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般愉悦的心情却并未维持多久,很快,当他抵达沈精羽所在,还没等走近,就看到几位公子正人手一支娇嫩莲华,询问沈精羽是否想要。
观荷节时,公子将手中的荷花递给姑娘,是为了表示爱慕。
相应的,姑娘若是接受了男子手中的荷花,则代表接受了对方的心意。快的,甚至有次日就会派媒婆前去提亲的。
现在这群小公子,听口音并非京城本地人。毕竟若是本地认识沈精羽的,基本都会知晓那是瑾郡王的未婚妻。
闻胤瑾目光沉了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还未等走近,就听到沈精羽开口拒绝:“不用了,一会儿我们自己摘去。”
“姑娘可是不喜欢这朵?”
“若是还有其他心喜的,我现在就下去帮忙摘取。”
沈精羽用一枝荷叶半掩住秀面,笑盈盈道:“我已有未婚夫,你们就不用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此言一出,周遭围在她身边的小公子不由发出丧气的长叹,相携搭了搭肩膀,转身离去。
闻胤瑾的脚步一顿,他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那位站在角落等待侄女们挑选小玩意儿的窈窕少女,目光一瞬间有些恍惚。
一瞬间,眼前的沈精羽,似乎与她幼时的形象联系起来。
小小的人儿掐着腰儿,一拳将一个皮小子揍倒在地,大声并理直气壮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你们再跟着我晃来晃去,小心我还揍你们!”
那是他最初始的心动。
也是他父丧、母改嫁、祖母不亲以后,带着孱弱的无力身躯,在边关寻到的唯一一处生存希望。
还是有人在乎他的,也是有人需要他的。
所以,他应该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一开始,他是想努力活下去,不能早夭!
后来,他是想努力让他未来的妻子能身有诰命,得朝廷诰封,如此,她便再也不会如母亲那般,生出改嫁的念头。
直至最后,他想努力……让她永远属于自己!
沈精羽连着打发走了几波人后,开始有些烦躁。
刚要转身看看身前摊位的小玩意儿,就察觉身后的菘蓝轻轻拽了她一下:“小姐,是瑾郡王。”
沈精羽歪头,恰巧对上闻胤瑾穿过人群走来的颀长身影,她展颜一笑:“胤瑾弟弟。”
沈精羽今日出门时的装束,是她特意挑选过的,这般烟霞色的布匹,衬着她越发面若桃李,媚似烟霞,美艳不可方物。
也是因此,在她会在身边没有未婚男子陪同时,格外吸引人的视线。
闻胤瑾看着小未婚妻向他歪歪侧头,嫣红的唇瓣轻轻开启,吐出一句他最近好容易得到的新称呼,眼眸有一瞬间控制不住的幽深。
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有些想要加快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行动捕鱼的计划。
却又在下一刻,在看向沈精羽的双眼时,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她看向自己的双眼虽然是笑着的,但里面的亲昵却更多的像是对待亲人,而不是对待未来的夫君。
他想要让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再心动一点,再倾慕一点。
最好,他能让她的眼底心里,为他染上独属于自己的专属色泽。
为此,他愿意给她时间,暂缓自己侵占的步伐。
闻胤瑾缓步走至于沈精羽身边,伸手帮她理顺脑后被风吹得有些飘散的秀发,感受着手下的如绸缎般的触感,他在沈精羽看不到的角落,眼神越发幽深且富有侵略性。
然而,再抬眼时,他的唇角的笑意却不露分毫:“刚刚去拜访过未来泰山,来得有些晚,黛娇姐姐不要生气。”
第74章
沈精羽眉梢一动, 不知他是怎样将未来泰山这几个字说得这样温柔缱绻的。
她目光意味深长地滑过他空空如也的手掌,语带调笑,“时间也不早了, 你是今日是就准备这般?!”
