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许广国气红了眼。
孙秀丽立马梗着脖子:“咋地,大过年的,你打我,你打我呀?咱们家已经够丢脸了,你要是非在大年夜的把事闹大,我也不怕!”
许广国气得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因为听见堂屋里他爹的动静,决定压下自己的脾气。
他媳妇说得没错,这个家已经不像个家了,若是再闹,谁吃得消呢?
二房家的心里都不痛快,但都按捺住了自己的火气,许老头在堂屋里一口接着一口抽旱烟,鼻尖飘过灶间传来的肉味,却一点都没觉得香。
许老头看向许强强,这孩子远不及嗒嗒可爱,不及许年机灵,甚至还没许大宝和许二宝讨人喜欢,因此对于这个家来说,有他在,也并未添加什么欢声笑语。
这个年,注定不好过了,许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回忆过往美好的岁月,可到了最后,他只想到当初与冯惜珍情投意合之时的种种。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这边许老头的心底不是滋味,而村尾的茅草屋里,周老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四处都飘来饭菜的香味,村民们似乎都很乐呵,有人的笑声清脆,有人笑声爽朗,只有她家,被阴霾笼罩。
周老太的右手臂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抬不起来了,她便使唤许妞妞去给自己做饭吃。
许妞妞过完年也才七岁,过去又没做过饭,再加上家里压根就没什么食材,因此最后她们吃的不过是之前从老屋拿的红薯而已。
大过年的,哪有人只吃红薯的?
周老太越吃越觉得心里难受,咬着牙,苍老的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她越颤越厉害,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悲痛,最后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
看着周老太这激动样,许妞妞几乎吓得要命,顿时连手中的红薯都吃不下去了。
老太太抖成这样,该不会在她面前死了吧?
这可是大过年的,要真死了,未免太晦气了!
许妞妞这样想着,将红薯放回桌上,却不想周老太吃完了自己手中的,直接一伸手,将她的红薯也吃了。
许妞妞一愣:“我还要吃的!”
周老太没搭理她,只是自己一口接一口吃着,虽没什么滋味,但到底能填饱肚子不是?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吃不饱,那就只会更冷!
看着周老太这嘴脸,许妞妞气得牙关咬得直响。
她真是想太多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太太哪舍得两腿一伸就去了?
这老太婆是要留下来狠狠折磨她的!
……
瓯宅村有人欢喜有人忧,而此时市里的卢德云家,则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
厨房里,卢德云与许广华掌勺,付蓉给他们打打下手,冯惜珍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笑声时不时便要响起,很是温馨。
听着孩子们与冯惜珍的欢笑声,许广华不自觉也笑了。
付蓉问道:“卢叔,你不跟家人们一起过年,会想他们吗?”
卢德云连头都没抬:“什么是家人?能陪在身边的,才叫家人。人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情早就想开了,开心的时候就好好开心,哪有这么多时间想那些膈应的事!”
其实说起来,这些日子,卢德云与子女们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一些。
就好比说今天一早,几个孩子提着年货过来,他没犹豫,直接收下,好歹没将他们赶出去。
不过让他们留下来吃饭,那就太为难卢德云了。
现在对于他来说,日子是什么轻松怎么过,跟许家人吃年夜饭,让他觉得放松满足,这就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许广华与付蓉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掺和别人家的事。
再说了,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拘泥于那些不快呢?
厨房里,食材丰富得很,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一道道热腾腾的菜上桌,满屋飘香。
“奶!什么是放爆竹呀?”院子里,嗒嗒的声音格外软糯。
冷风吹得呼呼作响,可今天的嗒嗒,却穿得特别暖和。
她身上大红色的袄子是新做的,胸口还有一朵鲜艳的小花朵,这是她奶奶亲手给缝上的。
毛茸茸的领子将嗒嗒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是风吹来的时候,她的鼻尖还是微微发红。
嗒嗒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交握在一起,时不时搓一搓,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爆竹啊——”冯惜珍想了想,问许年,“年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爆竹?”
嗒嗒没放过爆竹,也没见过。
可许年过去在城里时却见过,那时过年顾方要玩,董萍与顾建新担心他一个人去玩会出危险,就让许年跟着一块儿去。
许年想了想,就给嗒嗒解释了一番。
嗒嗒一本正经地眨巴着大眼睛,一个劲点头,他正琢磨着她究竟听懂了没有,却听见她突然开口了。
“咻——”嗒嗒抬高了声音,憋着一口气,直到小脸蛋都憋得红红的,才又继续道,“砰!”
