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们妖界迟早要完。
林寒见对妇人道了谢,端起茶水,垂眸一看,杯中水质清澈,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清晰地倒映出了她的模样。她心中觉得古怪,往封决那边继续靠了点。
放在旁人眼里便是会认为林寒见黏黏糊糊的,总要往封决那边凑。
封决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察觉到林寒见的主动,视线未偏,一边想着她受了伤功力下跌后真是变得好软弱,一边又实在不是很嫌弃她的举动,索性僵在那里,没有动静。
林寒见抬首,像是才意识到妇人还没有坐下,连忙起身去扶,嘴里客气道:“您何必如此客气,便当我们二位只是寻常过路人就是了,实在不必站着,同我们一起坐下,也喝杯茶水吧。”
妇人被她带着坐下,听闻最后一句话,脸色微变。
就在这时,林寒见已然眼疾手快地推了杯茶水到这妇人跟前,两人都清楚地看到茶水中不曾现出任何倒影。林寒见来不及惊愕,搭在这妇人肩上未曾撤离的手一举扼在她喉间,这妇人脖颈猛地扭曲,竟是直接朝后转了一百八十度,怯懦的表象消失,她眼中迸射出诡异的暗绿光芒。
“嘶——”
林寒见被短暂地唬了一下。
对座的封决在情况生变的那刻便径直跳起,迅猛地从桌上跨越,落到了林寒见的身边,在短促又危急的情况下,林寒见恍惚见到那桌上晃动的茶水间,一闪而过的金色猛兽,拖着数条长长的尾巴,额上还有一对漂亮的角。
……角?
九尾狐没有角吧。
这是什么奇特的动物。
封决一掌拍下去,这诡异不是人形的东西便从林寒见的指缝间流下——被拍成了一堆粉末。
“……”
林寒见看了看地上那堆黑灰,又看了看封决的手掌,最终对上了封决的眼睛,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咳。”
封决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持重,“你看,我对你的那下着实算不上是在‘打’,这才是打。”
他是指地上那堆看不出原样的黑灰。
诚然,这也有对手本身就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妖和人的缘故,外形粗陋,一拍就散了。
话音方落,这屋子陡然摇晃起来,不等人反应,下一刻便轰然塌陷,连同地面一齐向下坠落。封决拽着林寒见往上,试图飞出去,上方重重乱物砸落,然后是数不清的黑色丝线,缠成了一道网,密密麻麻地交织成坚实的障碍物。
“啧。”
封决扯了下嘴角,一手扣住林寒见,快速地跳跃在坠落的物体间,至少保证没有掉下去。
林寒见短促地道:“此处就是阵眼,酆都城全被笼罩在了这个大的转生阵中。我们下去,从阵眼中心破开不失为良策。”
封决没应她的话,更没有停下动作,看样子还在试图寻找出去的机会。
上方的黑色丝线终于遮蔽了所有的光线,以摧毁之势压过来,伴随着无数怪异的嘶吼声。城中大针已经打开,他们身处阵中,若不能从阵眼破开,自然也没办法像封决先前那样简单解决。
只能往下方跳。
林寒见拍了下封决的肩膀,发觉他肌肉处于十分紧绷的状态,意识到他可能是对这种环境感到不适,当机立断地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同时靠在了他的脸颊边,两人的温度交叠在一起,如兽类间的互相安抚:“封决,这里不好上去,且我们上去之后仍在阵中,很难突破又容易被耗死。我们下去,我和你一起,很快就能解决了。”
封决顿了一下,手指忽然精准地捏住了林寒见的后颈。
“封决。”
林寒见短促地再次喊了他一声,怕他在特殊情况下做出太凶狠的事,紧接着便感觉到他在不熟练地抚摸她,僵硬的手指随之放松下来,他们在往下坠。
封决虽然放松了,可是禁锢她的力道,以及将她扣在自己肩头的动作没有分毫松懈。林寒见几乎和他没有半点缝隙地靠在一起,能清楚感受到封决的每一次心跳,甚至是身体每处的细微变化。
林寒见感觉到封决垂首在她下颌侧边蹭了蹭,心中顿生不妙,下一秒就被封决咬住了脖子。
——你是狗吗!!
这次,封决咬的部位更靠近后颈,且没有咬破她的肌肤,更像是一种确认她存在于此、类似野兽叼崽子的本能行为。
林寒见刚想出声,耳边传来一声小小的呜咽,是动物会发出的原始音调,压在嗓子里从齿缝间溢出来,像是刚出生却又不巧淋了雨的幼猫巴巴地往人跟前凑,比那声音更沉闷嘶哑些,可是居然能激起同样的情绪。
“……”
不是!
发出这种声音也太犯规了吧!
