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迟疑,咬牙再问:“那院子里这些个兰草桂树也当真要挖?”
这些可都是老爷亲手种下的,王管家心里对新来的太太有些不满,觉得哪里有女人家如此做派的。
楚凌霄这次头也没回地迈步走了,只给王管家留下句“当真”,徒留王管家捶胸顿足,咬紧腮帮子替楚凌霄心痛。
不多时,家里上下就都知道了,他们老爷不仅对太太疼爱有加,府里上下更是全都太太说了算。
楚员外惧内的消息,也在盐城内外不胫而走。
十一月末
靠近西北边关的盐城开始下起雪来,不大,却飘飘洒洒,没个停歇。
盐城里的得胜酒楼颇有盛名,与什么文人雅士历史英雄无关,单纯就是因为这里的厨子是从京城里来的。
于是,这里也成为了盐城里有些个权势的人爱来的地方。
盐城以盐命名,自是有缘由的。
盐城周遭没有盛产食盐的地方,却因地理位置特殊,成为了食盐交易的一处重城。
这里是盐商汇聚一堂之处,更有以大盐商为主导的商会存在着,楚凌霄只是个不碰盐的员外郎,在商会众大佬的眼里,就是个运气不错的土财主。
可就是这样一个土财主,此番商会聚会,却是特意送了帖子来,邀楚凌霄齐聚得胜楼。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他在家陪着骨灰陶罐猫冬的时候,与商会并无太多交际。
楚凌霄带着疑惑,还是收拾好自己,乘车前往赴宴。
马车吱吱嘎嘎碾压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一路从郊外缓缓驶进了盐城。
虽然今天下着雪,可盐城还是十分热闹。
大街上来往的人群里有穿着绸缎披着毛裘的富户老爷,有身穿短褐哆哆嗦嗦招揽生意的车夫,也有挑着担子吊着嗓子走街串巷的货郎。
更有长得高眉深目的异族人腰挂短刀,肩上带着褡裢,在闹市里闲逛。
这些异族人要趁着大雪还没来临前,抓紧时间在盐城找到渠道购买足够他们过冬的盐。
朝廷有令,民间不得私自贩盐,对异族人购盐更是有许多限制。
可朝廷越是禁止,私底下被巨额利润吸引的私贩就更多,来往盐城的许多商队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会有人摆到明面上来。
若是如此,那就是坏了规矩。
楚凌霄当初来到盐城,很是引来了商会那边的不少关注。
等发现他只是买良田,开酒坊布庄,临了再置办些个不好不坏的山头庄子后就老老实实做起了土财主,那些视线才慢慢转移开。
商会的水很深,第一个世界时还一心造老皇帝反的楚凌霄现在却并无沾染的念头。
他的想法就是像上个世界那样,带着小妻子平平淡淡当个地主员外便是了。
等十几年后,小妻子还是要杀他,到时他留下的那些产业,也都是很容易就能接手掌管玩意儿。
小鬼当鬼时就傻呼呼的,楚凌霄深觉自己这辈子的孩子并不会太聪明,当一辈子的富家翁正正好。
只不知,每年只拜个码头的商会,今次为何要邀他赴会。
角落里,三三两两的乞丐挤在一起,安静地用莫名的眼神打量来往的行人。
恰好有个蓬头垢面唇色乌青的小乞丐与楚凌霄视线对上,小乞丐没有收回视线,反而愣愣地盯着楚凌霄不转眼。
楚凌霄眉头一皱,放下车帘,隔绝外面的视线。
得胜楼建得颇为气派,总共有三层楼,下面是大堂。
约定的时间是正午,楚凌霄来得不早不晚,见大堂里空无一人,就明白了今日得胜楼应是被商会包场了。
这手笔还是挺大的。
楚凌霄带着霍青,进了大堂,就有个戴皮裘帽的胖子上前,未语先笑地朝他躬身作揖,“阁下可是云鹤别院的楚员外?”
