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羽一的表情越来越差,林寒见持续挑衅道:“他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是那样的场景。沈阁主这样的聪明人,若是随便感受这普通的人间情爱,充作消遣便罢了;如若不然,我们主仆一场,不妨送他一句忠告。”
“他要是继续喜欢我,会更后悔。”
最开始见到的时候,没有一见钟情的情况下,自然想不到以后会是什么境况。沈弃做出了符合他人设的事,所以,林寒见也在做符合她本心的事。
——要是你没有那么泥足深陷,我们只管拼杀;一旦你继续喜欢我,你绝对会在这过程中不断地加深后悔,成为你杀伐决断、运筹帷幄人生中最浓烈重彩的一抹败笔。
“所以……”
林寒见藏在袖中的手指,无声地贴向掌心,朝着手腕处靠拢,“羽一,你要是真的对他忠心,就该在这里将我这个唯一能影响他所有计划的人,直接杀了。”
话音落时,她腕上的檀木珠应声而断。
林寒见从中扯断了檀木珠,反手将其紧紧地抓在手中,避免珠子散落。
这点突兀的细微动作被视为开战的信号,羽一反手以刀鞘攻了过来,速度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林寒见预判了这一招,侧身躲开,发带却被蛮横的刀气划破,看得出来羽一还是不敢对她下狠手。
真可惜。
他的任务是绝对要失败了。
刀柄在掌心旋转几圈,林寒见借着侧身的时机踩上树干,以牙还牙地冲着羽一脑袋去。
不远处从船上费了大劲儿赶来的风季,还没看清楚状况,只知道两边打起来了,捂着脖子忙不迭地叫:“别伤着这姑娘!一定别伤着她啊!”
伤着她了,办事不力的我就惨了。
羽一暗骂了一声蠢。
林寒见短促地笑了下,刀刃寒光从她眼底一划而过,她本人亦如轻盈的飞鸟,灵活地在空中转了个身,手指同那微风顺势而行,将刀锋毫不犹豫地送进羽一的肩膀。
“你不杀我,未来后悔的可就不止是沈弃了。”
作为被追捕的人,林寒见不该数次出言挑衅,在和翙阁对上之前,她也躲得兢兢业业,但正面交锋后,她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不打不爽快的感觉。
“你想激怒我。”
羽一沉着嗓音道,“进翙阁的第一课,就是情绪控制。”
林寒见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可你刚刚就很生气。”
两方刀柄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后方的人不敢动,羽一没下命令,且风季那话实在是太耐人寻味。
说到底,他们什么时候集体出动就是为了毫发无损地抓个姑娘回去啊?
上次有这待遇的姑娘还是林姑娘。
现在这冒出来的又是谁?
林寒见和羽一过了不下五十招。
羽一察觉不对,分神问道:“你的修为怎么提升得如此快?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可……”
他反应过来:“你吃了提升修为的丹药!”
林寒见不答,趁羽一说话,她还很见缝插针地找他破绽、加大攻势。
羽一紧绷干涩地道:“此类丹药不利修行,稍有不慎易遭反噬,你怎么这样糊涂。”
“不然等着你把我带回去吗?”
林寒见冷声质问,一刀横空斩下,带起飒飒风声,同她无起伏的调子融为一体,“我就是要让沈弃知道,他喜欢的女人死都不肯到他身边去。”
“……”
羽一哑然失声。
他再听不出来林寒见是故意说这些话,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了。
这番话看上去是在对他说,实际上是在和阁主说。
羽一的肩头渗出血迹,仍然拦住了林寒见的去路,他沉默半晌,道:“你往日没有这样娴熟的攻心手段,更不常用。”
这是暗指她受了沈弃的影响颇多。
林寒见一直是个比较简单粗暴的格斗流,不爽就打,基本没有出现过运用话术辅助的情况。
“我可以偿沈阁主的情。”
林寒见道,“但沈阁主未必没有东西需要还我。他不愿与我两清,怕是还不起,才想着不死不休。”
羽一蹙眉道:“阁主欠你什么?”
他实在不知道。
从旁观角度而言,林寒见在翙阁全然是被金尊玉贵的养着,捧上了高位,沈弃会有什么缺的,需要从林寒见这里拿?
