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郡王。”
闻胤瑾走到院中时,他的脚步驻足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头顶郁郁葱葱的石榴树,恍惚记起他母亲还在这府内时,他们相依为命,相互扶持.
那是他幼年时,唯一带有温度的回忆。
如此家庭,如此婆母,也难怪父亲死后,母亲不再愿住在府中,带着舅家一票人过来商议改嫁,再不要他。
想至此,闻胤瑾眼底滑过一丝失落,又迅速坚硬起来。
无论曾经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了多久,但她已改嫁为柳夫人,有了其他血脉,那她就已不再是他完整的母亲。
但是,他的黛娇将会是永远属于自己。
他的算学很好,孰轻孰重,他一向分得清楚。
闻胤瑾又重新抬眼看了眼头顶上的圆月,便抿起唇瓣,大踏步离开。
*
次日,皇宫,慈和殿。
一位神态雍容的老妇人倚在贵妃塌上,她轻捋着怀中同样慵懒的雪白猫咪,一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边听着身前的小太监讲说着最近京城的新鲜事。
太后整日悠闲地呆在慈和殿中,并无太多事情可以打发。
宫务有继后把着,不用她操心,皇位被养子坐着,母子之间关系融洽,小日子过得别提多逍遥。
乾泰帝为防太后无事可做,还让苏万全麾下的一位机灵小子,每日往宫外的茶肆饭庄多跑几趟,听得如今京城各家的风.流韵事,奇闻八卦,给自家母后解闷。
不得不说,在有了这项新消遣后,太后果真让他去陪下棋的时间就少了。
而此刻,慈和殿中,太后则正听着京城最年轻郡王——瑾郡王的八卦。
要说这个瑾郡王,太后自然是了解的,更甚至,就连他的爵位到底是怎样来的,她都是一清二楚。
大晋人皆知,乾泰帝并非太后亲子,而是她抱养而来的。
他的生母本是柳家一位庶女,因为生的貌美,被家人送入宫中。
原本这位柳贵人进入宫中后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不仅略得盛宠,而且,还在少有的几次侍寝后,幸运地怀了龙胎,有了身孕。
却不知,她的娘家柳家蛇心不足,听闻她如此轻易便能获得圣宠,便起了心思,想要将家中嫡女送入宫中。
至于送入宫中的方法,便是想踏着她的尸身,打着进去帮她抚养她腹内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婴孩。
然后就在他们的谋划下,柳贵人艰难产子,更直至最后,她为了不让孩子背负克母的名声,顽强地硬是挺了三日,才终于咽气,撒手人寰。
此事的背后因由,是由先皇与太后一起查的。
而最后的结果,却让两人都难以置信。
在他们看来,留下柳贵人难道不是对柳家更好?!何至于出此昏招?!
随后深入调查后却发现,在柳贵人入宫后不久,柳家主母为女儿不平,出于嫉妒心理,一次大冬日里罚柳贵人生母跪在雪地里,直接让人一跪不起,发热消亡。
柳家将此事一直瞒着,没有与柳贵人言说。却也因为此事,不敢扶持柳贵人上位。
再加上柳贵人在柳家时,日子过得也不算多好,甚至多有刻薄打压,这才在家中嫡女想要进宫的渴求诉说下,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给设计没了。
这件事被调查出后,柳家便因此受到了先皇厌弃。
之后乾泰帝登基,又将生母在柳家的事重新查了一遍,他心中气愤,便提也没提为柳家赐封爵位的消息。
按理说,圣上登基后,要赐封生母所在家族一个爵位,以示恩宠。
太后作为养母,封家早已得封,柳家这生母所在的家族,却迟迟未有得封。为此,朝中的御使们三番两次谏言,乾泰帝愣是头铁,没有松口。
直至,闻胤瑾阴差阳错下救下楼安太子,进入了乾泰帝的视线。
故而,当楼安太子在临行前,拐着弯的为闻胤瑾说好话,提及他的愿望时,他毫不吝啬的大笔一挥,赐封他为郡王。
并在闻胤瑾接到赐封圣旨的次日,松口给了柳家一个三品国公爵。
国公,虽与郡王同为三品,却位略低于郡王。
闻胤瑾,作为柳家主母在前夫家所留子嗣,却得到了与柳家稍高一点的爵位,这便是乾泰帝给柳家打的脸。
这一点,京城人几乎皆知,故而柳家在京城上层官员眼中,绝对没有闻家要值得交好。
这便是上层风向。
“闻家那小子啊,他又怎么了?”太后对于闻胤瑾很有好感。
这便体现在她说话的语气上,天然带着一股亲昵。
别的不说,只闻胤瑾曾在晋绍陵被追杀时救下他一命,就足够太后对他高看一眼。
小太监呵呵笑道:“嘿,太后您有所不知。这沈将军一家不是回京了嘛,小的听闻,瑾郡王最近正想要在沈将军大寿前,确定他与沈姑娘的走礼时间。但是呢,沈将军却故意给他了个刁难。”
“哦?”太后被提起了好奇心,“是什么说来听听?”
