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昏暗的床幔中,娘娘双手抱着自己不停地小声哭泣,原本莹白的小脸隐隐发红,脚踝处露出的皮肤竟然已经泛了青色!
未央宫顿时乱了起来,几名宫人急冲冲地去唤太医,春花将萧瑜唤醒,用一床厚被子牢牢地包着她,面带心疼。
萧瑜浑身都不舒服,软绵绵地躺着,她知道自己是生病了,十分乖巧地喝了热水,之后就呆呆地望着床幔,惊魂未定,还好阿瑜只是做了一个梦。
秋月很快就拽来了太医,诊了脉开了药,太医得知是未央宫皇后身体不适也是惶恐不已,得出风寒的结论再三叮嘱之后才敢离开。
“娘娘,药来了,快趁热喝了,奴婢还备好了蜜饯。”秋月端着药上来,萧瑜听话地全都喝了,喝完之后只吃了一颗蜜饯。
良药苦口,她从来都不怕苦。
“春花,你陪着我吧!方才我做了一个噩梦,好可怕呀。”她拍拍胸脯,小脸苍白,低着头可怜兮兮的。
春花和秋月对视一眼,索性撩开床帐,将未央宫的蜡烛全都点上,一派灯火通明。
娘娘前些日子也时常做噩梦,要有人陪着,还要这蜡烛全都亮着才行。
未央宫的动静自然瞒不住有心人的耳,就如同帝后今日在太宸殿不欢而散一般,该知道的人也都了然于心了。
太宸殿,所有的宫人都被赶出了殿外,尽皆跪在地上。
内监何忠听到未央宫请了太医,虽心中着急但到底不敢擅自进殿,他不敢拿自己的命冒险,也把握不准新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尤其是,听到内殿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宫人们骇的连头都不敢抬,谁都知道进去的人只有一个死字。
夜一点一点地过去,日光出头的时候里面传来阴厉的喊声,宫人们才敢微躬着身进殿。
低眉垂眼,屏气噤声,和数月前一般动作熟练地收拾如同狂风过境的内殿。翻倒在地的鎏金香炉,碎了一地的瓷片,还有地上散发腥气的血迹……
无人敢提起未央宫深夜唤了太医的事情,他们战战兢兢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宫里不平静,此时的宫外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日早晨,有送水人跑到望京的护城河里打水,随意一瞥惊慌倒在了地上,河里,河里泡着一具尸体!
不出半个时辰,京兆尹的人将尸体捞了出来,在场围观的人皆冒了一身冷汗,无他,这人这人眼、鼻、耳尽被割去,就连那双手也是一个手指头都没有!
“这人不是从河东进京赶考的成举子吗?”一人颤抖着喊出声,昨日他恰恰在酒楼,一眼就认出了人。
毕竟,昨日可是印象深刻。
文仙楼的成举人死了,手段极其残忍!很快,这消息就如同一阵风传遍了望京的各个角落。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不可说的消息暗中流传,杀死成举人的凶手就是当今的皇帝,司马戈!
文仙楼中不乏有心思缜密的人,能在京城挥手就能号令上百精壮,事后官府讳莫如深的人除了这个王朝的帝王,还会有谁!
再者,当今暴君的名声从东宫时就被传的人尽皆知,传闻他喜怒不定,嗜杀暴虐,上对太后不孝,下对臣工苛刻,经他手的鲜血可汇成河,头颅可堆成山。
也就是这数十日,朝野安定,暴君无所事事,才没闹出乱子来。
至于陛下为何会对一名举人下手,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地忽略了。呵,暴君残暴成性,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不过也有少数人别有心思地将话头引到入宫不久的新后身上,新后样貌不俗啊!
太极殿大朝会,日头高升之时,司马戈才姗姗来迟,一张阴沉狠戾的脸看的底下众人心中发慌。
良久,才有一臣子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向上禀报,“陛下,秋闱在即,今日护城河发现了一名举子的尸体。经查验,此举子出自河东,昨日……昨日…曾在文仙楼与人发生矛盾,被去了手指…”
“朕下令去的,”不等朝臣说完,上首的帝王就弯着殷红似血的薄唇,似笑非笑地问道,“朕最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才给了一些人错觉啊?”
他的语气轻轻柔柔地,漆黑的眼中却慢慢泛上一层红血丝,“朕未当场剐了他,但、可、以、剐了将他的死按在朕头上的人。”
“诸卿,便与朕一同观看这剐刑吧!”