第一百零六章
你还记得你好歹是个妖王吗封决?
林寒见心中呐喊, 在外表现不过是更为僵硬,被叼住了脆弱致命的部位,浑身紧绷着怕生变故。
封决大约是发现了她的异常, 轻轻地用脑袋在她耳边小幅度地蹭着, 一头金灿灿的头发缠绕着她的乌发,愈发亲近交融。
林寒见稍微动了动, 封决便加重齿间的力道, 不伤害她, 却使她难以逃脱。
“我不走。”
林寒见先安抚了一句,她的手指向后寸许, 停了停, 等候封决的反应, 见没有抗拒的反应, 便索性用手臂抱住了他,正正圈住他精瘦的腰身,她温顺地任由他磨蹭,低语如情人夜话, 缱绻温柔, “你轻点咬, 我有些疼。”
其实不疼。
封决将力道控制得极好,又很是克制, 至多是无法忽略的程度。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封决再放松些,免得自己时刻处于危险将至的惴惴不安中。
封决果然放松了些力道,但大概是再也不知道该“怎么轻”、“轻到什么地步”才对,他贴着林寒见的脑袋, 依偎了片刻后索性放弃咬她脖子, 贴着她的颈边安安静静地不动了。
林寒见:……确实有种抱了只大型猫猫的感觉。
下坠的过程漫长得十分反常, 真正落到地面的那一刻,林寒见情不自禁地跺了跺脚,就感觉封决的耳朵蓦地抖动了一下,耳尖带着滚烫的温度,从她的脸颊上反复划过两遭,跟拿了根羽毛在她脸上挠痒痒似的,酥麻感猝不及防地从背脊处升起。
“呼。”
林寒见吐出一口浊气,神色如常地从封决怀中脱离出来。
封决很讨厌黑暗的地方,下意识在她意图离开时挽留了,手指搭在她的腰上想将人拉回来,到底理智还在,体现在动作上只是略微迟缓的细枝末节,林寒见顺利地和他分开。
“下坠时间不对,这里面还有别的阵法。”
林寒见用平稳的口吻,条理清晰地道,“能与禁术一齐叠加的阵法自然也是禁术,我们接下来要小心些。”
封决隐在黑暗中的表情难看非常:“嗯。”
林寒见迈出去的步子停下,侧了侧身,去抓封决的手:“我怕黑,你让我牵着,好不好?”
封决下颌动了动,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随便。”
林寒见便顺理成章地牵着他走,同他并排而行。
她本人自然是不怕黑的。
只是这里情况凶险,封决表现异常,恐怕超出原有设想,进而导致两人走散就麻烦了。
两人走过一段通道,眼前亮光渐显,地形跟着开阔,走到灯火能映照出影子处的拐角,封决将林寒见拢到怀里,轻盈无声地跃到了上方的石壁处贴着,以一个倒挂却又毫无支撑的奇异姿态隐藏了起来。
林寒见虽惊异,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屏住了呼吸。
灯火通明处是一座宫殿式样的地方。
金盏红烛,软纱长榻。
来往的人在做洒扫之事,距离最远的红帐内,隐约有人影。
林寒见眯了眯眼,在封决掌心写字:‘非人。’
封决本也是沉心静气地在观察,林寒见在他掌心软软地划过几道,他就忍不住蜷缩起手指,浑身难受,又想去咬她。
偏偏林寒见还要写:
‘似方才妇人。’
这些人都不是人,和方才见过的那妇人是一样的。
封决看了看林寒见的脖子,视线又移到她的耳朵上。
林寒见又写:
‘怨体。’
想了想,补充:
‘活死人,不明。’
这大约能算是此世界的冷知识。
怨体是人死后被施以怨气重新拥有行动力;活死人则是人还活着,灌注了足够的怨气,将人变成行尸走肉,就算是抽出了怨气也不能再活过来,因而得名。
这种“怨气”与南星吸收的不同,是从逝者鬼魂处攥取养料,南星是从活人处吸收各类负面恶意。
由于不好操作,平日里没有多少地方有那么多逝者的怨气,即便是作乱也大多是生出了的精怪,不是此类,因而后背中逐渐少有人知道。
怨体和活死人不好分辨,被控制后乍看上去没有分别,战斗力上后者更强一些,然而前者有传染性——即在操控者的命令下,可以随时将怨气渡给对手,有强行将人变成后者的可能。
林寒见探了探头,想去瞄一下宫殿别处的布置,看清这里面还有什么阵,封决一下捏住了她的手,尤其重重地捏了一下她方才写字的食指。
“……”
林寒见错愕地看着他,发觉他眼中金色耀眼,亮晃晃的浓郁,极具压迫感,几成实质,将她尽数包围,令她不由得心口一紧。
她别开视线,此刻没有余裕去关切封决的眼神究竟为何意,她指了指对角,意思是要跳过去换个角度看。
封决不满至极,想起先前种种,将这种不快勉强压了下去,等候下方来往的人出现空隙,带着林寒见落到对角去。
这下,林寒见能看清大半布局,拼凑到一起,便明白了:
是聚灵阵!