现在天气已经逐渐炎热, 如果闻胤瑾再不给她摘荷花,她们可是就准备寻阴凉地凉快去了。
这样想着,她又看了眼自家小未婚夫这瘦弱的身板儿,自觉自己也不能要求太多:“也不用太远的, 就随意在千水湖边上摘下一朵就行。”
闻胤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千水湖边上的一朵距离他们确实挺近的,只是那朵荷花儿不知被谁碰折了一片花瓣,让它半耷拉在那里, 看起来颇有些残破与可怜。
这时沈精羽也看清了那荷花的模样,觉得若拿这花, 可能有些不吉。她眼珠子转了转,而后突然上前, 走至闻胤瑾身前温柔低语:“再或者,今年便由我送你也可。”
说罢, 她将手中的淡粉色荷花往闻胤瑾面前递了递:“这是我在荷花深处亲自选的,又大又香又完整, 刚好衬得胤瑾弟弟……”人比花娇?“咳, 英姿倜傥。望胤瑾弟弟见花如见我, 收下我的这一番心意。”
沈精羽说这话时,用的是方才沿途听的糅合话语,神态则选用了江城那些兵痞们最常用的表情。
然而如此一番话语说下来, 不仅没有多少不伦不类, 反倒因为她特意加强的气势, 和理直气壮的送花态度,越发显得姝色夺目。
闻胤瑾不自觉望入她那双冽艳的桃花眼,目光发直,心跳加速,趁着他腮边的薄红,颇有几分千水湖边被送荷花的闺阁少女羞涩。
沈精羽:“噗。”
见闻胤瑾疑惑看来,她忙出言补充,“胤瑾弟弟你的脸真容易红。”
闻胤瑾目光不好意思地躲闪了几下,又在下一刻调回,他看着被沈精羽纤细指尖轻握住的粉白色荷花:“多谢黛娇,这花我很喜欢。”
但是,他并未伸手去接,“姐姐先帮我拿着,待我去为姐姐将摘完花回来,你再给我。”
沈精羽观他神色认真,不像逞强,略一斟酌,也就遂了他的意:“那也行,我便为你先拿一会儿。”
闻胤瑾面上的笑容又灿烂几分,他有些羞涩地眨眨眼:“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我这便为你去摘。”
沈精羽想了想:“那就白色的吧,我觉得白色的荷花纯洁无瑕,出淤泥而不染,品格特别高洁。”
既表露了自己的喜好,又暗搓搓抬高了一下自己,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千水湖中的白色荷花最多,并不算多么难寻。
原本只是语气轻松地随口一句,却不想闻胤瑾竟特别认真地捧场:“黛娇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样认为。这纯白无暇的荷花,就如同我心中的姐姐一般。”
沈精羽:……
纯洁无瑕,品格高洁?她?他是认真的吗?
万一成亲后,他若发现自己也会如厕、打喷嚏、流口水,他当真不会崩溃、能够接受得了?
这个疑问一直保持到闻胤瑾离开,沈云卉几个回来。
沈精羽询问她们:“我的品性真有那般高洁?!”
沈云卉几人一言难尽。
想想以前敢坑小姑姑的,都在私下里都被她换着法儿的报复回去的惨样,就这还敢称品性高洁?!
感觉品性高洁这个词儿,与小姑姑一点儿都沾不上边。
沈云研不知沈精羽的前科,只她与沈云婉一起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小姑姑的品性当然是高洁的。”
其他人望向她:“怎么说?”
“我从未见过小姑姑这种喜爱做善事的人,小姑姑这才回京城多长时间,光善堂都跑了不知多少次,路上但凡遇到不平,只要调查核实,都会主动帮忙,我觉得小姑姑当可称得上一句品性高洁。”
沈精羽抽了抽嘴角:不,她没有大侄女想象中那样好。
她只是想要多做善事,好维持法力数额。
却不想,沈云嘉听完后,还煞有介事点头:“这样说的话,也确实。小姑姑在江城时,就备受江城百姓喜爱,经常会寻一些经济困苦的百姓到庄子上帮忙,赈灾、施粥时也从不含糊。我甚至总想,若不是小姑姑的私房钱多,都不够她这样造的。”
沈精羽轻咳一声:“误会,那都是误会。”
沈云婉却不这样认为:“小姑姑你不用谦虚。不论是不是误会,小姑姑你只要做了,那这样的名声,便是你合该得到的。”
沈云卉也跟着笑。
她刚才是回来最早的,还在旁边听到了几句,此时不由笑着打趣:“而且,瑾郡王一定就是这样认为你的,品性高洁有如白莲。”
“不该啊,”沈精羽摇晃了两下手中的挑花六角宫扇,微微拧眉,腮边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盈地晃动,“我这般漂亮的人儿,第一时间联想到难道不是牡丹吗?”
“噗!”
“小姑姑,你又自恋!”
