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走出来,手里端着金色浮雕的托盘。
皇上转过身不再看她:“喝了吧。”
沈画棠缓缓站起身来,小腹处突然隐隐有胀痛传来,她看向那托盘上的水波游鱼图案的酒杯突然神色一动:“陛下这是要赐死妾身了?”
皇上转过身来,冷冷看着她说:“若你现在选第一条路,也还来得及。”
沈画棠退后了一步:“陛下这样做真的想好后果了么,妾身再招您厌也是这大齐的景王妃,无缘无故地赐死妾身,您想好这其中的托词了么?”
“朕想要杀一个人,用不着找什么托词。你不用在这里拖延时辰,今日朕想杀你,谁也救不了你,便是皇后,今日也进不来这景泰殿。”皇上冷冷地看着她说。
“若妾身答应陛下进宫,那思齐怨的会是妾身;可若妾身饮下这杯毒酒,思齐怨的便是陛下。”沈画棠嘴角轻轻一勾道,“陛下真是不惜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呀。”
“你!”皇上强忍下来骂她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反正你都要死了,朕就饶了你今日的出口不敬。”
气死你气死你,沈画棠的目光又转向那酒杯,水波游鱼的图案绘得如真似动,栩栩如生,里面的酒液澄澈晶莹,轻轻摇曳下能映动这金碧辉煌的殿顶。她在心底稍稍犹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端起了那杯酒,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皇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想好了?”
“若妾身不愿,陛下会饶过妾身吗?”
皇上僵硬地转过脸:“你休想!”
“那妾身死后,陛下就琢磨琢磨怎的对思齐交代吧。”
沈画棠话毕,就掩袖抬手,将酒杯凑到了唇边饮下。可刚一触到那辛辣刚烈的酒味,她下腹一直若有若无的隐隐作痛骤然变得尖锐起来,只听“哐啷”一声轻响,沈画棠手一抖就失手将酒杯摔到了地上,澄澈的酒液洒了一地。
皇上瞧见这一幕,刚想斥责她,可看见她脸色惨白眉头紧皱竟有些慌神:“你...你怎么了?”
就在此时,殿门口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沈画棠被那疼痛折腾得却已无暇顾他,脚下虚浮下不由得扶住了殿内精雕描画的大理石柱,。
就在她开始疼的发黑之时,突然有人从后面将她猛地揽进了怀里,那人慢慢蹲下身子轻轻将她身子放平。沈画棠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眼前那张满脸焦急的俊脸嘴角轻轻一弯:“你回来了?”
陈嘉琰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棠棠,你...你怎么了?”
沈画棠只觉得周围聒噪了许多,略略抬眼一瞧才见一大堆侍卫此时正举着长剑长刀围着他们,那闪闪发光的兵器尖端,都正直直对着陈嘉琰。
沈画棠不由得勉力一笑:“你看你,来就来,还搞那么大阵仗。”
皇上暴躁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滚!这里有你们什么事!都给朕滚下去!”
围着他们的侍卫慢慢退下,皇后杨妤念却急急地从后面绕出来:“景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陈嘉琰抬起眼,墨黑的瞳仁里此时一片猩红狰狞:“还不快去叫太医!”
杨妤念被他吼得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对身边女官说:“快去传太医。”
沈画棠捂住肚子,看着他满脸憔悴疲惫的样子突然眼眶一酸,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又缩了回去,小声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何那日过后就没了人影?”
陈嘉琰猛地握住她退到一半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满眼发苦地说:“我没有,我怎么会不要你呢...那日我强迫了你不敢见你才走的...”
沈画棠听到这话一愣,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就一巴掌冲他甩去,陈嘉琰躲也没躲,只听一声脆响,他的俊脸上便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你这个混账,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害怕,我每日都怕你会发觉这一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虚幻梦,我每日都害怕你会在外面喜欢上别人...你不相信我,你们皇家也容不下我…干脆让我死掉算了!”
陈嘉琰浑身狠狠一抖,将她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低下头将脸贴着她的脸喃喃说:“你别这样吓我,你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没有你你要我去哪儿呢...没有你我连家都没有了...这天下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自己明明没喝到那毒酒,怎么还腹痛的这么厉害...沈画棠看着他的神色,突然心底也害怕了起来,不知出于什么心情轻轻道:“我被你皇兄灌了毒酒,反正也活不久了。”
陈嘉琰一怔,抬起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沈画棠垂下眸子,突然不想再看他。
陈嘉琰颤抖着手摸向她的脸:“棠棠,你你别吓唬我行不行,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要拿这种话来吓唬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胡乱疑心你逼你做你不愿的事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给你的这种日子,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这大宅院里勾心斗角,我们不待了好不好,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只要你别说这种傻话吓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行不行...”