酆都妖鬼精灵错杂,聚灵阵在地底吸收无数养分,是现成的最佳供应,可供地面上转生阵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又可一举控制得到最多的活死人。
林寒见推衍一番,得出聚灵阵的阵眼,正在那张长榻后,从此处率先切断就相当于断了中心供给,是最省事省力的办法。
她指了指长榻的方位,伸手要写字传达,念及封决捏她手指的动作,猜测他不喜欢被人在掌心写字,便摊开了自己扶在石壁上的另一只手,将全部的重量都放在了封决怀里。
‘阵——’
刚起了个头,封决抓着她的手腕,截断了她继续写的动作,将她僵在半空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掌心。
林寒见默默无言,有点不是太明白。
可能他看不清——但他夜视能力不是挺好的么?
既然这是他自己的要求,照做便是。
林寒见从善如流地在他掌心写道:‘阵眼,榻后,以你速度,捉住帐中人,一举破阵。’
她专心致志地写着,没有发觉上方封决的眼神愈来愈危险难辨,眼瞳金色浓烈深邃,逡巡在她脖颈与耳后,甚至是脸颊。
写完了,封决却没动静。
林寒见手肘往后,撞了他一下,同时回首看去。
封决点了下头。
林寒见想凭借他的速度,从这地方的石壁上快速掠到那方长榻上,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直接扼住了榻中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阵眼,免得节外生枝。
封决松开林寒见,林寒见早已调动灵力,贴在了石壁上。
这并不轻松,要时刻保持灵力的续接,因而看见封决那么轻松地带着她如履平地,才觉得惊讶。
看她如此乖觉,封决本该省心,他最厌愚蠢的人,可又觉得隐约别扭。
他暗自蓄力,趁着下方人影短促的低首瞬间,如一阵风横穿宽阔的大厅,眨眼间就落到了对面,如预期落入了红帐后。
红帐中陡然爆发出一阵妖异的红光,红色过重,竟似带了黑色。一轮红色光晕从中间扩散开来,上方与地面同时现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阵法原型来。
林寒见原本提起的一口气在看清阵法的一刻蓦地放下了:哦,迷情阵,对封决应当没什么作用。
迷情阵,顾名思义催发入阵者心中情愫,牵动执念与欲|望,将人锁在阵中,难以脱身。对付这阵,修无情道者、清心寡欲者、对情爱不屑一顾者,都能轻易摆脱。
世间大多数人不属于这三类,入迷情阵压根没办法在一时半刻间脱身,对战之中稍有拖延就是致命,故而这幕后之人会留此阵在聚灵阵的阵眼前。
一重禁术阵法叠着一重,这套娃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看来幕后之人实力不容小觑。
林寒见微眯着眼,仔细盯着红帐后的动静,以为下一刻封决就该暴起大杀四方,一切却风平浪静的失了声息。
“哈哈哈哈!”
一阵猖狂的女性笑声从红帐后响起,本该被封决扼住的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捂着脖子,声音里满是怨毒,“我当是谁呢,原是我们最强的妖王大人,放在平日,这一爪子下来我怕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魂归天地了。可惜呀,实在是可惜呀。你既已看过了往生镜湖的水,被削弱了力量;又破天荒地找了一位王后,落入凡尘动心,这小小的迷情阵,竟然都能将威风凛凛的妖王困住了!”
这人不知是对封决有什么怨毒的情绪,说到后来声音里全然是扭曲的快意,声调越发高,还破了音。
林寒见是到听起“往生镜湖的水”才勉强记起了一点信息,这东西主要是对妖有限制,又现原形、强行削弱力量的buff,运用实在不广泛而且一般情况下并不实用,毕竟要照到人而非泼到人才能起作用。
事情在这种原以为稳操胜券的地方出了差错。
林寒见无奈扼腕,手指攥住了九节鞭打算冲出去。
正在此时,帐中狂风大作,掀起阵阵红浪,上下两道迷情阵的光芒大作,加深至一个极限,猛地一齐崩盘碎裂。
空气中似乎都响起了类似玻璃被砸碎的声响。
封决还是很不错嘛。
林寒见心想着,松开了握住鞭子的手。
前一刻还在得意的女人连多余的气音都没有发出,就在红帐间倒了下去,大厅内麻木运作的下人一拥而上,被封决三两下拍碎,沦为黑灰——他们果然是和那妇人一样,并非正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