两人的刀锋再次交错相撞,刀柄呈反方向对峙,两道目光在凛然刀光中交汇。
林寒见望着他,仿佛是在透过这黑沉阴森的面具,同沈弃直接对话:
“翙阁之主,谋算天下于股掌之中的沈弃,不过是个惧怕失去、没有爱人能力的胆小鬼罢了。他不敢爱人,害怕被看穿,却要从我这里去汲取他不曾感受到的温暖;所以他依赖我、喜爱我,但又担忧太过倚靠我,根本不敢有过一刻的松懈。”
“……他自己,和他身边的人,都多可怜啊。”
羽一险些拿不住刀,林寒见这番话既无情又充满着蛊惑性,她的演说技巧炉火纯青,让羽一产生了与风季同样的想法:她简直就像是个女版的沈弃。
但是他们又是不同的。
这点不同存在于一个很微妙的、属于林寒见与生俱来的界限上,她运用着学习到的技巧,维持着本心,做出致命一击。
“铮——”
两把刀再次分开。
这次的声音不如之前有气势,羽一明显被林寒见的话冲击到了。
与此同时,这片本不该有人抵达的林中,由后传来了一点令人警觉的声响。
有修士在靠近。
这个想法生出的同时,拦在后方的金网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林寒见侧身将短刀甩向羽一,飞身迎上去。
来的是慕容止。
而且是一点伪装都没做的那种。
林寒见同他四目相对,方才的气势消得干干净净,错愕不已地挤出一句:“你怎么……这样就来了?”
慕容止抬手抱住她,远远地就看见此处情势不对,扣住林寒见的腰就要带她走,听见这话,反应不及地眨了眨眼:“嗯?”
他一边有条不紊地朝着后方打出两掌,林中气浪冲天,鸟鸣杂乱,本人的嗓音却轻柔温和:“什么?我需要带点什么来吗?”
林寒见回首看了一眼,风沙已起,眯了她的眼。
慕容止的手指随后到来,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别回头,我带你走。”
他不问林寒见在做什么、那些人为何围捕她。
从出现到现在,他只是很简单地表达出了要带她走的意愿。
因为他感觉得到,那枚檀木珠断了。
林寒见在求救。
“……”
被捂住了眼睛,林寒见条件反射地眨了两下眼,随即感到慕容止的手指颤了颤,是被她的眼睫毛扫到了,“不需要,你来就很好了。”
他的掌心不似以往干燥温暖,有冷汗浸湿的痕迹。
气息不稳,心跳极快。
一定是在感应到的瞬间就赶过来了。
“谢谢你来救我。”
林寒见低声道,“我——”
慕容止打断了她道谢的话,手指还搭在林寒见的眼睛上,沉稳安和:“该道谢的是我。”
林寒见知道他在说魔界的事,安静地住了嘴。
她眼睛里进了沙子,方才眨了几下又硬生生忍住,本想用力睁大眼来缓解,在一片沉默之中,眼中反而率先落下生理性的泪水。
“你……”
慕容止会错了意,陡然间慌乱起来,手指似乎想要移开,又踌躇不前。
林寒见抬起手,准备揉一揉眼:“我没事。”
还未碰到。
慕容止的手指轻轻一点,为她拭去了那滴泪,他轻叹了一声:“你别怕。”
第六十章
慕容止将她被风沙迷了眼落下了眼泪, 看作是她被围捕后的害怕。
真奇怪。
他分明见识过她现在的手腕和能力,该认识到她不是个软弱的人,比起多年前的青涩稚嫩也好太多, 居然还是会觉得, 她因为这点事就害怕了。
林寒见听见他语气中的真切担忧, 以及愈发加快的速度, 都不好意思纠正,稀里糊涂地把话题又带回了最初:“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伪装一下再来。要抓我的是翙阁, 你贸然出现,会有些麻烦。”
慕容止闻言,安抚道:
“你不必担心,外界说我回归灵山, 实际我仍在尘世历练,同原先的身份不同,此事牵连不到灵山。”
林寒见惊讶地抬首,错开了慕容止的手指, 泛着湿润水光的眼眸便映入了他的视线中:“只牵连到你就不是麻烦了吗?”