这是在手动放爆竹吗?
冯惜珍被小孙女这天真懵懂的模样给逗乐了,眼神温柔,尤其慈爱。
嗒嗒觉得有趣,乐此不疲,小嘴巴鼓鼓囊囊的,一连放了好几个“爆竹”,见这一幕,许年也笑了,跟着她有样学样,顿时像是幼稚了三岁。
孩子的声音是温和的、软乎的,他们的笑脸,也不由让人的心化成一片。
冯惜珍站在冷风里,却因为被孩子们的笑容与爱包围,竟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这一刻,她忽然想着,即便这其中隔了几十年的错过,但可以在此时此刻与家人们待在一起,安安乐乐地过一个年,一切也就值得了。
毕竟人是应该往前看的。
“爷爷——爷爷!我来啦!”就在院子里最热闹之时,外边一道稚嫩却清亮的声音传来。
嗒嗒的“爆竹”放到一半,小嘴巴抿了抿,而后眼睛一亮:“是妮妮姐姐!妮妮姐姐来了!”
嗒嗒就像是一只小兔子,活蹦乱跳地跑去开门。
院子门一打开,她的双眼便直勾勾盯着卢妮看,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甜甜的笑意。
卢妮刚才是坐着爸爸妈妈的自行车过来的,虽然穿得多,可冷风这么一吹,还是冻得她瑟瑟发抖。
这会儿,她粉扑扑的脸颊被冻得发红,鼻子下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鼻涕泡。
“妮妮姐姐,你流鼻涕了耶。”嗒嗒盯着卢妮看,小手远远地指了指卢妮的鼻尖。
卢妮本来还是满腔热情的,此时被嗒嗒一嫌弃,顿时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
“我——我——”卢妮双手摸着自己的口袋,掏出一张讲究的深蓝色小手帕,用力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一跺脚,认真地说,“你看错了!这不是鼻涕!”
嗒嗒歪了歪脑袋,妮妮姐姐好爱面子哦。
不过——
“咦,妮妮姐姐,这不是我哥哥的手帕吗?”
卢妮刚才就已经因为这鼻涕泡丢人丢大发了,此时被嗒嗒一提醒,才忽然想起自己兜里的手帕是许年的。
本来她是准备把这手帕还给他的!
卢妮一脸懊恼,沮丧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许年对嗒嗒开口了:“嗒嗒,带着卢妮一起放爆竹吧。”
“对对对!”嗒嗒连忙牵起卢妮的手,“妮妮姐姐,我们去放爆竹啦!”
卢妮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但还是抵御不了想要跟朋友们一起玩的诱惑,加入了他们。
嗒嗒凑到卢妮的身边,两个小姐妹手牵着手。
“妮妮姐姐,我哥哥为什么要把手帕送给你呀?他都不舍得借我用。”嗒嗒愤愤不平地说。
“也许,你哥哥觉得我已经是他的朋友啦?”卢妮转了转脑袋瓜子,回答道。
嗒嗒一听,顿时乐了:“太好啦!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好朋友啦!”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而卢锋与沈冬惠,则只是站在外边看着。
冯惜珍这才注意到他们:“赶紧进来吧。”
卢锋与沈冬惠想了想,便提着年货进来,牵着卢妮一起进屋。
卢妮还想玩呢,但还是听话地进屋了。
看着妮妮姐姐的背影,嗒嗒也立马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爷爷!”
卢德云正在厨房忙着,听见孙女的声音,立马回头应了一声:“妮妮来了?”
他笑容满面地出来,目光对上卢妮时,高兴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给妮妮的压岁钱。”
这还是卢妮第一次收到爷爷给的压岁钱呢,她一脸珍惜地揣进口袋里:“谢谢爷爷!”