楚凌霄抬手抱拳,“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胖子自称是德胜楼的管事,让楚凌霄称他李管事即可。
楚凌霄眉梢一抖,多看了对方一眼。
得胜楼楚凌霄是来过不止一次的,管事掌柜跑堂都认得。
德胜楼是商会会长钱铁昌开的,管事自然该是的钱家的管事,可眼前这人,楚凌霄却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
压下心底疑惑,楚凌霄面上浅笑着再施一礼,二人寒暄两句,李管事笑得跟弥勒佛一般请楚凌霄自行上楼。
“知府大人还未来,老朽还要在此等候片刻,楚员外勿怪。”
李管事亲自把楚凌霄送到楼梯处,再此拱手致歉。
楚凌霄心中疑惑更甚。
商会虽与官府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也从未听过知府大人亲自出面与商会中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接触来往。
上了二楼,楚凌霄发现来的人还不少,粗略一数,约莫有三十多人,其中还有不少老相识,比如说与他隔着两个山头相邻的彭员外,竟也在场。
如此一来,楚凌霄反而放心了。
第56章 【邪祭8】人变蛇
大约在场的不少人也跟楚凌霄一样, 看见再次进来的是楚凌霄,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彭员外更是咧嘴笑着朝楚凌霄挥舞着胳膊。
彭员外长得膀大腰圆,关键是还矮, 再加上一对招风耳,没少被人嘲笑是猪精转世。
反观楚凌霄, 哪怕三十多岁,依旧是气宇轩昂文质彬彬,加之面容俊逸, 称不上吟诗作对出口成章, 却也算得上是员外郎中颇有学识之人。
二人可算是云泥之别,彼此的交情却出乎意料的和谐融洽。
楚凌霄遥遥含笑拱手,顺势就去了彭员外那边。
“楚老弟今日可是春光满面啊,听说跟你失散多年的弟妹终于找到了?恭喜恭喜啊!”
彭员外满脸油腻地笑着侧身跟楚凌霄搭话。
“多谢彭兄。”楚凌霄浅笑拱手,笑虽比不得彭员外那样灿烂, 却是难得的情绪外露, 眉眼之间都是舒展。
旁边也有相熟的人搭话,一时间, 周遭数人就聊作一团。
彼此随意寒暄闲聊一阵, 就有人满脸担忧地提起正事:“诸位老哥, 不知你们可是今日这聚会是个什么情况?”
几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彭员外却是左右张望一阵,而后压低嗓音嘀咕:“此次恐怕是跟筹钱有关。”
筹钱?筹的什么钱?
一帮子土财主听到钱这个字,顿时思绪杂乱起来, 却也默契地没多说什么。
楚凌霄默默听着,心里也暗自猜测起其中内情来。
叫他们来是为了筹钱,这一点其实大部分人都不觉意外。
毕竟看这架势,就有点明白了。
若是有好处,商会内部就分配完了,跟他们这些地主员外没甚关系。
便是要凑钱讨好新上任的知府等官府人士,他们也搭不上边。
所以结果也就划定了范围,要么是筹钱修路搭桥挖河道,要么就是筹钱办什么祭祀庆典等活动。
就这么等了半晌,不少人都喝了好几盏茶跑了两趟茅房了,商会的几位主事人才簇拥着知府向大人入场。
众人嗡嗡议论嘈杂声倏然而止,纷纷站起身抬手弓腰施礼,“见过知府大人。”
在场的都是盐城有头有脸的富户,向大人也不故意拿乔,很是温和地让诸位随意就坐。
此番事毕,向大人及几位商会主事在最前方的一桌空位上落座,只剩下负责主持本次聚会的副会长周大宝站在前面。
别看周大宝此人名字简单粗俗,本人却是个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
只是因为诸多原因,最后周大宝放弃了仕途,转而经商。
腰圆膀大的周大宝习惯性的一手背后,一手搭在微鼓的肚皮上,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偶尔同几个交情好或德高望重之人抱拳隔空打个招呼。
众人都在他的打量下彻底安静了下来,周大宝这才开了口:“诸位,今日这场聚会,开得着实仓促,安排上有不够妥当之处,还望海涵。”
说罢,就是抱拳左右施礼。
委婉的废话一番后,楚凌霄总结出了这次邀他们过来的原因:会长钱铁昌出事了。
出的还是怪事,怪事与前不久在盐城刚售出的一批粮食有关。
盐城附近有盛产食盐的盐湖,土壤不适合耕作,所以每年都会有大批量的粮食购入。
特别是即将过冬的时候,即便是农户,也会抠出一年的铜板买回去一些口粮。
钱铁昌是盐城最大的粮店东家,卖粮不稀罕。
而找他们这群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各自辖内以换粮的方式把那批粗粮收回来。
这让众人面面相觑,哪怕前面有知府大人压镇,也止不住大家低声议论。
彭员外忍不住嘀咕:“这粮食都长一样,咱们怎么知道换回来的是不是有问题那些?”