沈画棠也难过起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捂着越来越痛的腹部,轻轻抬起手描过他俊朗的眉眼:“我也不想,可是我现在好难受...”
“你别离开我,我不让你离开我!”他紧紧抱住她好像生怕她会骤然溜走一般,“我这么在意是因为我只有你啊,棠棠,父王母妃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棠棠,当初沈家那么对你,我明知道可以用别的法子帮你解决,却还是逼着你嫁给了我,因为我太想得到你了。所以我一直在害怕,害怕你始终无法喜欢上我...若你这辈子都无法喜欢上我我该怎么办...所以我才不愿你和别人多说一句话,你只对我冷淡上一点我就怕的难受...我错了,我再也不计较这些了,我再也不逼你迫你了...只要你...别离开我...”
听着他满是乞怜的喑哑声音,沈画棠扯扯嘴角勉力一笑:“你真是太傻了...”
皇上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往前走了一步有些不耐地说:“行了你不要再装了!那酒里根本就没毒!”
沈画棠一愣,果然没毒...可腹痛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捂着肚子揪紧陈嘉琰的衣袖:“我没装,我真的肚子疼....”
就在这时,女官终于带着太医匆匆赶了过来。太医一见这情境,慌忙蹲下身子为沈画棠诊脉,陈嘉琰紧紧抱着沈画棠,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其他的动静。
太医定了定神色,看向陈嘉琰说:“王爷不必担心,王妃没事。只是王妃有孕了,疲累紧张过度才会腹痛,待老臣给王妃开副安胎药,再让王妃休息片刻就没事了。”
陈嘉琰一脸怔怔地看向太医,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抱紧沈画棠看向她突然咧嘴一笑。
“真的吗,太好了…棠棠你听到了吗,你没事你没事的...”
沈画棠听闻此言也是一怔,回过神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杨妤念忙上前来:“景王爷快带王妃去殿里休息吧。”
陈嘉琰忙抱着她站起来,可刚站起来他动作突然一顿,沈画棠刚奇怪地看向他,就见一股血雾突地在她眼前喷漫了开来,瞬间便溅红了她素锦绣花的衣领。
随即男子俊逸的身躯便支撑不住轰然倒地,临倒之前却记得将她紧紧地护在了怀里,让她完完全全压在了自己身子上,不受一点损伤。
男子的鲜血肆无忌惮地晕染在女子素锦的衣领上,宛若这冬日最后一枝开到靡艳的红梅。
第68章 .重伤
“混账!你们这群庸医, 现在跟朕说这等鬼话,若是治不好景王朕将你们满门抄斩!”
皇上蓦地端起琉璃盏朝满地跪着的太医砸去, 琉璃盏砸到地上四散裂开,一地太医瑟瑟发抖却不敢动弹。
杨妤念轻咳一声,语气竟带着几丝讥凉:“陛下这该发怒了,若不是因为您,景王爷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啊。”
皇上狠狠瞪向她:“你在这里添什么乱!”
杨妤念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太医:“好好为景王诊治, 若有差池本宫定不会轻饶!”
一地的太医立即唯唯诺诺地应了, 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杨妤念朝皇上走近两步, 轻声说:“思齐只是一时昏迷过去了而已,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不担心?朕怎么可能不担心, 你没听见刚才那群老东西怎么说的,他在路上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么急着赶回来,朕刚才就该真毒死那沈氏!”皇上恨恨地说。
“陛下还说!”杨妤念的语气骤然带点严厉起来, “臣妾瞧着陛下这几年是愈发地发起昏来了,这么荒唐的主意您也能想得到?若不是您闹了这一出,思齐何至于心神震荡弄成如今这个样子?思齐究竟为何受伤还不是为了陛下您去办差, 可您不好好体恤人家就算了, 竟还有毒死人家的妻子和孩子, 这若传出去陛下叫这天底下的百姓怎么想!”
皇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妤念, 杨妤念对他态度一向恭敬温顺, 鲜少有这般指责他的时候。刚想斥责她突然也觉得自己理亏, 有些不甘地低下头说:“朕只是想吓吓那沈氏而已, 又没想真叫她死, 谁知她竟然有孕了...”
杨妤念又嗤笑起来:“皇贵妃?陛下真是什么歪主意都能想得到。”
皇上罕见的脸红起来,羞恼道:“闭嘴!李栋这混账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好了,陛下,”杨妤念也正色起来,“以后别再闹这种荒唐事了,您也看到了画棠对思齐意味着什么,她若真有什么不测,您这不是要将思齐逼死么?”
