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丽恨得牙痒痒,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哭得声嘶力竭。
许广国长叹一口气:“蔡经理叫我明天就把大院里的屋子腾空,大哥,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把东西搬回来?”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许广华自然能帮多少帮多少,二话没说答应下来。
他看向许妞妞,心中一阵感慨,只是个孩子而已,心眼怎么能这么坏呢?
晚上回到家,许广华便将发生的一切告知付蓉。
付蓉皱皱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许广华无奈道:“这年头,好人没好报,恶人的日子倒是过得好。广国对孩子也是上心的,妞妞怎么忍心这么干?”
“要只是因为考核不过被辞退
也就罢了,现在他是被自己的亲生闺女害成这样,心里肯定很难受。”付蓉摇摇头,“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把那孩子送人了也好,免得他们看着心里膈应。”
嗒嗒趴在床上,捧着自己的小脸蛋,静静地听着爹娘说的话。
她不知道爹娘为什么说妞妞姐姐要过上好日子了。
在嗒嗒的梦里,妞妞姐姐过得特别凄凉,成天在掉眼泪,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对了,明天把嗒嗒也带到镇上吧。”付蓉又突然说道,“蔡家送的那块卡其布这么好,你带嗒嗒上裁缝铺,给她做一件新衣裳。”
“太好啦!有新衣裳穿啦!”嗒嗒从床上蹦起来,窝到她娘的怀里,撒着娇,“嗒嗒最喜欢穿漂亮的衣裳啦!”
“臭美!”付蓉勾了勾嗒嗒的小鼻尖,宠溺地笑道。
这边嗒嗒特地让付蓉找出那块卡其布,揣在怀里,嘴角带着甜丝丝的笑意,慢慢进入了梦想。
另一边,许妞妞被打得半死不活,想要进屋睡觉,却被她爹娘挡在了屋外。
许妞妞待在堂屋,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看见她爷叼着旱烟经过,立马眼巴巴地看着。
可许老头对她也是失望不已,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转身回屋。
当天晚上,许妞妞蜷缩在堂屋的一角,她的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了,可因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再加上夜里起风,冻得她瑟瑟发抖,便怎么都睡不着。
这一夜变得这么漫长,许妞妞紧紧抱着胳膊,盼望着尽快回镇上。
朱建丹就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疼她,蔡敏腾也是发自内心地喜爱她,他们为了将她留在家里,甚至要辞退许广国。
这是想要让她与亲爹娘断绝关系吧?
许妞妞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是她在农村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到了明天一早,她就要成为供销社蔡经理的女儿。
等蔡敏腾下海做生意,将来整个城市一大半的超市都是他们家的。
她很快就要成为千金大小姐。
……
许广华一早又去公社向老队长请假。
老队长对许广华最近经常迟到早退的行为很不满,认为他是偷懒懈怠,刚想要好好教训一番,却有不少社员站出来为他说话。
“许
家出事了,许家老大是去镇上帮忙的。”
“这不还没到秋收吗?地里的活儿不多,我们大家给他分担一下就是了。”
“谁家都有个要紧事,大队长,你就多担待着点。”
社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帮着许广华的。
这其中一部分人是知道许广华的人品,相信他不会躲懒,毕竟之前他每回请假去城里,回来之后干活都格外卖力,恨不得将地里的活儿都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再说了,他忙一点也好,这不是上回做的那一百个喜饼,还给村民们谋福利了吗?
那些手艺好的大娘大婶给他打打下手,不过五天的时间,一人就得了一块钱,一块钱都能买多少好东西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有村民们站出来,老队长就不好再为难许广华了,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
许广华很是感激,好好道了一番谢,走的时候抱上嗒嗒,匆匆往村口赶。
望着他们父女俩的身影,不少社员们心中突然冒出了一种直觉。
他们觉得,许家大房好像是不属于这个村子的。
总有一天,这一家子人会越走越远,越站越高。
许广华带着嗒嗒赶去坐车。
一路上,嗒嗒不解地问:“爹,我们不跟二叔他们一起走吗?”