“沈将军说,若想要走礼,需得让瑾郡王在沈家的小辈中,与三人掰腕,若是能掰赢两个,他才松口与他商谈走礼事宜。”
太后无奈好笑:“那个沈钟海,真是年纪越大,就越是小孩子脾气。”
两家早就在指腹为婚那年交换过信物,就算再怎么拖,孩子也迟早也是要嫁人的。
“闻家小子看来是很喜欢沈家丫头。”
小太监嘿嘿笑了两声:“是的呢,太后娘娘您别看瑾郡王平日在京城,都是板着张脸,一副清冷不苟言笑的冷清模样,但是小的昨日在街上恰巧旁观过。他在面对那位沈家姑娘时,不仅有说有笑,就连脸都红了好几次呢。”
他这样一说,太后便越发好奇:“你这说的,哀家都想象不出来。”
这般有趣的场景,可惜不能将人叫进宫里,现场表演一个脸红羞涩。
“但是,他那想在沈将军大寿前,确定走礼时间的愿望,哀家看是悬。”
恰巧这时乾泰帝从外面走了进来,闻言笑道:“母后是说,瑾郡王不能在沈将军大寿前确定走礼时间?”
太后想了想,肯定摇头:“我看够呛。闻家那孩子自己孤身一人,也没个能一心为他打算的长辈,沈将军不一定会愿意松口。”
她这些年嫁孙女都嫁出了经验,像闻家这般的情况,还真算不上被长辈称赞的好人家。
别的就算了,关键是身子不好,这就是原罪。
乾泰帝闻言挑眉,笑得似有所指:“朕认为,那可不一定。”
“哦?怎么说?”
乾泰帝却没有马上解释:“具体理由朕先卖个关子,只是幕后是否想要与朕打个赌。”
太后笑骂一句:“你这孩子,说罢,可是看上哀家什么好东西了?”
乾泰帝嘿嘿两声:“别的也就算了,只是最近皇后的手伸得太长了,想让母后接管一段时间的宫务,给她一段时间的处罚。”
太后眯眸想了想那个自从有了五皇子,行事便越发有些不知所谓的继后,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那就交给我吧。”
乾泰帝的子嗣,在继位之初,除了几位皇女,皇子在暗探的动作下基本没有活口。
在太后与乾泰帝的历经十数年的双重治理下,皇宫中暗探逐渐消弭,皇子与皇女的陨落速度才减缓下来。
而继后准备为自己孩子铺路,处理皇宫中的其他皇子,可谓是碰触了乾泰帝和太后的双重逆鳞。
乾泰帝是铁血帝王不假,但是他对孩子们的历练更倾向于是在外面经历风霜雨打,而不是在他们不知事时,陨落于后宅妇人之手。
“不过既然是赌注,那你若输了……”
“输了便将四丫头的婚事,全权交给母后决定。”
第47章 庙会
太后点头应下:“那哀家最近便让人开始盯着些, 时间就截止到沈钟海大寿。”
“可。”
自从知晓了她们之前抓住的那位绑匪,阴差阳错地帮助了沈崴以后,沈精羽的心情就越发的舒畅起来。
只除了每日坐在软榻上绣花, 专心精绣那一棵兰草, 日子过得倒也算清闲。
这日一大早, 沈精羽晨起梳妆完毕,带上婢女一起去沈母院子请安。
路上, 她看到沈弢一身露水,气喘吁吁地往中和院方向快走。
沈精羽观他眉间轻拧,似有郁色, 不由出声叫道:“弢哥儿,你这是从哪儿来?”
面色潮红,额上有汗,明显是刚刚剧烈运动完的模样。
沈弢转头, 看到是她后展颜微笑:“小姑姑,我刚刚在院内做完训练, 还能看出来吗?我刚刚梳洗过,这又开始流汗,我都分不清楚是因为我练武的缘故,还是最近天气转热的缘故。”
他眉宇明朗, 笑容灿烂, 仿若刚才看到的郁色只是错觉。
沈精羽眸色微动, 心间似有猜想, 顺势将到了嘴边的话语打住,笑盈盈道:“明日庙会, 你们也一起去不?”