底下的臣子跪了一地,默然不语。
他们隐约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心中发颤。
第三十九章
成姓举子的死在望京中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一个在酒楼众目睽睽之下写艳诗调戏贵人的举子被杀实则是罪有应得,毕竟在明面上若是冒犯了帝后,追究九族都不为过。
然而这事坏就坏在它的时机场合都不对, 先是尸体的惨状在闹市中被众人亲眼目睹, 再是如今正临秋闱, 举子众多,若是处理不好可是会招致天下读书人的骂名。
当今圣上司马戈在读书人中的名声本就不好, 事实上在发现这名举子尸体的时候众人都以为是陛下下的命令。
换言之即便不是陛下下的命令, 若是以往按照陛下的性子,这件事压根就不会过问,他根本就无所谓自己的声望威名, 也不在乎自己暴君的名头。
到头来在天下读书人心中致使举子死亡的人依旧是暴君司马戈。
今日京兆尹的人斗胆开口也是抱着陛下也许会听一听的念头, 举子群情激愤之下他也是左右为难。是与不是都要讨一个准话。
“朕未当场剐了他,但可以剐了将他的死按在朕头上的人。”顶上的帝王脸上带着血腥的意味, 回答了京兆尹的问题,成举子不是陛下下令杀死的!
京兆尹松了一口气,如此可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举子欺骗与人。
然而,他的一口气还没有松完,阴晴不定的帝王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昨日身在文仙楼的所有人全部盘查关押,两日之内,朕要看到最终的结果。做不到, 卿和文仙楼的所有举子便以死谢罪吧!”
话音刚落, 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整齐的金戈击声, 殿中臣子往外看去,却是列队整齐的龙虎卫,帝王近卫!
不得了了,陛下这是动了真格了!
一股寒意冲到天灵盖,有人意识到陛下这次怕是要对一两个世家动手了。
龙虎卫加上京兆尹去查一个小小举人的案子未免大动干戈,可是窥探帝王行踪、栽赃帝王、污蔑帝后声名,这背后定有望京大世族的参与,旁人可没这个和帝王作对的胆子。
究竟会是谁呢?几位重臣垂下眼眸,暗暗猜测起来,若说近日对陛下所为最不满的也是有几家呢。
朝会散去,临王世子却留了下来求见陛下,内监引着他到太宸殿中。
初进殿中,司马誉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心下一凛,躬身行了一大礼,“还望陛下恕罪,昨日臣弟于文仙楼中饮酒,未敢打扰陛下与娘娘同游。”
他心中清楚有龙虎卫在,他昨日在文仙楼的事情绝对瞒不住,与其被查出来还不如此时自己向司马戈坦白。
司马戈斜斜倚在软塌上,手臂上的玄色衣袍明显有一处眼色要深些,他半阖着眼皮像是未听到临王世子的话,就任由他一直跪在地上。
殿中气氛渐窒,良久司马誉又道,“陛下此行大动干戈怕是会引起非议,与陛下和娘娘都不利。”
昨日文仙楼不乏世家贵族,若一一盘问,定然会闹得满城风雨,更不要提从天南地北齐聚而来的举子。
“非议?”司马戈轻轻嗤笑一声,骤然一双凌厉的黑眸望向他,满目阴鸷,“杀了你杀了上宁宫的老太婆,无人敢再有非议!”
“司马誉,你说朕所言可对?”
出乎意料,司马誉的脸色未有明显的变化,只是稍稍白了一些,他拱了拱手,唇角甚至露出一丝笑容来,“陛下一早便知晓他人之心,又放纵了那么多年,而今的变化着实令臣弟吃了一惊。臣弟猜,可是背后之人利用文仙楼一事牵扯到了不该牵扯的人?”
文仙楼一事,近的来看是加深陛下暴君之名的印象,远的来看那首艳诗流传出去,影响最大的自然是新后。
世人多对女子苛刻,千百年后,后人不会记得朝中争斗也只知这一场变动是一首艳诗、一名女子引起的。祸水红颜不就如此,司马誉很清楚这个道理。
他轻声将话说出来后,殿中又变得安静起来。
“昨日文仙楼中,陛下与娘娘感情甚好。”司马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先前臣弟与娘娘在公主府初见,娘娘对臣弟显露不满,一直为臣弟疑惑。但臣弟斗胆猜一句,皇后在后宫是也不满太后?”
司马戈抬眼看他,收敛了脸上的阴戾,多了两分漫不经心两分不耐,“你想说什么?”他所言不错,若是没有他暗中护着,小傻子那么大咧咧地针对上宁宫的老妖婆,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皇后因陛下所想而厌憎臣与太后,待陛下之心足显赤诚。”司马誉轻轻笑了一下,一切都很难得不是吗?
