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表哥,”沈画棠依旧笑得单纯和气,“太太对我们教导极严,就算亲如表兄妹也应注意着些的。我此次前来只是想跟表哥道个谢,毕竟这段时间有赖表哥照顾了。”
容云鹤立马不好意思地摆手说:“表妹这说的是哪里话,这...本就是因为我你才受伤的。”
他抬起眼盯向沈画棠琉璃似的晶莹剔透的眼眸,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六妹妹平时在家都是这么受欺负的吗?”
沈画棠却像是没听懂一般,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分毫改变:“表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太太一向待我们姐妹好的很,五姐姐虽然任性了那么一点,人却是不坏的。表哥可千万不要多想。”
容云鹤却紧盯着她波澜不惊的笑容,似乎想拼命从里边探寻出一些东西来。
“既然已经道过了谢,左右也没什么别的事,画棠就先告退了。”沈画棠又温温笑着冲容云鹤点了点头,没等容云鹤回应就携着丫鬟转身离去。
容云鹤却站在原地盯紧那消失在转角绿荫处的一抹月白裙摆,一瞬间感觉心头空落起来。
长随海波走过来,瞧着容云鹤怅然若失的样子大胆道:“少爷,人都走了,您还瞧什么呢?”
容云鹤生性散漫洒脱,平日里对待底下人也和气,因此惯得他们胆子都大,平时里同他说话办事也都极是随意。
“没什么,就觉得六妹妹很可怜,这么好的姑娘,却如此不受待见。”容云鹤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您怎么晓得不受待见呢,”海波四下瞧了一圈才叮嘱说道,“少爷您可不要乱说,那好歹也是您的亲姨妈呢。”
“我就是很同情六妹妹而已,反正姨妈家的事儿,也轮不到我说嘴。”容云鹤话虽这么说,可面上的表情却依旧很是黯淡。
海波却贼兮兮地掂起脚尖,凑到容云鹤耳边:“少爷若真是觉得心疼,何不把六姑娘给娶回家好好宝贝着。”
容云鹤吓了一跳,语气骤然严厉起来:“说什么浑话!叫别人听见了不是玷辱人家姑娘清白的名声么!”
海波有些委屈地咂咂嘴:“小的这不也是为的少爷您考虑么?那六姑娘虽然年纪还小,可要小的瞧着,那模样儿,可比这府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强。再说少爷这三天两头的找人打听六姑娘的事,难道少爷心里就真没那个心思了么?”
容云鹤竟罕见地红了脸:“净说胡话,我只不过觉得她处境可怜,关心一下而已。”
“这府里的姑娘可都是您的表妹妹,可您瞧那个四姑娘三天两头子的来这边冲您示好,您反倒觉得厌烦了呢。”海波继续说道,“若那四姑娘能换成六姑娘,您不得高兴疯吗?”
“行了别再说了,”容云鹤匆匆打断他转身朝屋内走去,“这些没的有的,以后不许乱说!”
海波又咂咂嘴,只好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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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真朝那边去了?”沈画盈放下手中的花样子,似乎是不可置信地问道。
“可不是吗,”红苓很积极地凑过去沈画盈身边说,“还站在院子口说了一会子的话,这好多人都瞧见了呢。”
沈画盈顿时孑然大怒,把手中的花样子使劲一摔说道:“她这是还不长记性么,竟敢主动朝表哥那里去!看来我上次给她的厉害还不够!”
荷香正巧端茶进来,闻言狠狠瞪了红苓一眼赶忙劝慰说:“姑娘莫动怒,婢子听说六姑娘只是去道谢的,并没有做什么旁的。”
“旁的?”沈画盈语气骤然尖酸起来,“她还敢做什么旁的?不晓得自己身份有多低微么,竟敢主动去招惹侯府的公子?”
荷香心里想,你不也只是区区一个庶女,还镇日派人去给容公子送这送那,眼见着容公子都烦了心里却一点回数都没有。
可这话她可不敢当着沈画盈的面说,依旧好言相劝道:“不过姑娘可不能再冲动了,上次是运气好才没出什么事儿。若再闹上次那么一出可就不好收场了。”
“我知道,”沈画盈阴阳怪气地说,“我才犯不着为了她给自己招惹上什么腥气,你去把我这个好六妹妹请来,做姐姐的得趁这回好生给她赔个不是。”
荷香还是有些不放心:“姑娘想做什么?”
“你放心,我就探探她的口风而已,若她真有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我也得给她及时掐灭了才是,”沈画盈笑得有几分阴怵,“一个又蠢又笨的丫头,也配得上给我争?”
