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过于冷淡平静的反应让这重逢的场面硬生生抹除了可能的愁绪,封决知道这不是磨蹭的地方,愣了一下如实道,“我们之间的感知被切断了,可能和这个禁术有关。”
林寒见点了点头。
她看出来封决想和她说些什么,现在时机不对,她主动岔开话题:“你和那个封决缠斗后受了重伤,被南星骗到这里来的么?他是怎么骗你的?”
封决脸上浮现窘迫之色,显然理由令他无法启齿,正因此,他也清楚地认识到此刻是他连累林寒见来救他。
在无生崖,她就已经为了救他送命,此刻又来涉险。
“不方便说的理由?”
林寒见短暂地看向他,又移开目光。
“……嗯。”
要让他怎么说,他本来是在寻找令她复生的办法,到头来却是骗局,只怪当时他确实受了伤又神思不属,思绪恍惚,看着南星同样悲痛异常,以为这东西也是在全力找寻复生林寒见的法子,这才一时不备。
林寒见便不再问了。
只是想:封决从前不屑阴谋,不惧诡计,是因为实力过于强悍,现在实力在两个身体内角逐,又受了伤,还长久地离开王座……哎。
指尖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得有些疼,林寒见额上渗出冷汗,身为破咒人不仅仅是画几笔那么简单,还要去血咒的力量抗衡,越到后面越难画,临近最后那个圆圈闭环,林寒见的手臂都在抖了。
“嘭——!!”
身后的墙壁不合时宜地被猛烈撞击,紧接着是门被暴力打开的声响。
林寒见没有回头,咬着牙,心里暗道:
这么点时间都拦不住南星?
看来他不止是吞噬了封决的力量。
第一百五十章
封决心跳得很快。
剧烈的疼痛和流失力量的无力感在她出现的一刻全部消失, 震耳欲聋的心跳夺去了他全部的思考,林寒见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但是很快,这份急促不安的喜悦, 在失而复得的庆幸完全表露出来之前,就被林寒见流露出的冷淡态度扑灭。
她变得很不一样。
冷漠疏离, 锋芒毕露, 干脆果决, 公事公办……
她留在封决心中最后的印象原本是死于怀中的脆弱与震撼,这点几乎磨灭了她先前的欺骗背叛,令他在过大的冲击下失去了思考,只想将她从死亡线上拽回来,全然不计过往。
封决以为, 她至少是喜爱他的。
可她再度出现时的模样,又表现得非常陌生遥远。
她来救他, 按理来说,更应该是证实了她喜爱他,不惜涉险。但封决心里只剩下强行压下的不安,近在咫尺都根本无法触碰的感觉尤为鲜明。
千钧一发之际, 林寒见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 她反应迅速抱着封决就地滚了一圈,正正躲开招式和碎石的冲击。
“啪——”
九节鞭精准地甩向南星, 后者即刻变为流体,这一鞭砸到了墙壁上。
林寒见左手持鞭, 将还在发抖的右手向后藏了藏。她倒是想直接把封决带走,但这功能目前试验看来只适用于她一个人。
“你又不肯乖乖听话。”
南星身形如鬼魅, 四周都是墙壁的狭小区域令他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他明显是在对林寒见说话, 视线牢牢地锁定她。
林寒见没说话。
封决啐了口上涌的血沫, 神色阴鸷,形容狼狈,金灿灿的头发都变得灰蒙黯淡;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手腕还在滴着血,然而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满是暴烈的怒火:“听你爹,等死吧你!”
封月刃即刻出现在封决掌中,下一秒这人就掠到了南星的跟前。
南星贴着墙壁闪开,封月刃没打中他,狠狠地扎进石块内,一股金色的灵力随着炸开的裂缝迅速流窜,竟生生追上了南星,将他自如流窜的路径打断,整个人犹如被墙壁弹出来似的。
林寒见一鞭子甩过去,总算有了抽到实物的质感,视线余光看到了封决双手伤口的崩裂,她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封决,你还有伤。”
封决充耳未闻,拔出封月刃扔出其中一柄,两柄前后呼应,困住了南星的去路。
南星显然没想到封决在穷途末路之下还能爆发出此等力量,再次被堵,身上的黑色煞气化为实质,汹涌嘶吼着朝封决扑去。
封决不退反进,单手持刃直逼南星的脑袋,黑气迅速包裹了他的手臂,伤口在灵力暴涨和外力冲击的两相作用下迅速恶化,鲜红血液飞溅,他硬是没有半分停留,借着封月刃前后围拢之势锁住了南星的脖子,单手按在南星的脑袋上将他猛地撞向墙壁。
“嘭——!”