谁能想到太后挑中的皇后人选中,居然会有一位带着真心的女子,一位对暴君真心、不畏暴君恶名的女子。
闻言,司马戈慢慢地垂下了眼帘,挡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小傻子,呵,一个小傻子。
“司马誉,如今朕是这大晋的主人,你的命朕暂且留着,若是有一日朕不开心了不耐烦了,记住那就是你的亡身之日。”他慢慢站起身,冰冷的语气透着杀意,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殿上的温润男子。
司马誉微微颔首,神色不变,“臣知晓,臣告退。”
他慢慢退出太宸殿,走出门口望了一眼上宁宫的方向,眼里什么也没有。
临王世子离开,太宸殿的何忠暗暗窥视帝王脸色,见其阴郁之色消退,终于踌躇着上前,低声禀报,“陛下,未央宫请了太医,据闻是皇后娘娘夜里受了风寒。”
他不敢说是昨夜请了太医,只模糊地说了皇后娘娘病了,内心忐忑地等待陛下的反应。
满宫妃嫔,陛下只宠幸了皇后娘娘一人,何忠觉得陛下是待皇后娘娘不同的,但也不敢确定这不同究竟有几分。
然而良久,帝王的脸色都未有变化,就连身形也未有一丝的变化。
何忠的心下一沉,难道陛下真的厌了皇后?可是昨日出宫时两人还看似一对璧人……
想着他也难免有些不忍,皇后娘娘性子娇软可爱,生的又清艳貌美,不爱惹是生非也不在宫人面前摆架子,看着就是一位单纯漂亮的小姑娘。他心底还是很希望皇后娘娘能一直得陛下的宠爱,最好再生下一位皇子,圆满妥帖。
只是帝心难测,不过月余陛下就厌了她。
“你,出宫,到东城的文武街买一百串糖葫芦。”
沉默了一会儿,在何忠胡思乱想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他骤然抬起头,看着陛下。
“要两文钱一串的,一个时辰后朕见不到你的身影,自己到刑司处求死!乱棍杖毙!”司马戈阴测测地盯着他,双眼猩红带着杀意,语气十分不耐。
何忠的脸一寸一寸僵住,下一刻仓皇跪地领旨,“谨遵陛下旨意。”之后起身飞一般地离开了,一个时辰,还不够宫中宫外一个来回!
“快马伺候!”不,一百串糖葫芦,何忠咬咬牙,看向了宫中的禁军,“陛下有令,你与咱家一起,速速出宫。”
若是不足一百串,就将那个做糖葫芦的,掳进宫来。
第四十章
未央宫中。
萧瑜小猫一团地缩在宽大的床榻上, 小脸放在柔软的锦面枕头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春花和秋月,看得两人心中软乎乎的。
古嬷嬷在外殿帮她处理宫务,内殿的两个贴身婢女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绘声绘色地在读话本子。
春花和秋月认的字不多, 读着话本子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略过一些字, 萧瑜发现了脸上就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来。
还是要她萧氏阿瑜来读的好, 她认得许许多多的字,可聪慧了, 连益说若她是男子定能考得一个功名, 到时候人人都来夸她才华横溢天纵英才!
“啊呀,春花,猎户还喊了一句小娇娇呢, 还有一句小心肝, 大小姐听了可开心了,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萧瑜一本正经地纠正春花的错误, 虽神色还有些恹恹,但眼中已经有了神采。
说着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要接过那话本子自己看,秋月连忙在她背后放了一个大迎枕。
春花松了一口气, 要她当众读这些肉麻的话实在有些难为情,还是小姐自己看吧。
看了看殿外的天色,已经过午了,太医方才又来了一趟,说是娘娘的风寒来的快去的慢些,这几日要静静将养,每日的药都要按时吃。
又要到了煮药的时候, 她不放心宫里其他小宫女, 自己得亲眼盯着才好, 开口嘱咐了秋月,“仔细看顾娘娘,切莫擅自离开。”
秋月点头,看了一眼娘娘脸上露出一分迟疑来,小声道,“春花,你说娘娘受了风寒的事情要不要和太宸殿那里说一声啊。娘娘日日去送补药今日不去陛下要是怪罪怎么办?”
说着是因为怕不送补汤怪罪,秋月眼底却隐隐替小姐有些不甘,未央宫请太医的事满宫若是有心当是都知道了。太宸殿不可能不知道,可是直到现在差不多一整日的时间了,陛下也一点音信都没有。
难道陛下真的对小姐没有一丝一毫的看重吗?
春花闻言却皱眉,她和秋月两人朝夕相处陪伴小姐数年,怎么不明白她话中的真实意思,开口说道,“这是在宫中,哪里都有耳朵眼睛,以后慎言!苏州那里我们也是过来的。”她压低了声音,唯恐小姐听到伤心。
苏州最艰难那两年她们也挺过来了,那可是差一点,只差一点夫人就要送小姐到寺庙做姑子了。宫里小姐是皇后之尊,失了宠又如何,总比之前要强的。
“春花,秋月,你们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呀?我想喝甜羹。”萧瑜早上食欲不振,因为风寒的缘故根本就未进食多少,如今好上了一些就叫着饿了,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要甜羹喝。
“奴婢立刻让人准备。”春花和秋月对视一眼,看药的看药,端汤的端汤。
“快些呀,阿瑜很想喝的。”萧瑜看着她们都在忙,才翻开话本子继续看,只是隔着一张薄薄的纸,她未让两人看到眼中飘着的小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