“你二叔和二婶婶要先去镇上的家里把东西收拾好,咱们先去裁缝店,把衣服做好再去他们家帮忙。”
“那妞妞姐姐也去了吗?”嗒嗒又问。
“妞妞——”许广华沉默片刻,“她也去镇上,不过她现在有新爹娘了,以后不会再回村了。”
嗒嗒却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妞妞姐姐还会回来的。”
许广华因她坚定的语气而怔愣了片刻,但迟疑过后,又觉得是小孩子不明内情,随口一说而已。
毕竟照许广国与孙秀丽的说法,那供销社的蔡经理如此喜欢许妞妞,怎么舍得让她回来呢?
……
孙秀丽最后一次回到自己在城里的家,眼底满是悲伤。
她才在镇上住没多久,连路都还没摸熟,就不得不搬回村了。
她边收拾衣物和锅碗瓢盆,边哭着抱怨道:“我就说别把那丫头带过来,你偏不信!这样的坏种,就应该让她留在村里自生自
灭!”
这时,她口中的“坏种”许妞妞正坐在一旁,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许妞妞在忍耐,父母生她一场,算是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往后的路,她自己走。
好在她现在已经找到正确的路,只要等到他们离开时将她送去蔡家,就万事大吉。
可就在她安心等待时,孙秀丽却又开口了:“要不我们把她做的坏事都告诉蔡经理和他媳妇吧?这孩子心眼这么毒,掐婴儿的大腿,看着嗒嗒掉下山也不回家说,这次还装傻……蔡经理他们也不是傻的,如果知道这些事实,难道还能让她这么好过?”
许广国收拾衣物的手顿了顿。
蔡敏腾自然不傻,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供销社的领导,再者他虽思女心切,但对许妞妞的感情肯定不会是麻木的。
说句难听的,像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想要收养一个好孩子,不管男女,根本就不是难事,为什么非要惦记着许妞妞一个人?
许广国听人说过,好像是他们死去的孩子与许妞妞长得像。
这大概是唯一的原因了。
“不要,不要这样……”许妞妞慌了,跪着爬到他们面前,“反正你们也不愿意养我,就把我送给干爸干妈吧。”
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怎么能让他们坏她的好事?
许妞妞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爹、娘,你们不喜欢我,干爸干妈喜欢我。我保证,只要你们能把我送过去,我一定好好帮你们说话,说不定下回他们就把工作还给爹了。”
孙秀丽攥着的拳缓缓松开,用略有几分期盼的眼神看向许广国。
这工作,真的能还回来吗?
许妞妞见孙秀丽眸光一动,又说道:“娘,我在家里也是浪费你们的粮食,倒不如让别人养着我。我到底是你的亲生闺女,长大念书有了工作,肯定会来孝敬你的。”
孙秀丽彻底心动了,她摇晃许广国的胳膊:“她说得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这么小的孩子,心眼居然这么深,还懂得跟我们谈条件!”许广国冷笑,对许妞妞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说实话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对你留一线,而是你这样的孩子,我们家不要了,我许广国和你
脱离父女关系!”
许妞妞的心咯噔一声。
她对许广国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可他毕竟是她的亲爹。
这些日子,她爹是家里唯一给她温情的一个人……
可现在,连他都用如此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许广国揪起许妞妞的后衣领,将仍在怔愣的她提到了屋外,丢到地上。
“给我滚!”许广国怒喝一声,“砰”地摔上门。
这声响让许妞妞的脖子一缩,怅然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总要有牺牲,才能迎来美好的未来。
她酝酿了一番情绪,一步一步走向蔡家。
她走向的,是自己富贵的未来,没什么好遗憾的。
“叩叩叩——”
听见敲门声,朱建丹打开房门。
一个软软的小身子扑过来,伴随的是一阵可怜巴巴的啜泣。
许妞妞扑在朱建丹的怀里放声大哭,声音里满是委屈:“妈妈,爹娘不要我了。”
许妞妞猜想朱建丹会像平时那样对自己心疼不已,会紧紧抱着自己,甚至带她去供销社买点好吃的,还买一个洋娃娃……
可没想到,朱建丹只是平静地推开她。
“你爹娘不要你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害的?”
许妞妞的泪水凝在睫毛上,目瞪口呆:“你们说我想要把爹赶回村里……”她顿了顿,慌张地问道,“我爹娘没有虐待我…难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希望把我留在身边,才这么对我爹说的吗?”