沈弢先是点头, 后又摇头:“去是是, 但我们约好了,明日先去马家给马大儒吊唁,目送马大儒的棺椁离开后再去庙会,到时就不与你们一起。”
沈精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明日就是马大儒薨逝后的第七日。
这时间过得还真快,也不知大哥那边结案了没。
中和院中,今日过来请安的主子们均穿着轻薄,打扮清凉。
沈母擦着额上的汗珠,烦躁道:“今年热得也太早了些,我记得往常年,都还要再等一个多月才会到这温度。”
沈大夫人就笑:“娘您说的那是边关,京城这边热得本来就比边关早上个把月。”
沈母又喝了口茶水,不以为然:“这京城我也不是没有待过,我在京城住的时候啊,也是要等到五六月份才会热。今年这热的就是早,驰哥儿你说呢?”
沈驰原本只是听着祖母和母亲的讨论,突然话头抛到他这里,他也没有卡壳,笑着接道:“年头好的时候,也确实会多凉快一阵,今年这确实是热。当然也可能是自从祖母离开后,京城这边热的时间长了些。”
沈母一口茶水差点呛住:“你个小机灵鬼。”
一句话两边都没得罪。但是,她离开京城时,沈弛都还不记事呢,他从哪里进行的对比?!
沈大夫人见沈母面色,却是知晓她在烦什么。
由于自家夫君被坑到京兆尹位置的缘故,公爹临时调任的决定下得比较匆忙,今年才突然定下。而去年,府上原也没准备多少冰。
今年府内主子多,原先准备的那点冰就更不够用了。
而沈母在她的印象中,又是一个苦夏的体质……
沈大夫人心思急转间,嘴上已经说道:“娘您放心,府上去年备着冰呢,定不能让您热着。”
沈母叹息摆手:“你们原先存的那点子才多少?!我这里也有银钱,不行就出去买,只是今年夏日热得这样早,京城冰的空需大,冰价恐有提升,也不知会提升多少。”
沈精羽听着几位大嫂和母亲的谈话,不禁也蹙起了眉梢。
她也苦夏来着。
往年她都是一到夏季就将自己泡在水里,夏日里泡在树荫下的小溪中,那滋味别提有多凉爽。
今年这来到京城,她还不知要怎样过呢。
次日一大早,沈家几位姑娘公子均早早准备好,分开集合,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沈精羽一行出了府门后,没有先往庙会方向去,而是相约着先一起去看了京兆府前面的公告墙。
那里,贴了几张目前正在悬赏中的嫌疑犯的人像。
几人目光在通缉像中逡巡一圈,准确寻到了这次马大儒案件正在悬赏中的女子小像。
“绿珠,红俏,这两个名字听起来还挺登对。”沈云卉喃喃自语。
沈云昭则与沈云嘉一起盯着公告墙上的绿珠画像,迟疑道:“小姑姑,你有没有感觉这人有些面熟。”
沈精羽点头:“她之前在云安食肆面前出现过,当时是伪装成了小妇人模样,你们可能当时无意扫过。”
想想她曾经在白兰山时看到的情景,她觉得这马大儒的长子马芮樊,也是一个奇人。
身边有个探子,竟然那么久都没发现。
其在识人方面的蠢钝,几乎能与大皇子晋绍杭有得一拼。
沈云昭还在思索,沈云嘉却已回想起来。
她扼腕地直咬唇:“可惜当时不知道,让她跑了,否则现在大伯的案子该有多轻松。”
沈精羽细细地记着公告强上通缉犯们的五官相貌,笑道:“千金难买早知道。”
等姑娘们从京兆府离开,乘坐着马车赶至庙会所在街道时,这里已相当热闹。
众人相携走在热闹的集市中,看稀奇似的左右四处瞧。
或许是因为龙舟会快要到了,眼下的街道上,四处可见小巧的龙舟造型,无论是布匹摊位前的龙舟旗,还是木匠摊位前的龙舟玩具,看得众人目不暇接。
闲逛间,沈云研的脚步突然顿住,上前轻轻拽了下沈精羽的袖子。
“怎么了?”
“小姑姑,你看。”
沈精羽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不远处张元良正与怀倩柔走在一处,气氛和谐,言笑晏晏。
怀倩柔今日额头上别了一个小锦鲤形状的木簪,形状虽然简单,却精巧别致。
张元良伸手轻触了一把她鬓角的小锦鲤,笑容分外宠溺。
沈精羽回头,就见沈云婉的目光愣愣的,似哀似怨,一时竟似有些失神。
“云婉。”
沈云婉应声抬头,强自扯起嘴角:“我无事的,小姑姑。”
之前听说是听说,但是真切的见到,今天却是第一次。
原来张元良竟会有这般轻快愉悦的表情,怀倩柔竟也会有这般羞涩娇嗔的模样,这是她之前想象了许久,都没能想象出来的。
仿似许久以来的自欺欺人,终于被人打破,沈云婉挪开视线,但是方才两人相携愉悦谈笑的模样,却牢牢刻印在脑海,久久无法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