这一声,比方才南星破墙打进来的那一下更炸人耳朵。
要不是南星不是人,这下大概能直接砸出脑浆来。
林寒见总算知道封决这位战斗狂何以又有“疯犬”属性——要是真惹到他,这人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把对方先打死再说。
仓库内震动摇晃,碎石滚落,是塌方之兆。
南星原先被封决的这一招所制,这会儿见缝插针猛然挣脱了,顿时引爆更多裂隙。
“封决,先出去!”
林寒见看封决没有走的意思,用鞭子缠住了他的腰,硬是将人拽了过来。两人靠近了,林寒见便清楚地感觉到了封决此刻强弩之末的状态,完全是靠着毅力和怨愤在硬撑,后脊背贴到她的手臂时错觉般地松懈了一下,于是整个人骤然失去了主心骨,脚下步伐紊乱踉跄。
抱起他还需要费些力气,林寒见又不敢用可以攻击的左手,还想省着灵力,直感觉右手臂要断了。
“你放开我。”
封决对她道,“我自己走。”
林寒见没忍住:“刚才让你走你听了吗?”
“……”
封决一口气憋住,脸颊鼓起,又松开。
两人赶在药材铺全部坍塌前跑了出来,林寒见下意识地带着封决去了拐角处,是个隐蔽僻静又好观察的角度。封决将要说话,林寒见便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抬头看。
——整片天空被不知名的阴云黑雾笼罩着,且较于往常的天空,更加接近地面。
街道安静得可怕,进仓库之前还偶有人影声响,此刻全然静谧无声。
“流风玄龟的尸骨与流风城命脉相连,怕不是已经被撬动了。”
林寒见正想着,拐角处衣裙的一角一闪而过,没记错的话,是那隔壁妇人身上的料子和花样。
林寒见心里跳了一下,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前,遮住了身后的封决。下一秒,那妇人便出现在巷口,一对短耳直直竖立,双目暴睁,直冲着林寒见这方而来,口中含混不清地嘶哑呐喊。
林寒见要出手,封决按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难以言说的无形威势自封决身上陡然爆发,那妇人分明冲到了近前,手指已经化为妖形,指甲乌黑尖锐,来势汹汹,面对着这股血脉上的天然压制,陡然地跪倒匍匐,不自然的僵硬身躯不住地发着抖。
封决擒住林寒见的手腕,急促道:“走!”
他们从后方的死角围墙翻越,身形还未完全消失,本是屈服了的妇人竟又挣扎着飞扑过来,口中吐出青紫的毒液。
林寒见躲得快,没有沾到,还有空闲去看封决的表情:“你身为妖王的血脉压制不管用了?”
“她被控制了。”
封决脸色难看,声音低低地补充,“不,或者是这整座城都被控制了。”
“……”
林寒见默了默,福至心灵,“流风玄龟的尸骨不仅与这座城的命脉相连,还因是上古神兽遗骸,可助南星吸收你们的妖力、进而实行控制?”
“差不多。”
去路被街道上涌现的妖围堵,封决阖了阖眼,再度睁开时金色竖瞳愈发璀璨耀眼,所有妖物的动作一停,皆屈身跪下去。
不过这动作只持续了很短的两秒,长街上泛滥的妖物很快就清醒过来。
这点时间对林寒见二人已经足够,她和封决同时背过身去,解决了眼前的半圈人,同时去抓对方的手臂,两人俱是一愣,目光短暂相撞,不约而同地借着这个空出的圈子从上方突破。
林寒见手腕翻转,鞭子重叠成层层环形,灵力爆发的效果成倍,将追上来的妖物击飞;封决紧随其后,周身威势再次爆发,短暂制住了这些妖物紧追不舍的脚步。
林寒见积攒的灵力在此时爆发,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意识到没有人追上来,封决提在胸口的那口气陡然散了,光靠意志支撑的躯体瘫软几分,浑身的伤口和强行爆发妖力的后遗症尽数反扑过来,他抓着林寒见的手臂一紧,眼看着要摔下去,林寒见早先一步拽着他,稳住了他的身形。
“坚持一下,别晕过去。”
林寒见卡着他的下巴,给他喂了两颗药丸,一颗缓解重伤,一颗凝聚灵力。封决有气无力的,吃不下去,林寒见没有犹豫地在他锁骨附近点了两下,力道颇重,硬是强逼着他吃下去了。
“咳!”