红苓很狗腿地应了:“婢子这就去叫六姑娘。”
荷香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
“六妹妹瞧着我这里的布置怎么样?”沈画盈摆着一张笑脸,状似不经意地扶了扶头上的镶蓝宝石花钿簪说道。
站在沈画棠身后的秋水一刻也不敢懈怠地盯紧沈画盈的动作,看见沈画盈如此做作的神态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干呕。
“姐姐这里自然是极好的,”沈画棠神情之中似乎满是羡慕,“我那儿要是有姐姐那儿一半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画盈神色更显得意,突然一脸亲切地拉过沈画棠的手说:“六妹妹觉得,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怎样?”
沈画棠似乎是吓了一跳的样子:“四姐姐怎么问起来了这种话?你我姐妹之亲,自然不可用常语来描述。”
沈画盈却突然露出一脸委屈的样子:“我瞧着六妹妹也是心里喜欢呢,可是六妹妹却只和三姐姐好,不与我好。我们几个庶出的本来就该互相亲近着些的,可六妹妹却总看着和我有隔阂的样子,我心里一时不忿,上回才捉弄了六妹妹的...”
第13章 .虚情假意
若不是身在沈画盈这里,秋水简直想仰天长笑了,上次她做出这等恶毒的事,这回却一句捉弄便想掩盖过去,真拿她们家姑娘当作是傻子耍呢?
“我知道,”沈画棠依旧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那件事我早己忘了,四姐姐便也忘了吧。”
沈画盈在心里得意地想,谅你也不敢怎么样!可面上却装得愈发的真诚,看起来盈盈楚楚的就差要垂泪了:“后来我想起这件事也是越来越后悔,几次在夜里想的都睡不着觉...这才把六妹妹叫过来,想跟六妹妹好生赔个不是。”
沈画棠却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四姐姐可别折煞我了,本就是我疏忽了四姐姐的心情,怎么有脸怪四姐姐呢。”
“是吗,”沈画盈面上的凄切收束了一些,故意又紧了紧握住沈画棠的手,“可我这心里头还是过意不去,特意准备了件礼物给六妹妹。一来是给六妹妹赔不是,二来六妹妹的生辰也快到了,我这做姐姐的也不能没有表示。红苓!”
红苓立马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捧了个木盒过来。
沈画盈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玛瑙镯子欲带到沈画棠手腕上,沈画棠却慌忙着避开。
“四姐姐,这般贵重的东西,这可使不得!”
沈画棠身后的秋水却瞥着那镯子满脸不屑,虽是红玛瑙的,可款式这么老旧,而且灰扑扑的不知道已经压箱底多久了,当她们姑娘是叫花子呢,拿这自己不想要的老旧玩意儿打发她家姑娘!
“姐姐给你就拿着嘛,”沈画盈却依旧装得满脸真切,“做姐姐的自然是要把最好的都给你的。”
沈画棠慌忙之下背过手,看着那镯子神色好奇:“四姐姐,这是红玛瑙吗?”
“是呀,”沈画盈在心里翻白眼,真是没见识的东西,可表面上却依旧笑得和煦温柔,“这玩意儿可贵重得紧呢。”
沈画棠一脸惶恐:“那我更不能要了!”
“你这样就是还不原谅姐姐了?”沈画盈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将那镯子一摔道,“连这点小小的赔礼都不接受,看来还是在怨着姐姐了。”
“不不不!”沈画棠似乎是有点慌了,两眼急得含泪,“只是这红玛瑙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要。”
沈画棠似乎看到了什么,有些怯生生地说:“若不然,四姐姐就把自己手上戴的这个给我吧,我看也不是很贵重的样子,四姐姐就随便表示一下就行,何必那么认真,那红玛瑙我实在是不敢受啊。”
沈画盈目光一转,看向自己手腕上戴着的赤金环珠玫瑰花绞丝玲珑镯,顿时脸色一变。
这镯子虽然看着不是很贵重的样子,可却是父亲从外地给自己带回来的,最重要的是这镯子是一个当地非常有名的匠人花费近两年的时间才雕琢制作而成的,一共一对儿,也是父亲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牡丹花的那只给了姨娘,玫瑰花的这只给了自己,因为是纯手工精细制作而成,上面的花朵制作都极其精巧,栩栩如生都仿若真的一般,父亲虽送过自己和姨娘很多东西,可她唯独最爱这个镯子,因此也时常带着。
现在这个黄毛丫头竟然想跟自己索要这个镯子,她难道不是真傻?
可沈画盈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自己的不愿,只是慌忙摆手说:“这镯子轻贱的很,不配六妹妹,六妹妹还是拿那只红玛瑙的吧。”
沈画棠一听,似乎也来了劲:“那自然是最好了,我本来就不敢拿四姐姐的好东西,四姐姐就把这镯子给我好了!我收下了四姐姐的礼物,那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四姐姐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画盈再也想不出理由拒绝,只好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一边将那镯子慢慢褪下来递给沈画棠。
沈画棠立马戴在了自己手腕上,一脸天真地冲沈画盈笑着说:“四姐姐你瞧,这镯子虽然不贵,但戴上还怪好看的呢!”
