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钱?”许广华吃惊,“这么贵?”
严裁缝撇了撇嘴:“嫌贵做啥衣裳?在村里找几块烂布头缝一下也能穿。”
嗒嗒的小脸都沉下来了。
她可以感觉到,这个裁缝说的话不好听。
“爹……”嗒嗒拉了拉许广华的手。
许广华虽然老实,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脸色变得难看,刚要说理,却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太太走进来:“开着这么大的裁缝铺,做的事却不入流,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严裁缝转头一看这老太太,见她衣着讲究,身上穿的衬衫布料像是只有沪市能买到的,语气便支吾起来:“我、我哪里欺负人了?他们做衣服,我收钱,难道要照顾他们是农村来的,白
送他们衣服?”
老太太推了推眼镜,眉心微蹙:“他们这卡其布的料子这么好,你非说不好,还想把多出来的碎布头留给自己?贪下来的碎布头拼拼凑凑也能缝出一件小衣裳了,你就是欺负他们不懂行,是吧?”
许广华本来就纳闷,他媳妇都说这布料是稀缺货,再说蔡家送出手的东西不会差,怎么到了这裁缝口中,竟一文不值了?
“你做买卖怎么这么黑心?”许广华沉着脸说道。
严裁缝的脸面一下子就挂不住了,尴尬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爱做不做,我又不求着你们做衣服!”
老太太冷眼望着她:“当然不在你这里做衣裳。人家裁缝被请到家里做衣服,一天的工钱都才一块五,还不知道要做多少件。你这里倒好,一件孩子穿的小衣裳,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能做完,居然收人家两块钱?”
许广华完全不懂行,听老太太这话,一脸惊诧。
嗒嗒知道老太太是帮着他们的,不自觉转头看着她,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脸崇拜。
严裁缝本是认为这些农村人做衣裳不过是一次生意,往后也不会再来,能坑一笔是一笔,却不想竟直接被人拆穿。
因老太太的不依不饶,本拿着布料来制衣的几个顾客都顿住了脚步,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满是难堪。
“这是家黑店啊,还是去隔壁那家裁缝店好了。”
“还以为老字号靠谱呢,不过自从以前的老裁缝不在了之后,这家店做的衣服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姑一家子过年本来都是上这家做衣服的,我回去要跟她说说,别被坑了钱。”
严裁缝赶忙去拦着他们,想要让他们留下。
镇上就这么大,她的裁缝铺生意本就一年不如一年,老客若是再到处说她做生意不实诚,那她的口碑倒了,老父亲老母亲给铺子做下的招牌也得倒!
严裁缝难为情地跑去挽留客人,可人家却是沉着脸质问,一时之间,也没人管许广华与嗒嗒了。
许广华便从案板上拿了自己的布料,对嗒嗒说:“嗒嗒,我们上别的地方看看。”
许广华抱起嗒嗒,走到老太太面前,说道:“太感谢你了,孩子想要新衣裳,要不是你,我可
能就真付了这两块钱。”
老太太看着他们父女俩的眼神极其欣赏,这年轻人差点吃了亏,却没有对裁缝恶语相向,他的闺女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非常聪慧可爱。
“你们要是想做衣裳,边上还有一间裁缝铺,我带你们去。我对布料和成衣这方面比较懂行,可以给你们出出主意。”老太太说道。
“好呀!”嗒嗒还以为没新衣服可穿了呢,这时听老奶奶一说,眼睛都亮了。
嗒嗒不认识这老奶奶,却是打心眼里想要亲近她,让许广华将自己放下之后,就牵住她的手,笑嘻嘻得往外走。
许广华见老太太拿着个箱子不方便,帮她接过来提着。
“老奶奶,这是什么箱子呀?”嗒嗒问。
“这是行李箱,里头放了很多衣服鞋袜。”
嗒嗒恍然大悟:“就是包袱,对不对?”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嘴角扬起来:“没错,我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对了,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嗒嗒,你呢?”嗒嗒歪着脑袋问。
许广华苦笑不得:“嗒嗒,不用问老奶奶叫什么名字,没礼貌。”
老太太失笑,看了许广华一眼:“不要紧,我喜欢这孩子。”她揉了揉嗒嗒的小脑袋瓜子,温和地说道,“我叫冯惜珍。”
冯惜珍……
嗒嗒用力地点点头:“我记住啦!惜珍奶奶!”