“……不是。”
慕容止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回应便慢了一拍,茶色瞳仁映着暖色天光,春山如笑, “是我要来救你的, 不是麻烦。”
林寒见倏忽垂下眼。
慕容止猛地侧身, 切入身旁的小道, 语调还保持着沉稳, 道:“在魔界的事, 我一直还没有向你道谢。你不顾名声地来帮我, 事后又不对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辩解, 倘若我彼时没能从心魔中挣脱,继续误解你,便是大错特错。”
被这么正儿八经地感谢,林寒见还有点不自在。
她是个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人。
“这个啊……”
林寒见的视线从身旁快速划过的景色上漂移,根本看不清什么,却仿佛看得很认真,“只是举手之劳,没想着特意去帮你,你不要太对我心怀感激。”
慕容止垂眸望她一眼,视线转向身后时,眸色凌厉。
林寒见继续道:“你此番救我,已经两清,往后不必再记挂这件事。”
慕容止过了一会儿,才以陈述的语气,和缓宁静地道:“你还是很怕欠人情啊。”
“……”
林寒见蓦地哑然失语。
慕容止带她走了一条小路,抵达一间客栈,从后院进入房间,没有走常规道路。
他解释道:“陆公子为我等安排了住处,但我以为目前还是不要去那里,这是我原先居住的客栈,还未退房,你且安心休息。”
慕容止轻舒了一口气,抬手要去倒茶。
林寒见动作更快,将斟满茶水的杯子递到他手边。
慕容止浅笑了笑:
“多谢。”
林寒见同样给自己倒了一杯,说了那么多话,她一饮而尽,方才道:“翙阁捉我,是沈弃的意思。他不会善罢甘休,我不在此多留,马上就走。”
慕容止消化着短短一段话中的巨大信息,下意识地问:“陆公子……不管你么?”
问完,他又觉得这话不妥,脸上显出几分无措的愧疚。
以他的立场去提起陆折予,确实会有些顾忌和尴尬。
林寒见没注意到慕容止的表情,她正在思考局势,如实答道:“他应当是被沈弃绊住了脚,如今还不知道我的方位。待会儿我回去找他。”
慕容止愣了愣,颔首:“好。”
眼睫垂下,遮住了一点不该出现的失落。
房门外有人接近。
林寒见和慕容止俱是戒备起来,直到屋门被敲响,外间传来询问:“师兄,是你在里面吗?”
范允的声音。
慕容止眼神示意林寒见不必紧张,起身去开门。
范允见到慕容止安然无恙,松了口气,道:“刚才师兄你匆匆离去,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见你久久不归,想着或许你会此处,果然如此。”
慕容止歉然地道:“让你担心了。”
范允摇了摇头,朝他身后的屋内看去,慕容止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视线,问:“师弟来找我,可是还有什么别的事?”
“并无。”
范允摇头,“只是师兄近来劳累奔走,有些担忧。”
慕容止是他们灵山的大师兄,本是受千万人爱戴尊敬,却为了一个女人狼狈不堪,声名狼藉。如今他能从心魔中走出,却还在尘世奔走,只因心中有愧。
女色误人啊!
范允目光沉重,鼓起勇气道:“师兄,我有话想同你说。”
慕容止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身后的屋子,短短一瞬又收回,他颔首:“好,便去后院吧。”
两人一同去了后院。
屋内的林寒见听到了动静,规矩地没出声。
范允一路走,一路斟酌言辞,停下脚步时,心中的话很顺畅地倒了出来:“师兄,你如实告诉我,你心中是否仍然对那名女子无法忘怀。”
慕容止目光澄澈,与他的如临大敌完全不同,没有犹豫地承认了:“是。”
“师兄你——”
范允恨铁不成钢地甩袖,背对着慕容止,痛心疾首,“她害的你声名狼藉,险些众叛亲离,玩弄之后又弃之不顾,你为何至今不能将她放下?!”
慕容止沉默片刻,反驳道:“师弟,她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她只是不喜欢太多牵扯,所以总是偿还得很清楚;若是你对她好了一份,她会记得很久。而且,她做事并非全然随心所欲,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准则,当初与我之间背离分开……想必她一定有难言的缘由,你不要将她想得那么不好。”
范允卡了一下,差点没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想说什么——他不是在苦口婆心地和师兄说要放下那个女人吗?怎么到头来师兄的回应全都是在为那个人辩解啊?
他们之中指不定谁有点问题。
范允极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试图整理自己的思路,转过身来,看到了客房那边,灵光一闪,问道:“师兄,那人是不是正在你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