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霄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碗,“悟心大师是何时来的盐城?听说悟心大师之前出了关,往西边去了。”
彭员外随口道:“也是钱府运气好,刚好就遇到悟心大师回来。至于啥时候来的,大概就是前两天吧。”
楚凌霄点头。
“对了,楚老弟。”彭员外探过来半个身子,隔着茶桌朝楚凌霄拱手:“上次老弟你遇到鬼祟作恶,不知请的是哪位高人?手里是否还留着什么符啊法器啥的?”
这才是彭员外找楚凌霄的主要目的。
两人的别院相隔不算远,彭员外又是个爱打听的,知道楚凌霄遇到女鬼索命,很快就被一个道士给解决了。
这年头时常就能听见哪哪有邪魔外道作祟,可要找个真本事的高人,却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到的。
楚凌霄一愣,歉意一笑:“天一道长早已离去,不过近期应该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我一定帮彭兄讨两张平安符。”
彭员外很是失望,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
楚凌霄顺势告辞:“既然此事如此诡异,我等还是早些回去准备把那些粮食给兑回来为妙,若不然,谁也不知道咱们盐城还会不会发生此等诡异之事。”
原本还琢磨着自己待会儿要去哪里找乐子的彭员外一听,郑重其事地点头:“楚老弟说得在理,我这就回去放消息让那些人来换粮。”
万一那些粮食吃了会出问题,那可就不好了。
不是彭员外多爱护佃农,而是担心那些人也变成蛇啊啥的,到时候突然就出现在自己府邸周围,单只是想一想那画面就可怕得很。
让老百姓主动来换粮的法子很简单,也不需要找什么理由,直接放出风声,说可以用家里的任何粮食来换两倍甚至三倍的同等粮食即可。
若想要尽快完成任务,好去商会面前邀功,那就直接用粗粮换细粮,保管老百姓风雨无阻,积极得很。
楚凌霄在盐城里转了两圈,探听到悟心大师这次下山,带了二十八位大和尚,是前天晚上进的钱府。
这几日钱府周围的邻居隐约能听见里面诵经的声音。
回去之前,楚凌霄又让霍青去几个僻静的小药房买了些药材,而后才打道回府。
云鹤别院里,秋容坐在窗畔,双手撑着下巴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雪发呆。
这两日她脑袋里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曾经的记忆,都是与那负心汉有关的。
这让她有点苦恼,一时不察,脑袋里竟是惦记上了他。
曾经的爱在一点点复苏,恨也纠缠着不依不饶。
只是秋容如今脑子习惯了直来直去的单思维,并没有太过细腻的心思去感悟自己的那些爱怨情仇。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秋容回头一看,发现是刚刚自己还惦记着的负心汉,嘴一撇,满脸嫌弃,“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却不知自己眼底的枯燥乏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活力满满的灵动。
楚凌霄手里端着一碗刚煮好的汤,闻言一笑:“自是惦记娘子,所以早早的便回来了。”
第57章 【邪祭9】过往
秋容已经对这厮的“油嘴滑舌”习以为常, 都懒得发火了,只看着他手里端的黑乎乎汤水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不会是突然反悔,准备毒死我跟平安吧?”
楚凌霄也不解释, 反而故意露出个深思的神色,微微颔首:“你说得有点道理,早知道我就该在汤里放点砒&霜了。”
秋容瞪他,可半路没憋住,笑了。
楚凌霄也笑,坐到她旁边的凳子上, 把碗递过去:“趁热喝吧,是对你跟平安有好处的。”
秋容自然知道这汤药肯定是对他们有益处的, 只是闻到味, 就有种熟悉的美味奇妙地直接传递到她大脑中, 让她馋得想流口水。
“哼,这么急着让我喝, 肯定是已经在里面下砒霜了!”
说是如此说,秋容接碗的手却不慢,端上就仰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光了。
等放下碗的时候,秋容刚好对上楚凌霄那满是柔情的双眸, 怔怔片刻, 垂下眼帘把碗怼到他怀里, “呐, 喝完了, 赶紧把碗拿下去吧。”
秋容不在的时候,楚凌霄不让下人进房伺候。
现在有秋容了, 楚凌霄依旧不准人随意进主院,两人日常生活里有什么需要, 都是楚凌霄在一手负责。
这规矩着实古怪,不过古怪的人是整个府的主人,自然也就无人敢置喙了。
接了碗,楚凌霄没急着走,反而扭头看向窗外,“是不是觉得无聊?要不然带你去庄子上泡温泉?”