冯惜珍的眼中满是慈爱。
多好的孩子啊。
如果当年她有福气,恐怕如今也是儿孙满堂。
只可惜没有这么多如果。
不由地,冯惜珍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燕归来】的营养液啦~
第43章 不舍(三合一)
冯惜珍带着许广华与嗒嗒, 又找了一间裁缝铺。
这间铺子里的是一个老裁缝,做的衣裳不及年轻的严裁缝时髦,但态度却好很多, 价格也公道。
冯惜珍拿着布料在嗒嗒身上比划了一番, 将衣裳的样式大概地说了一遍, 请老裁缝照着自己说的来做。
老裁缝拿了纸笔, 简单画下, 又收了钱, 让他们两天后过来拿衣裳。
从裁缝铺里走出来时,嗒嗒心里头美滋滋的,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穿上新衣裳,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冯惜珍越看她越欢喜,不过还是到了要离别的时候。
“您住在哪里?我帮你把行李箱提过去吧。”许广华说道。
刚才聊了一路,冯惜珍知道他们父女俩进城有要紧的事要做,便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见她语气坚决, 许广华便没有勉强, 又走了几步路之后, 只好将行李箱还给她。
冯惜珍接过行李箱,笑着与他们道别,转身缓缓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 嗒嗒依依不舍,摇晃着她爹的手:“爹,我们还会跟惜珍奶奶见面吗?”
许广华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冯惜珍身上。
他感觉得到, 这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刚才若不是因为她,或许他们父女俩会被城里人欺负,到头来吃亏都没处说。
似乎因为有了嗒嗒, 他们一家子,便经常会碰到好人、贵人,让许多麻烦事迎刃而解。
孩子的心是软乎乎的,只要有人对她释放出善意,便会一再想要接近。
可许广华却不得不告诉她,并不是每一个她喜欢的陌生人,都会陪伴着她长大。
“嗒嗒,我们会碰到很多人,有些人只是跟我们有一面之缘,再往后就见不着了。”
嗒嗒觉得不对,摇摇头:“可我觉得惜珍奶奶不一样。”
嗒嗒眼中的固执和坚持打动了许广华,他想了想,没有再反驳闺女的话:“不过这个城市这么小,也许嗒嗒长大之后的某一天,自己背着书包去城里上学,会在公交车上再碰见惜珍奶奶。”
“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去二叔家帮忙了。”许广华催促一声,加快了脚步。
嗒嗒便迈开小步子,快速往二叔家跑。
但一路上,她还
惦记着惜珍奶奶。
她虽然是小朋友,但脑子可够用了,她知道人的一生会碰见许多人,比如说上回在供销社愿意多给她两颗糖的阿姨,还比如说蔡家送了她一块布的阿姨……
这些人,她很喜欢,也会记在心里,但也许不会再见了。
可惜珍奶奶不一样。
嗒嗒觉得,他们还会和她见面的。
许广华不知道嗒嗒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他怕耽搁了时间,抱起孩子就快步往供销社职工院赶。
虽人生地不熟,但好在许广华方向感很好,问了几次路,就顺利到达了。
他按着许广国给的门牌号走去敲了敲门。
没有人来开门。
“难道找错地方了?”许广华纳闷地说。
嗒嗒竖着耳朵听:“爹,妞妞姐姐在哭。”
许广华这才听见屋里传出的哭声和哀求声。
“爹、娘,我错了,你们带我回家吧。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再也不算计人了……”
“我不要留在这里了,我还这么小,会饿死的,不要……”
奇怪了,许妞妞怎么会哭?
要知道昨天只有被她娘和奶打的时候,孩子才哭得昏天暗地,之后大家坐下来商量事情,她虽被人狠狠瞪着,但连一个余光都没扫过他们一眼!
在许广华看来,这孩子压根不在意她父母的感受,又怎么会因为要被留在镇上而哭呢?
许广华与嗒嗒站在门口,正有些纳闷,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出来的是朱建丹,但许广华不认识她。
嗒嗒便好心地介绍:“爹,这是妞妞姐姐的干妈。”
“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朱建丹冷淡地打断嗒嗒的话,转身回屋。
许广华与嗒嗒面面相觑,父女俩这才走进去。
“爹,我真的没有跟干爸妈说你们虐待我,我长这么大,除了昨天,你从来没有打过我……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害你……”许妞妞的眼睛都哭肿了,脸上鼻涕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极其狼狈。
朱建丹冷淡地看着她:“那难道是我故意为你一个小孩设个局吗?”
