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决和林寒见从出口的隧道继续往前走, 通道的环境与先前没有区别, 封决在想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原本感到恼怒的评价, 在林寒见以沉静从容的再次重申时,那种感觉奇异地消除了。
但她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说话的态度一如先前,不过是加了一句许多人奉承讨好时都能说出来的话,示弱的瞬间就该让他产生无趣的想法,结果却恰恰相反。
做完了那种事,依旧用冷静的态度寻常地对待他,让封决不由得想跟她打一架。
打一架就好了。
原就应该是对手,自然是满足他对决的心愿才能皆大欢喜,免得他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么想,封决便如是对林寒见说:
“等出去了,我们打一架。”
林寒见没什么异议:“好啊。”
可封决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开心,他蹙了蹙眉:“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林寒见诧异地看向他,顿了顿,道:“这个通道比我想的更长,应当也是用了阵法辅助,但是一路上我们没有遇见任何机关,未免显得鸡肋,有些蹊跷。”
封决:“……”
轮到林寒见发现他的异常而发问:
“怎么?”
“呵。”
封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淡淡地重复道,“觉得蹊跷。”
口吻平静,不爽的意味却更鲜明。
封决情绪外放,不高兴也要表现得分明,自己不言明,可非要让对方知道。
林寒见默默地抬手,虚掩上左肩,正是封决一爪子撕开衣服的部位。
她往前走,一步,两步……
“喂。”
封决跟过来,主动开口,犹豫的目光在林寒见左肩上流连,“你怎么了?”
果然是笨蛋美人。
这样就随随便便被转移注意力了。
林寒见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稍微有点酸痛,可能是僵得太久,没什么事。”
封决蹙眉凝视着林寒见,脑子里在回想自己下手时的力道。
……啧,记不清了。
应当是没用太大力气吧,可他的原形有她数个大,不可同比而语。
仔细算起来,这一遭是她受了委屈,还闷声不响地为前路做盘算,实在是仁至义尽。
酆都是他的地盘,她来此可不是分内之事,他该大度识趣些,省了计较细枝末节,不然像什么样子?
这般想一想,封决对林寒见便全然没有气了,反而觉得不能因为她自己表现得不在意,就将此前她的委屈全部磨灭了。
诉说委屈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分明说出口最要紧,焉知不是让对方自己想明白了才最有效?
林寒见深知这点。
他们七拐八拐地又到了一处大厅前,此处比上一个更规整完善些,林寒见和封决刚靠近,里面便传来一道声音:
“妖王与王后驾到,寒舍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了。”
封决抬步就要迈进去,林寒见伸手想拦一拦他,没来得及,踌躇半息,也跟着进去了。
厅中的布置有些眼熟,林寒见打眼扫了一圈,惊觉是同妖王殿中会客的明勾殿有些像——王座为要紧处,寻常人不得窥见,若是妖王要见下臣,则在明勾殿。
有一人坐在上首,黑衣黑袍,容貌全隐在兜帽下,看不清楚。
这人开场就对着封决嘲讽道:“如今妖王大人也知道了人间风月,小小的迷情阵都能将你困住,着实令我意外。”
封决眉目阴沉,正要开口说话。
身侧的林寒见上前一步,慢慢悠悠地客气道:“自是比不上阁下没皮没脸,前来见客都偷偷摸摸地无法现出真容。”
封决听了,蓦然笑了一声。
林寒见瞧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又接了一句:“王上可忍耐着些,想来这位阁下设了重重关卡才敢现身,万一您再声音大些,我看着这位阁下诚然不是个有胆气的,给人吓得夹尾蹿逃就不好了。”
封决这回没忍住,放声笑了出来,间或看一看林寒见,眼中满是愉快的兴味。
黑袍人气得呼吸声都加重了,没过一会儿,怒目切齿地恨声道:“王后伶牙俐齿,却连走到我面前都做不到,只能这般挑衅了。”
林寒见伸手拦住封决,继续道:“你这诱敌深入之计太过拙劣,不如你再想个高明点的?”
黑袍人:“……!”
