹走到了主位边上,先自己一屁股坐下,又咳嗽了两声,才向着刚才一齐站起来对自己这位族长表示尊敬的七家家主示意了一下:“都坐吧。”
话音刚落,有两个人已经率先坐下了,薛沛认出这是三房跟四房的家主。其他的人见有人落座,也都重新坐下,当着薛沛倒不好再议论了,一个个挤眉毛弄眼睛的,生怕薛沛看不出他们是有话要说。
薛沛就是不主动开口。
三房的家主薛江忍不住了:“族长身子可好些了?”
薛沛微微一笑,声音低得让人快听不见了:“便是身子不好,兄弟们来了,还是要见一见的。”知道我身子不好,你们还扎堆来,是想累死谁吗?
薛江本以为薛沛怎么也要跟自己客气一下,说自己好多了,那自己接下来的话就好出口了。可是薛沛却说自己就算身子不好,这么些人都来了也得见客,就显得自己这人有逼迫之嫌了。
四房的薛河见薛江被薛沛一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族长身子顶不住,就是在内院见我们也使得。”
薛沛看了一眼薛河,这个比薛江会说话。可是会说话不等于自己就要搭理他,薛沛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接话,把个薛河生生僵在了当地。
花厅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薛沛不时咳嗽一声,让那七个人更是如坐针毡,却谁也不说要回去,改日再来探病的话。好一会儿,二房的薛海才问:“听说昨日内院走了水,族长可惊着了?”
薛沛点了点头:“我倒还好,不过内子与孩子受惊不小。”薛蟠就想说自己胆子大着呢,并没有受什么惊吓,却被薛沛不着痕迹的拉了一下,撇撇嘴低下头。心里暗中觉得这些人着实上不得台面,不过一把小火,又没烧多少东西,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一齐过府。
“不知这纵火之人,族长可有眉目了,若是族长身子不耐烦,小弟倒是可以代劳查访一二。”薛江又坐不住了。
薛沛还是淡淡的:“上午金陵知府已经来看过,自会给我一个公道,就不劳烦老三了。”
眼见着薛江再次败下阵来,薛海接口道:“自家兄弟,说不上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族长家的事,也是合族的大事不是。”
这个比老四房的更会说话,说不得今日纠集着人来的,就是这位了。薛沛摇着头,意有所指的道:“身为族长,为族人操心是我的责任,哪能让族人反过来替我操心的理儿。等什么时候我不做这个族长了,再承兄弟们的情吧。”
薛海眼神便是一闪,笑道:“族长这些年为族人如何操劳,族人有目共睹。好不容易有个替族长分担的机会,说不上什么承情不承情的话,都是自家兄弟。”
剩下的几个听了跟着点头不迭,生怕薛沛看不出他们想替他分担之心。薛沛心里冷笑,向着薛海也是一笑:“那老二不妨说说,准备怎么替我分担。”
问话口气平平,真如平常兄弟共话家常。可是听在薛海耳中,偏生不好回答,嗫嚅着说不出自己最想分担的就是族长之位,还有皇商的名头。
薛沛这时却猛拍了一下桌子:“是不是想着替我分担一下族长之位,还想着最好这皇商之位,也让与你?!”
薛海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来前他可是跟那几个说过自己的目的。不过当着另外六个人的面,他是将族长与皇商分开来说的,为的是自己得一个,再拿出一个来诱得众人一起发难,免得自己独木难支。
现在薛沛竟一下子指出自己心中所想,薛海生怕跟来的诸人发现自己的算计,不由道:“族长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兄弟们听说族长身子不好,日后便是养好了也累不得心劳不得力。所以想着替族长分担一二,有族长指点着,才能让大家的生意不至因族长之病而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