卢德云笑着坐下,将已经凉得差不多的茶杯端在手中,慢慢品。
卢锋与沈冬惠就这样站在一旁许久,都没见老爷子看他们一眼。
不过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会儿便异口同声地说:“爸,这是——”
卢锋将年货摆在地上:“这是给你拜年了。”
卢德云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放着吧。”
卢锋“嗯”了一声,将东西放下,与妻子对视一眼。
虽然老爷子没说,但他们也猜到,估计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妮妮,咱们先回家吧。”沈冬惠扯了扯卢妮的手,说道。
卢妮一听,眸光黯淡下来,她看看老爷子,又看了看嗒嗒,最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沈冬惠又催促道:“妮妮,我们改天再来看你爷爷。”
卢妮垂下眼帘。
刚才得知要来爷爷家,她是很高兴的。
后来见到开门的是嗒嗒,她更是乐不思蜀。
虽然爸爸妈妈也很好,但卢妮在家里时却觉得孤单,大院里的小朋友们不够好玩,屋里的课外书也不够好看。
她不舍得走。
卢妮的小脸上满是沮丧,她看了嗒嗒许久,才小声说:“那我们下次再——”
“就让妮妮留下来吧。”卢锋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卢妮不敢置信地仰着小脸,惊喜道:“爸爸,你说我可以留下来玩吗?”
卢锋不由扯了扯嘴角,素来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人情味:“得问你爷爷。”
“爷爷——”卢妮连忙看向卢德云。
卢德云意外地看了卢锋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大儿子比他还要古板,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有了进步。
对上卢妮期盼的眼神,卢德云朗声大笑:“当然可以了!今天爷爷做了妮妮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卢妮立马和嗒嗒手牵着手,欢快地蹦跶起来。
她漂亮的眼睛几乎在发光,那眼神,甚至比天边的星星还要明亮。
卢锋与沈冬惠看着孩子如此欢乐,自然放宽了心。
夫妻俩离开卢家。
月光之下,他们走在寂静的巷子里,相视之时,不由笑了。
“这个年,就只有我们俩作伴了。”卢锋说。
沈冬惠的心底,似乎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暖洋洋的。
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而这一天,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美好的,值得纪念的。
一桌子的好菜,吃得三个小孩的小肚子圆乎乎的,嗒嗒第一个从凳子上蹦下来,拉着哥哥姐姐的手去院子里玩。
“咱们喝一杯,庆祝一下。”卢德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想要给两个后辈以及冯惜珍斟上时,酒瓶却被许广华接过去。
许广华给自己的妻子与母亲各倒了小半杯热好的酒,又给自己满上。
“这一年,我过上了自己从来不敢奢望的日子。分家有了住处、找到了年年和娘、有了一份踏实安稳的好工作,而我媳妇——也考上了大学。”许广华说着,目光落在了一个定点,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眼神动容,“嗒嗒和年年都在慢慢长大了,等年后,他们就能在城里念书。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好。”
卢德云几乎从未听许广华说过这么多话,听着他话语之中的动情,老爷子不由笑了:“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好好过,以后人生的可能性多了去了!”
人这一生,可能性确实多的去了。
不说别的,就在三个月之前,许广华若是说自己能在城里国营工厂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媳妇能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谁会相信?
路是人走出来的,直到现在,他们家拥有了这一切,虽偶尔仍旧觉得是在做梦,可大多数时候,他们已然觉得踏踏实实的。
“卢叔,这一路走来,也得多谢你。我说不了太漂亮的话,但以后只要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不会推托!”
许广华斩钉截铁,话一说完,便一口气喝完这杯酒。
看着儿子这神色,冯惜珍的眼中不由闪着泪光。
若不是当初日子过得太艰难,如今拥有了这一切,他们又怎么会倍加珍惜呢?
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过往他们一家的艰辛,还是该为眼下而感到欣慰。
“我也没什么要帮忙的,以后多来看看我就行。”卢德云说不了太煽情了话,爽朗地笑了笑,也端着酒杯,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顿年夜饭,大家都吃饱喝足。
时候不早了,许广华与付蓉已经决定这两天先在冯惜珍家住下,也能让孩子们玩个够。
“我们去洗碗。”付蓉收拾着碗盘,“娘、卢叔,你们歇一会儿吧。”
看着许广华与付蓉忙碌的身影,卢德云也没拦着,与冯惜珍一起走到院子里踱步。
“今天看你对你那大儿子的态度好像好了不少。”冯惜珍笑道,“其实过去的事,要说已经过去了,那就是慷他人之慨。但如果你自己心里已经放下了,就别因为这臭脾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时日,卢德云与冯惜珍走得近,就像是老战友一般,能对彼此说很多掏心掏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