秋容咂巴嘴,托腮仰着脸看他:“你还有温泉庄子?把我跟平安祭了以后你是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楚凌霄眉心一跳,垂眸凝神注视着她。
秋容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些索然无味。
这样的神色,反而让楚凌霄心头一凛,从言语到表情都迅速斟酌妥当:“从前那些事,错的是我......只望你日后平安无忧。”
秋容撇看视线,继续看着窗外洋洋洒洒飘落的大片雪花:“以前我们家乡,可从未下过这样大的雪。”
楚凌霄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今年应当也不会下雪,不过连绵的冬雨是少不了的。”
似乎又忽然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致,秋容忽然回头问楚凌霄:“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尝起来味道不怎么好,可我就是觉得很馋人。”
楚凌霄失笑:“喝碗安胎药也能馋?看来是吃食上还未满足你。”
说得好像她多贪吃似的,秋容皱鼻子,扭头彻底不理他了。
然而此后一天三顿,楚凌霄都会给她端这样的汤药来,秋容问了他也只说是安胎药。想着自己现在吃饭睡觉确实越发舒坦,秋容也就未再怀疑。
云鹤别院附近的十来个村子都沸腾了,因为他们的东家老爷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妻子,还即将添丁。
按照老爷故乡的风俗,需得用百家米百样粮来熬粥,给太太每日喝上一小口,以此纳百家福为即将诞下的麟儿辟邪聚福。
于是云鹤别院的管事们纷纷上门,招呼佃农们用自己家的粮食去跟东家换粮,一升可换两升!这可真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啊。
等到村长询问了管事,确定此事是真的后,农户们纷纷抠干净了自己家的所有粮食,连一粒栗都不放过,全给装好了,而后结伴冒雪前往指定的兑粮处。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换回来的粮食被存放在单独的仓房中。
“昨日跟今日来换粮食的人很多,还有给亲戚家送消息的......再有两天,来换粮的人就要少下来了……有拿换回去的粗粮再想来浑水摸鱼多换粮食的,都被我们给赶走了……”
负责此事的刘管事亦步亦趋,跟在楚凌霄旁边汇报这几日的情况。
到了库房里,楚凌霄摆手,示意刘管事退下。
原本还想要在老爷面前得个脸的刘管事讪讪然退下了。
霍青依旧像个木头桩子,没得到老爷的指示,就始终安静地跟在身后。
也没避开霍青,楚凌霄将手揣在暖袖里,开口说话前就忍不住痒意,咳嗽了两声,“霍青,去打开一个袋子。”
霍青视线在老爷脸上逗留了一瞬,这才应了声“是”。
总觉得这几日老爷的身体又不好了,看来还是上次伤了根本,这次不过是下一场大雪,老爷竟又染了病气。
一边琢磨着如何劝老爷请大夫,一边想着也不知悟心大师会不会治病救人之法,霍青手上动作也不耽搁,十分利索地解开了一个大麻袋。
楚凌霄上前凝眸细看,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想了想,楚凌霄探出左手,准备捧些许粮食到手里察看。
没料到只是指尖触碰到粮食,就感觉一股冰寒邪气如蛇般顺着手指攀附而上,直至触碰到掌心线那里,冰寒邪气骤然消散。
楚凌霄收回手,举至眼前,看着多次割破却又能迅速愈合的掌心生命线若有所思。
晚上,楚凌霄脱了衣裳,仅着雪白亵衣放下床幔,正准备上塌的时候,拥背而坐的秋容吸了吸鼻子,奇怪地问:“你身上沾了什么味啊?”
楚凌霄心头一动,“你觉得是香还是臭?”
秋容皱眉努力思考,最后放弃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怪得很,幸好你身上一直有股更香的味道,要不然今晚
你别想在房里睡觉。”
楚凌霄了然,看来小妻子是不喜欢那味道的。
不喜欢等于不想吃,即最好不吃之物。
经历了数夜的抵(踢)抗(踹)与不动如山,两人如今已能和平共塌。
至少在秋容心情不错,或者忘记撵人的时候是和平的。
显然,今晚原本是忘了的,却因为奇怪的气味,让秋容想了起来。
楚凌霄最后睡到了床榻下的脚踏上。
两人之间,不仅仅是楚凌霄对秋容加深了了解,秋容对他也是零碎记忆加相处的双重熟悉,现在她想折腾负心汉的时候不会自己上蹿下跳了,只需要动动嘴,负心汉就要老老实实听话。
“虽然你挺香的,可味道太乱了,你不睡踏板,那我就去睡了。”
于是楚凌霄就裹着自己的那床棉被下去了。
踏板是特意加宽加长过的,冬日里为了避免冻着主子的脚,上面还垫了加柔软棉绒的皮毛垫子,睡起来还是挺暖挺软的。
只有两个人的生活,似乎缺少了一个热闹的理由,楚凌霄只能给她找来话本子读给她听。
跟前两个世界蜜里调油的夫妻生活相比,这一世堪比冷淡乏味,楚凌霄却无比珍惜,只怕她会倦了厌了不喜欢了。
“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站在门口准备出去的时候,楚凌霄回头看见又坐在窗边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的小妻子,忍不住询问。
秋容头也不回地摇摇脑袋,双眼放空地盯着前面一株结了冰晶的枯树出神。
楚凌霄踌躇,走出去两步,终是忍不住,问:“想不想去得胜楼吃锅子?”