“不过,确是美人。”
嬉笑间,沈精羽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潜水湖畔,一身水汽的张元良正噙着笑意将手中的荷花送到怀倩柔手中。
她目光一凝,伸手拉住沈云婉:“走吧,咱们也去前面看看胤瑾弟弟都去哪里摘了,可别一不小心掉进湖里,那就是我的过错。”
沈云婉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异常,只是笑道:“早听云嘉说,小姑姑你还会泅水,真到那时,说不定还能有你美救英雄的表现机会。”
等她被带着转过身后,沈云卉几人也注意到不远处的场景,她们相继凑到她身边,你一言我一句:“三姐姐你可别说,我们小姑姑的泅水技术,可是我们所有人里最厉害的。”
“曾经有一次,强哥儿在水里抽了筋,还是小姑姑给一手从水里给拖上岸的呢……”
直到沈家姑娘们嬉笑着走远,被她们所躲着的张元良也没有发现她们的存在。
自从上次在庙会上遇到怀倩柔后,原本准备远着怀倩柔的张元良到底是没忍住,又与她恢复了来往。
多年的感情在那里,又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打散。
此次再遇,怀倩柔也不再像一最开始那般,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被惊得手忙脚乱、情绪失控,一见到他就泪水涟涟。
她似乎被生活的变故吓到了,在张元良面前一直温柔小意,强装笑意,只是偶尔会露出落寞,与对未来生活的彷徨。
这般表现,果真让张元良心疼到不行。
然而,关于怀家的情况,他真的无能为力。
张元良现在只不过是一届秀才,连举人都尚未考到手。即便他有心相帮,在怀父早早地将情势与他掰开细说后,也打消了主意。
敌国细作,皇子斗争,权势倾轧,圣上脸面……
其中单独拎出来哪一样,都不是他所能解决的了的,更遑论是这些所有的罪名糅合到一起。
圣上震怒,谁碰谁死。
他担心怀家,却更担心自己立身所在的张家,所以这忙他根本帮不了,也不能帮。
怀倩柔娴婉低头,手中的纯白荷花鲜艳欲滴,花瓣芬芳,一如她曾经幻想过的那般,只是她此时的心境,却与幻想中完全不同。
“张郎,关于我们的事,你父母他们怎么说?”她将头半掩在荷花之后,声音柔弱中带着些娇嗔。
张元良目光不自在地回缩了一下,没敢直视怀倩柔:“柔柔,此时暂且不急,还是等你父亲的案子敲定下来再说。”
感情是感情,现实是现实。
他以为自己能够做一个超脱的圣人,但最终却还是败给了现实。
若怀父当真被撸掉了官职,成为白身,他便再与父母重新商议祈求;但若怀父被判处有罪,将要流放或被判下其他罪名,那他在消息下达之前,将柔柔抬为妾室,迎回张家。
如此,既能让她免受颠簸流离之苦,也能让自己免于张口说到妾室位分,伤了柔柔的自尊心。
反正于他而言,无论柔柔是什么位分,他都能护持她到永远。
怀倩柔看着张元良眼底的躲闪与欲言又止,轻笑着嗯了一声,半垂着的眼睫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惶恐和寒凉。
非要等到父亲的罪名敲定下来再提,张郎这是连妾室的位分都不准备给她了吗?
*
沈精羽几人来到千水湖畔时,就看到一群姑娘公子们正遥遥地看向人群最中间的姑娘和公子。
沈精羽踮起脚尖往里瞧,就看到晋绍杭正噙着温和的浅笑,将一朵巨大的淡粉色荷花送到越雪娇手中。
那是一朵非常大的淡粉色莲花,其大小,竟是比她今日所见到的大部分荷花要大上一圈有余。
“大皇子不是被圣上关了两个月的禁闭吗?这么快就出来了?”沈精羽没忍住小声嘀咕。
“出来了,出来了,”沈云昭回应,“我算过了,他四月底被关的禁闭,现在六月底,刚好满两月。”
“估计刚出来没两天,也得亏他还记得他还有一个未婚妻。”沈云婉开口。
乾泰帝为晋绍杭定下的未婚妻是越家的嫡长女,端庄大气,品貌才学无一不美,在定亲前,一直都是京城儿郎们趋之若鹜的追逐对象。
一朝被乾泰帝赐婚给大皇子,当时还有众多儿郎虽然惋惜,却还是抱着祝福的态度。
毕竟晋绍杭在好.色的属性暴露出来前,身上并没什么污点,且他还占居皇子之长,指不定就连太子之位都能分上杯羹。
谁想到一朝被扒皮,竟是个好.色之徒,且能力有限,身为皇子,身边竟都被钻成了个筛子。
沈云婉一直对越雪娇崇拜有佳,此时分外为她鸣不平:“这个大皇子根本不是良配,也不知她是否能够看明白?”
“如果大皇子之前就表现出自己是个色中饿鬼的模样也就罢了,偏偏之前一副遗世独立的出尘模样,现在这件事,直接将他的脸面都给扒掉了好几层。”
“这真是有些太糟践人。”
“糟践又如何,不糟践又如何?”沈云研也不由叹息,“圣上指的亲事,还能轻易反悔不成?”
沈云婉想反驳,但是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如此想着,她看向最中间的越雪娇时,眼底就逐渐盈上担忧:“那可怎么办?!就这样的男子,她还真准备嫁了不成?!”
沈精羽轻抿了抿唇:“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需要看越家人对她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