沈画盈脸色难看得直抽搐:“六妹妹喜欢就好。”
东西都送出去了,沈画盈自然也不能忘了正事,她装作不经意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问道:“听说六妹妹往表哥那里去了?”
沈画盈看着自己手上的镯子一脸欣喜,头也没抬地答道:“是呀,表哥送了伤药给我,我自然要去谢谢他了。太太不是常教我们,姑娘要懂得礼数么?”
“只是这样吗?”沈画盈似乎有些不信的样子。
“是呀,”沈画棠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不然还能怎么样啊。”
“表哥天人之姿,相貌更是俊秀非凡,六妹妹难道就没有一点动心么?”沈画盈又问。
秋水面色一恼,这四姑娘可真没羞没臊,这种话也敢当着她家姑娘的面说出口,都以为别人像她那般不要脸呢?
沈画棠的神色却更加迷惘了:“是啊,表哥确实长得好。可天底下长得好的人那么多,像咱家厨房里王妈妈的小儿子,不是也常被人夸长得好么?可我见了也没什么感觉啊。”
沈画盈似乎是再也抑制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妹妹你莫不是傻,这怎么能比呢?”
沈画棠面色一红,垂下头去说:“四姐姐莫要笑我,明明是你自己问的莫名其妙。”
沈画盈又笑了好大一会,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她冲沈画棠摆摆手说:“我也累了,既然我们姐妹之间的误会也说开了,六妹妹就先回去吧。”
沈画棠似乎看不出来沈画盈的无礼,闷着头低低应了一声就起身离开。
“姑娘,您瞅着那六姑娘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啊?”沈画棠刚走,红苓就赶着巴结沈画盈说。
沈画盈闲闲喝了一口茶:“以前就听闻我这六妹妹是个没心智的,那时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何止是没心智,竟然将府里的杂役和侯府公子作比较,若太太以后把她照着一个低贱人嫁了,她岂不是还得乐呵着呢?”
“姑娘说的是,也许容公子就是看着她傻,才对她照拂一二的吧。”红苓又赶忙应和道。
“云哥哥一向心善,”沈画盈正红着脸,猛然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那个镯子一阵肉疼,语气也阴沉了几分,“那个笨丫头不足为惧,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说起来倒也真是可怜,长那么大了还什么都没见过,你看我说要送她镯子时候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想起来我就觉得好笑。”
“可叫她误打误撞地要走了姑娘的一个好镯子,”红苓低声说,“这倒算是可惜了。”
沈画盈想起来也是一阵心烦,摆手说:“罢了!我这贵重首饰多得是,也不稀罕那一个镯子,大不了回头找机会再要回来得了。看她那副眼皮子浅显的样子,先叫她高兴几天也不打紧。”
红苓又是一连串的奉承话,直把沈画盈哄得心情好了才算完。
...
“姑娘这法子妙呀,”秋水想起来沈画盈方才的脸色就觉得心底痛快,“你看把四姑娘给气的,可是自己开口许诺的还只能照办,可把我给喜坏了。”
在回去的路上,秋水还在对刚才的事情乐不可支。
沈画棠看她高兴,也跟着笑道:“她这回可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姑娘还白得了一个镯子,那镯子一看就很精巧,姑娘也终于有件像样的首饰了。”秋水又说道。
沈画棠却嘴角淡淡地不在意一笑。
秋水奇怪道:“姑娘笑什么呢?”
沈画棠轻轻点点她的脑袋说:“你以为,我是稀罕这一个镯子啊。”
秋水想了想:“是为了让四姑娘心疼?”
沈画棠面色一冷,弯起唇角道:“就算心疼也只是一时的,怎么能抵得过她做的那些恶事情?”
秋水突然感觉更兴奋了:“姑娘的意思是?”
沈画棠却神秘一笑:“这镯子我是别有用处的,以后你便知道了。”
秋水两眼放光,似乎是已经做好了狠狠整治沈画盈的准备。
转眼已是到了四月天,整片大地都漫漫地绿了起来,到处都是草长莺飞,莺歌燕舞的好光景。天色碧蓝如洗,阳光如琉璃一般纯净和煦,照在人身上,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了起来。
容昕然穿着粉红折枝花卉褙子走过后花园,她头上只简单地装饰了桃粉色的金菱花簪,却恰逢一阵春风拂过,吹得漫漫枝头的杏花花瓣漫天翻卷地落下,盈盈漱漱地落在她的肩头,几丝黑发微微卷过细白的脸侧,衬得在翩跹坠坠的花瓣雨中露出的容颜更显清丽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