他气急败坏地直接站了起来。
林寒见侧首对封决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看来这人脑子还不怎么好。”
封决看见她一派正经的模样,附耳过来,乖顺依赖,耳垂小巧如玉滴,伸出手,中途转道——揉了下她的脑袋,唇边带笑,看不出嗜杀的戾气,像是少年郎遇着了畅快称心的事,如此便放纵爽朗地笑起来,满是明媚鲜艳的神采飞扬。
美色过近,林寒见也分出一两分心思欣赏,然而不得不说,封决这揉她脑袋的动作,实在是太不给面子,她好不容易造起来的势,都被这动作给压下去了半数,显得好没气势。
黑袍人忍不下这口气,一拍座椅飞身而起,扶手径直朝着封决打了过去。
封决朝前一步迎上攻击,林寒见便自觉地往他身后一退,安稳待着。
黑袍人与封决过了几招,林寒见隐约觉得不对,再往后走几招,林寒见便能确定了:封决的打法,莫名柔和了许多……或者说是削弱了。
往生镜湖的水竟然能对妖类影响得如此深?
林寒见想起那两道长长的通道,心神一动,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地凝聚了一股力量。
感觉不对。
她的灵力也消散了部分。
林寒见不由得朝封决道:“速战速决,不要留手!”
她原本迟疑着不愿上前,疑心厅中还有她看不见的陷阱,但见对战情形突变,封决脚下被不知名的东西缠住,她长鞭一甩加入战局,抬脚飞踹在黑袍人的腹部,横腿击向他的后颈,要立刻结束这场对战。黑袍人却顷刻从眼前消散,只余下一阵怪笑。
周遭光芒大作,是阵法启动的征兆,林寒见连忙去看阵法纹路,勉强辨认出些许,声音湮没在眼前变幻的景象中:“是虚妄阵!”
难怪黑袍人那么自信满满。
虚妄阵引人心诸多妄念,不论是何种想法,只要意动就能被无限放大、拽人入深渊,迷情阵和它比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失重感稍纵即逝,眼前景物已经大不相同。
封决看到林寒见持鞭站在自己对面,威风凛凛,气势高昂地道:“今日便是你我决战,你可不要逃脱。”
这场景与林寒见多年前出现在王座的场景重合,只不过那时真正与林寒见对打的人不能算做是现在的他,林寒见看到的模样,是本体的封决,不是他。
这一直是封决心中缺憾,再找到林寒见后,她却又受了伤,迟迟无法真正的对决。
封决隐隐觉得,此刻的林寒见是全盛状态,会是令他满意的对手。
他手腕一旋,两柄封月刃在他掌中出现,他喝道:“来战!”
九节鞭灵活地附上来,两人迅速缠斗到一处,打得难解难分。
封决许久未经历如此畅快的对战,唇角笑意压都压不住,只觉得通身畅快惬意。
打到一半,眼前的林寒见却停了动作。
“为何停下不打了?”
封决心中不满,质问道。
林寒见朝他笑一笑,并不言语,慢步向他走来,手中的九节鞭不知何时消失了,她眉眼多情,顾盼生辉地盈盈看他。及至眼前,林寒见抬起手,展臂柔软地附上他的脖颈,微微踮脚同他贴近,呵气如兰:“妖王大人,总是打打杀杀难免无聊,我教你一样更有趣的,好不好?”
她的手指勾住了他衣襟上的带子,这动作她曾经亦做过,却没有此时的暗示隐喻,弄得人心躁动。
封决平生最看不起打到一半临阵退缩的人,他当下也想开口斥责林寒见,实际上,他却沉默地抱住了林寒见的腰肢,替她分担了踮起脚尖的压力,另一手抚上了她的脸。
入目所见,是她温婉垂目的娇羞神态。
……
林寒见从失重感中脱离,睁开眼,便发觉自己被封决抱在怀里。
封决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正力道柔和地抚着她的脸,手指还有逐渐向下的趋势。
林寒见顿时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不会吧。
她的妄念和这种事有关?
第一百零九章
林寒见确定自己应当只是想得到封决的眼泪才对, 怎么身陷虚妄阵后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眼前的封决察觉了她神色不对,手指停在她下颌处,温声询问:“可是我力道过重, 让你不舒服了?”