秋容头顶上一双隐形的长耳朵蓦然一竖,嗖地回头目光灼灼盯着他。
楚凌霄无声一叹,“想去?那等我一下,我去给你煮碗安胎药,且喝了再出门。”
秋容高高兴兴地点头。
这般容易满足,还是那样单纯。
美滋滋地喝了“安胎药”,秋容迫不及待地就要出门,被楚凌霄拉着加了件狐裘,再揣上个暖手炉,这才揽着她臂膀带她踏出房门。
秋容扭肩膀,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走路就走路,动手动脚地做什么!”
事关她的安全问题,楚凌霄认错迅速却坚决不改。
秋容不想错过了得胜楼锅子的机会,只能气呼呼地忍了。
楚凌霄也给她带过得胜楼的菜肴,可毕竟路上有一段距离,到家后秋容吃得开心,却在听闻刚出锅时更美味后,就对去得胜楼吃饭这件事念念不忘了。
偏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楚凌霄不敢让她去城里,后来又开始下雪,一直都没能让她愿望成真。
马车颠簸且路滑,一路上走得很慢,秋容一再去掀车帘往外开,搞得马车里暖炉提供的热气根本捂不住。
一阵凉风灌进来,楚凌霄被冷风呛得咳嗽不止,秋容皱着眉把车帘放下,有些别扭,又有些莫名不安:“你生病了?一个大男人,怎地身体这般弱?”
说罢,秋容无意中嘀咕一句:“以前你不是身体挺好的吗?”虽然是个穷书生,却因为长年下地干活,手上有老茧,身体也很好。
楚凌霄用手绢按着唇闷咳,等止住了咳嗽,这才笑道:“娘子怕是没听说过富贵这种病。”
秋容纳闷:“富贵还有专门的病?”
楚凌霄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知道一旦说下去,就要提及二人曾经的贫寒岁月。
他们两人原本是南方某小镇山村里的人,一个是读过些书,却十分倒霉。
每次准备下场参考的时候家里都会有直系亲人去世,被迫守孝。
接连数次,父亲母亲祖母祖父大伯,都死绝了。
大伯娘害怕至极,还不等大伯过完头七,就带着孩子跑回娘家了,村里人也害怕走近了被克死。
另一个则是无父无母,自幼寄养在几个叔伯姑姑家。
等到年纪渐长,秋容姿色显露出来,她大伯就给她找了个给人当妾的路子。
秋容不肯,却被几个叔伯姑姑齐心协力关了起来。
直到出嫁那日,路上遇到了拦路的土匪,秋容就冒险穿一身喜服跑掉了。
两人阴差阳错于山野中撞上,而后就莫名其妙却又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
也是因为这样,转世楚凌霄将妻子祭祀后都化成了骨灰,这许多年了也没人察觉。
故乡的人也顶多就是以为这年轻小两口外出讨生活,或许是发达了在某处落户过日子去了,或是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
多的,就无人关心挂念了。
马车车轮压在积雪上,辗压出一道道新鲜的碾痕。他们距离盐城也越来越近。
盐城,钱府
正在拨动念珠诚心诵经礼佛的老和尚眉头一动,若有所觉地睁开眼,一双眼里丝毫也没有一般老年人该有的浑浊昏黄,反而精光湛湛。
回头西顾,良久,老和尚念了一句“南唔阿弥陀佛”,重新闭眼拨动念珠,
第58章 【邪祭10】渡魔
这还是秋容第一次踩着雪走在人来人往的宽阔街道上, 哪怕这会儿过往的商队已经陆续离开,街头上依旧颇有繁荣之景象。
――再过一段时间,就该要过除夕了。
楚凌霄这次进城是为了换粮之事, 原本该是去副会长府邸拜访一二。
不过现在有了小妻子同行,让她离开自己视线半盏茶的功夫他也放心不下,因此只去得胜楼时,找上次那位李管事说了粮已换好,好叫副会长那边安排人马过来拉粮食。
李管事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闻言十分感激地朝楚凌霄拱手, 又道:“楚老爷此番在得胜楼的花销一应免费,这都是老爷早就吩咐过的, 还望楚老爷莫多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