皇上心里又苦涩了起来,微微低下头说:“朕也没想到会这样,本来只是试探那沈氏一番,谁知竟闹出了这等事情...这群狗东西真是胆大包天,连思齐他们都敢动!”
“思齐一向功夫好,一般人应该难伤到他才是,”杨妤念露出沉思的神色,“这一遭怎么还受了重伤呢?”
“那群人想动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其实也都是冲着朕来的,他是为了朕才经受这些的...若是没了他,才能更方便他们对付朕。”皇上突然神色有些紧张地拽住皇后的袖子,“皇后,你说思齐他不会真的有事吧,他若出了事朕...”
杨妤念听着皇上突然微微哽咽起来的语气,情不自禁地轻轻抱住他,她伴着他从少年夫妻到君临天下,虽是帝后相敬却始终少了寻常人家的那一份质朴温情。她早已见惯了他少年老成,任何事都不动声色的模样,如今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她轻轻拍拍他说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陛下...”
“若他好转起来,朕再也不这般累他了,也再不为难那沈氏了...是朕太自私了,明知道他每日想早点回去见他的王妃还故意拖着他,”皇上轻轻闭上眼睛,“母后和沈氏说的对,是朕太苛刻了。是朕忘不掉记忆里的那个小小少年,所以一直想着把他拘在自个的回忆里。可是皇后,是他一直陪着朕啊,朕虽坐拥这天下可内心比谁都孤独,朕真的害怕在他心里朕比不过那女人了,真的怕连他都会弃朕而去...朕不能没有他...朕今日这般对他的妻子,他定是生朕的气了对不对...”
杨妤念轻拍着皇上的背脊,他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滚滚红尘里的苦命人?镇日漂游,苦苦寻踪。她收住心中微微的苦涩轻声说:“不会的陛下,思齐不会怪您的...还有...臣妾也会一直陪着您的。”
沈画棠趴在内殿的床榻前,轻轻地伸出手指描着陈嘉琰俊朗的眉眼。
一直都知道他相貌是好的,虽看了这么久,这般细细看下来仍然觉得惊艳,一直听闻陈嘉琰貌若其母,也不知道他母妃究竟生得一副多么好的相貌,才能生出这般优秀卓越的儿子。
“王妃怀有身孕,还是快去歇着吧。”桂嬷嬷走进来担忧道,“若王爷醒来知晓了这一切又该心疼了。”
沈画棠摇摇头:“无妨的嬷嬷,我不在这儿守着心里难受。”
桂嬷嬷一愣,不再说什么,轻轻退了下去。
“你怎么还在睡呀,”沈画棠凑近陈嘉琰耳边轻声说,“这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你却又睡过去不理我了。”
沈画棠看着他安静俊逸的睡颜,心口一阵发涩,轻轻伸手拉过他的手嘀咕说:“你怎么能那么想呢,我在这世上最爱的就是你呀。还从未有人如你这般对过我,一开始我确实只是感念你对我的好,后来就发觉自己离不开你了。你身处高位,每日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拼命地想做好你妻子的职责,生怕自己做不好配不上你了。”
“原先我确实向往平淡简单的日子,可自从嫁给你之后,我突然觉得过什么日子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每日看见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便是刀山火海龙穴虎潭我也不害怕,但你要陪着我才行,不然我会害怕的。”
沈画棠拉过他的手,将脸轻轻贴在他手上说:“你若再不醒来见我,我就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人,再也不要你了!”
“你想嫁给谁?”
沈画棠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见陈嘉琰已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沈画棠惊喜道:“你醒了!我去叫太医来帮你看看。”
陈嘉琰却一把拽住她,声音微微喑哑地说:“我没事,我不想见旁人,只想见你,你别去叫他们。”
沈画棠一愣,微微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样吓你...”
陈嘉琰有些吃力地笑着摸摸她的头:“傻姑娘,你又不知晓自个是有孩子了。”
沈画棠微微垂下头,没想到她都要做娘亲了,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摸向肚子小声问:“那你开心吗?”
“开心,”他拉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不过不是因为孩子,是因为又见到你了。”
沈画棠撅撅嘴,有些不开心地说:“原来你不想要孩子啊。”
“想要...”他神色有些犹豫地说,“但母妃就是因为生我落下病根的,我怕...”
沈画棠一愣,她当然知道这个时代生孩子有多大的风险,她反握住他的手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