封决就是再神智模糊、昏昏欲睡,都被这力气戳得清醒过来。他艰涩地咽下药丸,嗓间还混杂着血腥的铁锈气味,便目光幽幽地望向林寒见,上下扫视着她的脸,将她的整幅表情与心底的印象做了确切的比较,语气莫测地道,“你现在,对我可真粗暴啊。”
从见面起就不对劲的感觉逐渐有了清晰的答案:林寒见变得很不一样了。从前她就算是有强硬的表现,也总是很温和从容的,和他有商有量,每件事都说得清楚明白,绝对不会做出现下这种二话不说直接强塞的行为。
林寒见扫他一眼,还是很给面子地回了:“形势所迫,见谅。”
封决没来由地又被堵了一下,林寒见的态度太陌生疏远了,令他无端地焦躁不安。
“你在怪我是不是?”
封决蹙着眉,像个得不到糖果却尽力克制着本能哭泣的孩子,凶恶的面容下隐藏着隐隐的委屈,“因为我将你带去了无生崖,我害死了你,你不愿意再像以前一样对我了。”
两人进了一家客栈的后院,此处空无一人,又好藏身,能够暂时得以喘息。
林寒见这才停下步子,终于有余裕,认真地回首看他:“……我以为是更早之前,从我背叛你开始,那就是以前了。”
封决密直的金色睫毛随着失去光泽的眼瞳一同向下坠落,他突然害怕看见林寒见的脸,不知道会看到何种无可挽回的决绝表情: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来救我?”
“因为这件事因我而起。”
林寒见的回答正经而冷漠。
她说完,察觉到封决神色间浮现出的难受与痛楚,联系他先前说的话,缓了缓声调,安慰道:“你只是遗憾失去了一个会对你好的人,并不需要对我感到多余的愧疚,你不欠我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封决有些被惯坏了。
这点林寒见心知肚明。
她从前在封决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 都是依照他的喜好特意改变过的,又听话顺从,行事揣测他的心思, 怎么可能不讨他喜欢?而封决时常处在这种看似寻常的“称心合意”中,自然会被惯坏。
封决所言更佐证了这点。
“什么叫‘只是遗憾失去了一个’——”
封决面色陡变,实在是站不住了, 借着柱子靠着还要往下倒, 林寒见看了顺手扶了他一下, 封决到嘴边呛声的话便止住了。
然而林寒见扶稳了他就松手,去看这院子, 还蹲下身试了试土壤,跺了跺脚。
“没有地下暗道。”
林寒见说。
封决:“……”
封决看着林寒见的背影,她仍然小心谨慎、周全聪颖, 可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注视他,令他感觉她是永远属于他、站在他身边的。
“你来救我,只是出于道义?”
封决追问道, “那你背叛我的时候, 可有想过道义?”
林寒见扒拉着植被, 头也不回地道:
“你已经被救出来了。”
言下之意, 追究原因毫无意义。
身后默了默。
封决的声音混杂在呼嚎的阵阵冷风中, 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是没变……这一切,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该是意气风发的,而不是满身伤痕地坐在这里, 用惶然苦闷的语气述说着自己不能理解的事。
本是林寒见依附于他, 事到如今, 他荒唐地觉得自己反倒像是那个被林寒见主宰的角色,一朝被弃,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徘徊无措。
封决起初是愤怒,后来是想不通,而林寒见的这次出现将他困顿的疑惑推向了顶峰: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做这一切又该让我如何对你……你说我不需要对你愧疚,我的感觉只是遗憾,那你是感到愧疚了,所以才来涉险救我?”
“你又为什么感到愧疚?”
封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背影:“你后悔了么?”
“我从不后悔。”
林寒见转身,对上封决的视线,不避不闪,“从前我在做我要做的事,现在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我不能给你一个答案,你要如何想都随你愿意,要怎么做也尽从本心,我绝无二话。”
封决冷笑一声:“我不明白,你也不解释。任我误会苦闷,你都毫不在意,我便只能站在这里,接受任你高兴的来去好坏,是这个意思么?”
林寒见看着他的表情,很清楚此时此刻说出什么样的话便能稳住封决的情绪,挽回他的心,但她却是慢慢地道:
“我不需要你理解我。”
封决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