“还说傻了,我看你聪明得很,像个人精。”朱建丹冷笑。
许妞妞的心跳极快,拉着她的手:“妈妈,我是发烧之后,意识都变得清楚,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了……”
“别这么喊我。”朱建丹不耐烦地甩开她,“我去附近药店查过,你妈根本就没买过退烧药,你没有发烧。还有,你昨天一早让你妈去打听我女儿过去的性格和小习惯,不就是想要照着我女儿的样子讨好我吗?去照照镜子,学她,你配吗?”
朱建丹的语气愈发激动,眼中甚至还带着恨意。
柔柔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痕,被如此利用,真相揭开后,就像是被人往伤口撒盐,她怎能不恨?
许妞妞彻底明白她的用意,连声音都在颤抖:“那你为什么
要骗我爹娘?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害他们回村!我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我要不这么说,你能有什么损失?”朱建丹的眼中都是红血丝,她轻俯下身,凑到许妞妞身边,淡淡地问,“你说,我现在把你赶回去,你父母还会不会要你?”
对上朱建丹的眼神,许妞妞不寒而栗,她双腿发软,往后退了几步。
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若是连亲生爹娘都不要她了,以后该怎么办?
许妞妞害怕,她连想都不敢想。
看着许妞妞惊慌失措的表情,朱建丹只觉得是为自己,也是为死去的柔柔出了一口恶气。
朱建丹笑了笑,拽着许妞妞的胳膊,便要将她还回去。
许妞妞哭着蹲下来,死活不愿意走。
她不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已然是一片黑暗。
……
等公交车一到镇上,许广华便带着嗒嗒去了裁缝店。
这是嗒嗒第一次上裁缝店,一进门,她就看见一个面庞瘦削的中年女人站在木案板前,手中拿着粉笔,用尺子在布料上划线。
嗒嗒觉得新鲜,眼睛亮亮的,目光从布碎挪到缝纫机上,一脸的好奇。
这裁缝姓严,小时候就跟着父母在裁缝店打转,裁缝店开了几十年,她也见过不少人。
因此只一眼,她就能看出这对父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估计是农村来的。
她冷淡地扫了许广华一眼:“有布料不?有布料才能做衣裳。”
许广华的衣服全都是自家缝的,没上过裁缝店,这会儿也不知道做衣服是个什么流程,只赶紧从袋子里拿出布料。
“这里有一块布,我想给孩子做一身衣裳。”许广华说道。
严裁缝睨了布料一眼,手中的动作才停下。
她接过这卡其布,眉头挑了挑,又不动声色道:“你这布的料子不太好,想要做好衣裳也不容易。”
许广华没明白:“我媳妇说这是一块好布,叫什么——卡其布!”
严裁缝皱了皱眉:“你懂得还挺多,不过卡其布也分好坏,你这就是不好缝制的那一种。而且给小孩做衣裳,这里多出来不少,都是碎布,都浪费了,你确定要做?”
许广华不知道做衣裳还有这么多学问,纳闷地瞅了瞅
这布料:“要做,这布料就是人家送孩子的。”
严裁缝便说道:“行,让孩子来量一下尺寸,多出来的碎布料就不还你们了,我给你收拾了。”
严裁缝这样说着,拿了布尺挂在脖子上,给嗒嗒量尺寸。
嗒嗒按她的指示,一会儿抬脖子,一会儿帮忙掐着腰间的衣服,一会儿又转身弯腰,可听话了。
“胳膊再抬高一点。”严裁缝面无表情地说。
嗒嗒没注意听,因为她的目光突然被一个老奶奶吸引。
老奶奶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睛,看起来很慈祥,很有学问的样子,身上穿着的灰色衬衣也与嗒嗒在村里见过的那些老人家都不一样,看起来精神,就像是她姥姥似的。
嗒嗒紧紧盯着她,老奶奶便对她笑一笑,一脸温和。
嗒嗒是个有礼貌的孩子,立马也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让你把胳膊抬高一点,能不能听懂?”
严裁缝不耐烦地重复一遍,猛地把嗒嗒的手抓起来。
嗒嗒可从没被人这么凶过,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反抗,老老实实地抬起手臂,一脸委屈。
“同志,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许广华立马上前一步,严肃道。
严裁缝瞥他一眼,语气不善:“这孩子的心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也不搭理人,我哪有这么多时间让她浪费?”
说完,她收起布尺,在簿子上记录了一番,冷淡道:“做一件衣裳两块钱,三天后来取,先把钱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