楚凌霄关注的却是周大宝所说的怪事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虽比不得上个世界人妖魔共存,却也是有鬼怪的。
似天一道长那般浪迹天涯降妖除魔的道人有不少,周大宝等人肯定是会请有能耐的道长大师来解决此事。
小妻子死而复生,本就是逆天而为,身上难免有些破绽,若是遇到道行高深的内行人,恐怕会被察觉。
这让楚凌霄有些不安。
虽然大家心里都觉得这是件麻烦事,可口头上肯定是干脆利落地就都应下了。
周大宝也不坑人,承诺换回来的那批粮食,商会以两倍的价格从他们这些人手里买回去。
这场会也没持续多久,周大宝宣布了此事,众人又表了个态,之后就是开桌吃饭喝酒。
散会的时候,吃饭时消失了一阵的彭员外如同胖鱼,在人群里挤了过来,悄声约了楚凌霄到汇通茶楼一聚。
这胖子有点别的门路,楚凌霄没拒绝。
像他们这样私底下再开一桌聚一聚的人有不少,在茶楼里就碰到好几个小团队,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到了包间,小二上了茶水点心就出去了。
门吱嘎关上,一直瞅着小二的彭员外当即就坐不住,侧着屁股凑过来,低声问:“楚老弟,听说你前一阵儿家里闹鬼了?”
楚凌霄饮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轻吹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这才轻笑一声,点点头不否认。
彭员外松了口气,悬空的一半屁股落了回去,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擦脸上的汗:“不瞒老弟,刚才我找人去打听了一点事,听完我这心啊,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你瞅瞅,外面都下着雪呢,我这满头大汗的。”
说完啧啧几声,一副后怕的样子。
楚凌霄想说你这出汗不是挺正常嘛,茶楼里可没少烧炭。
不过他现在等着听彭员外说其中详情,并不想把话题岔开,所以处凌霄点头算是附和,放下茶盏,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所幸彭员外找楚凌霄,本就是为了说这事儿,喝了口茶就直奔主题,“楚老弟,你知道钱会长为什么没有来吗?”
不等楚凌霄说话,彭员外就自问自答道:“钱会长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因为他现在,指不定就在家里……”
彭员外又露出心悸的神色,“蜕皮!”
房间里瞬间一静,只能听见外面悉悉嗦嗦的雪花坠落声。
不知何时开始,雪越下越大了。
楚凌霄皱眉,沉吟片
刻,仔细询问:“蜕皮?像蛇那样?”
彭员外使劲儿点头,就差拍大腿了:“对啊!你说怪不怪!”
好好的一个人,却像蛇那样蜕皮,自然是一大怪事。
原来上个月,眼看着就要入冬了,钱会长家自然是要从南边够一批粮食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钱会长回家后没多久,就身上蜕皮。刚开始还是浑身发痒,府里请了大夫看了就完事,谁也没多在意。结果有一天晚上,钱会长跟他宠妾睡完觉,发现出来的那玩意儿是冷的……”听
到这里,楚凌霄没忍住,古怪地看了彭员外一眼。
男人在某些方面的思维都是共通的,彭员外显然瞬间就明白了楚凌霄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连忙替自己辩解:“这事儿是真的,可不是我瞎编!主要是这事儿还有个后续,楚老弟且听我慢慢道来。”
确实不是彭员外瞎编胡扯,当时钱会长发现不对劲,顿时心里生起不安。
可事关男人那档子事,钱会长没敢莽撞,佯装淡定的穿好衣服,说自己临时有事,离了小妾的院子就找了大夫看病。结果大夫请了好几个,却一个都没诊出毛病。
回头又过了两天,钱会长就开始皮子变硬变老,之后就是像蛇一样脱了一层皮。
“据说脱皮之后钱会长就返老还童了,可浑身骨头却软得都站不起来,食性方面也像蛇,生吞鸡鸭家畜,连人都差点吞下去一个,可是吓人得很。”
彭员外啧啧摇头,“钱府的人可是吓得不清,当家主母跟钱老太太都昏过去好几回,这事儿就叫府里的下人都给知道了。”
一件事,只要知道的人多了,再捂得严实,也无法阻止消息外泄。
彭员外就是这么知道的。
相信今天过后,又会有更多人知道了。
楚凌霄琢磨了一下,问:“那宠妾……?”
彭员外一拍茶桌,瞪圆了一对小豆眼,不似刚才说钱会长时那么害怕了,反而有种诡异的旖旎:“没错儿,那宠妾也出事儿了!”
一开始还没人想到宠妾身上去,可这头钱会长刚蜕完蛇皮,宠妾那里就迅速怀上了。
原本该是喜事,可奈何宠妾的肚子着实古怪,一天大似一天,比母鸡下蛋还快,眼看着才几天时间,那肚子竟然就已经像即将临盆的孕妇。
钱家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不能让那肚子里的鬼东西出来。
便是下堕胎药也不行,谁都不敢想象堕胎流出来的会是什么。
最后理所当然的,宠妾被弄死了,肚子也确实停止了长大。
就在钱家人以为平安无事时,那肚子竟然开始动了!
“如今钱府特意把关外普陀山上的悟心大师请了,这回让咱们换回那些粮食,应该就是大师查出了根源。”
彭员外总结完毕,像是说完就把恐惧的情绪给发泄了似的,心情镇定了不少,端起茶盏喝茶的手都没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