林寒见被他这过于柔和的口吻惊住了,确定这绝对是幻境中,否则封决不该这样说话。
“并未。”
林寒见决定静观其变, 先看看这位假封决要做什么再说。
封决的指尖在她下颌处摩挲了两下, 道:“你平日都不让我碰你下巴, 今天怎么这样乖觉。”
“……”
林寒见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干嘛要妄念出被封决调戏的场景,实在是想不通, 因而一时半刻也拿捏不准。
她便抛开这个问题,巧妙地回答道:“我平日不让你碰,是因我觉得这动作太轻视随意,似乎你不大尊重我, 将我当玩物。”
封决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在他的思维里压根想不到这一层,如今听到,只觉得豁然开朗,又觉得有点好笑:“我只是见你下颌生的小巧,像剥开了的菱角,你偶尔蹭到下巴, 我也想碰一碰, 绝非轻视玩弄的意思。”
菱角。
能想出这个形容,封决你确实是个人才。
“痒。”
林寒见嘟囔道, 状似无意地别开脸。
封决并不恼, 他得了林寒见的准信, 知晓了是怎么回事,便是自己再喜欢也不会勉强,毕竟人各有异,会为着什么事触动心中界限都不好说。
他又不是非要摸她下巴不可,只是心痒,抱着她亦能平息。
林寒见被封决从腰肢处搂紧了,大半的重量都分给了封决,几乎可以说是挂在他身上了。两人距离过近,她稍侧首,打量的时间久了,封决无师自通地捏一捏她的耳垂,附耳道:“你说要教我一样更有趣的,要如何教?”
这话充满了暗示意味。
听在林寒见耳朵里,无疑是掀起了新一轮的巨大困惑:
我还要教他?
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妄念就算了,居然还是我教他??
……我脑子里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
林寒见难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呆滞地默了两秒,抬首迎上封决暗含期待的眼神,张了张嘴,犹带在点不确定的茫然:“你想要如何有趣?”
封决的眼底已经有些红了,若在之前他还无法那么快地反应过来林寒见的暗示,但他将将经历了迷情阵,从那之中被唤起了对于林寒见的欲念,更从本体封决那里感知到了许多强硬且旖旎的手腕,不久前压下去的心思,轻而易举地被勾了起来。
听见林寒见这么说,他只觉得她是故意的,将他的胃口吊起,又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磨磨蹭蹭地等他反应。
偏偏,这都不惹人恼,任她矫揉造作,故意拖延,一颦一笑皆是美人风情。
封决眸光一暗。
林寒见大概猜出他要做什么,立即用手挡住脖颈:“不许咬脖子。”
封决僵了僵,被说破了心思。
他由妖化形后,一直在寻找对手和不断变强,从没有心思来考虑男女之事,自然也不会有人教他,只能凭借刻在骨子里的兽类习性做出本能反应——先叼住她的脖子。
封决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无言地望着林寒见,嘴角轻抿着,竟然透出几分错觉般的委屈。
不许咬脖子,那要怎么做?
是你说要教我,又不肯教我。
林寒见同样在看他,先前想不通的事,这会儿隐隐约约有点想法了:是不是她苦恼于该如何将封决彻底拉下神坛,却无实际操作,心里便想着寻个机会来练习也好?
她确实没应付过封决这种类型的人,还对他了解得不够完全深。
哪怕这不过是她陷入的幻境,能来练练手也……不错?
虚妄阵与迷情阵不同,一旦开启,附近人都跟着一同陷入,对设阵之人都没有区别,不必担心会像迷情阵那般被趁机攻击。因此阵凶险,比迷情阵更难勘破——破了一道又有一道,心有越多挂碍的人越难出来,被困死在里面也不是新鲜事,设在这里就是最有效的保障。
林寒见要破了自己的妄念出去,就得先解决她实现不了的心愿。
目前看来,拿这位封决练习,就是她的心愿了。
“封决。”
林寒见低唤他的名字,仍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颈处,她顺势摸了摸他的后颈,动作温柔又小心,缓慢得随时都能够停止。
她感觉到了封决瞬间绷紧的肌肉,以及不由自主凝滞的身躯和呼吸:“你看,脖子是很脆弱的地方,你也不太适应我碰你的脖子。”
最有效的拒绝方式,无非是把对方推到同样的事情上。
林寒见的态度柔顺和煦,很难引起反感,反倒会怜惜她的难处。
“……我只是不适应。”
封决不大服气地说,少年昳丽的五官此刻收敛了所有的锐利锋芒,低眉顺目地专心同她说话,眉心蹙起不起眼的折痕,是外人从未见过的无害姿态。
林寒见弯唇,笑意从唇角漫上眼底,她不同封决辩驳,只是将掩住脖颈的手放下来,触上他的脸颊,拇指在他唇角反复轻抚几度,掌下的肌肤越来越滚烫,她微微侧首,吻住了他。
“……”
封决的脑中轰然响了一声,比被触碰后颈的反应更强烈直观,他突然想不到任何有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