许广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要再狡辩了,人家堂堂供销社的经理,有必要故意陷害你吗?”他走到朱建丹的面前,“朱姐,抱歉,是我
没有教好女儿,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朱建丹看得出来,这一家子里面,只有许广国是个厚道人,这会儿看着他,便叹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一个孩子的心肠会如此恶毒呢?
朱建丹不需要为这小孩的人生负责,可孩子的父母却不得不这么做,如今她将烫手山芋甩回去,想来将来许妞妞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孩子这么小,但已经很难管教。以后你们就留个心眼,让她好自为之吧。”
朱建丹不愿再多与他们牵扯,话一说完,便转身走了。
许妞妞浑身瘫软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爹娘看。
她机关算尽,却不想这一回,是被朱建丹摆了一道。
没错,她是重生了,可朱建丹也是个人精,对方这一击,让她完全失去还手之力,只能任人鱼肉。
许妞妞还在哭,她哭得嗓子都沙哑了,一个劲地哀求父母原谅。
许广华并不同情她,但她毕竟是个孩子,直接将孩子抛下,许家办不出这事。
兄弟俩坐下,好好谈了谈有关于许妞妞的问题,孙秀丽不愿再看自己的闺女一眼,回了屋,“砰”一声甩上门。
嗒嗒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叔家总是在吵架,她有点害怕,也觉得吵,捂着自己的小耳朵,跑到院子里玩了。
只是她没走几步,就看见朱建丹一脸伤感地站在那里。
朱建丹是伤心的。
一开始见到许妞妞,她是真的喜欢这孩子,孩子明明是最纯粹的,一颗心也应该无比善良,因此她根本就没有过多防备。
她曾心疼许妞妞,也愿意真心呵护,当时她带着许妞妞去国营饭店吃肉包子,看着孩子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时,甚至想着这辈子就光对这孩子一个人好了。
可没想到,她竟被一个六岁多的孩子算计了。
一个谎言,就要用另外一个谎言去圆,因此饶是许妞妞再聪明,还是被她察觉到很多破绽。
那天许妞妞发烧,朱建丹照顾着她,多想将她当成是自己死去的亲生女儿一样去怜惜,可最后还是做不到。
朱建丹去查过,许妞妞的说辞漏洞百出,而后她听说孙秀丽向邻居们打听自己闺女的性格,再一回到家,发现原来在许妞妞第一次来的时候
,就已经悄悄动了她摆在床头的照片。
那照片是柔柔在世时拍的,头上戴着一朵小黄花,笑得天真无邪。
难怪那天上供销社时,许妞妞只盯着黄色的发卡看,说自己真心喜欢。
朱建丹恍然大悟。
自己招惹来的孩子,便自己送走,并且,朱建丹要让她付出代价。
做完这一切,朱建丹的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可不知怎的,此时她竟又开始空虚了。
之前纠缠着她的痛苦情绪席卷而来,她蹲下身,双手掩面,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
边上走过几个邻居,看见这一幕,便不由议论起来。
她们说朱建丹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孩子去世时瘦了好几圈,头发在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还有人说以为她终于找到寄托,可以领养一个与亲生闺女长相相似的孩子,可没想到他们连孩子父亲的工作都不愿意帮忙落实,难怪孩子要跟着爹娘回村。
邻居们不知道这件事的隐情,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闲言碎语落入朱建丹的耳中,她压根就不想解释。
她站起来,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泪水,仍旧是平时那副高傲的神情,仿佛谁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这下子邻居们看着她的眼神更是充满着同情了。
有人走到朱建丹身边:“建丹,你这人就是太倔了,领孩子还要什么缘分,你只要去孤儿院转一圈,大把孩子等着让你认回家呢。”
朱建丹看了她一眼:“不养了,算了。”
那人又叹气:“你连许同志家里的孩子都看得上,那为什么不去领一个小一点的?找个不记事的,好好养到大,会把你们两口子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孝顺的。”
“我说不需要。”朱建丹的脸色骤然沉下来,“你们这些人,嘴怎么这么碎呢?”
平日里朱建丹虽傲气,却从不会主动与人产生冲突,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内心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很紧,再也没有舒展的空间,便一触即发。
朱建丹红着眼眶,瞪着那些看似关心自己,实则只不过是在看好戏的邻居们,那眼神,恨不得冲上去,跟她们一个个单独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