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这鱼新鲜得很,市面上卖怎么也要五两银子。”旭阳笑说着。
“那我也五两的余钱。”俞大尴尬地搓了搓手。
“不需要了,就都给你了。”旭阳笑眯眯着。
“这,这可不行……”俞大连连摇头。
“我和我家郎君求子多年,你家小儿天真可爱,也算缘分,这五两是送给他今后好生读书的。”温归远的声音细声响起。
船头正在和小男孩一起玩的路杳杳倏地红了脸,眼尾很快就泛上红意。
“你怎么脸红了。”小男孩眨眨眼,天真地问道。
路杳杳故作镇定地翻看着那本皱巴巴的书,板着脸反驳道:“太热了而已。”
“哦,是挺热的。”小男孩附和着点点头。
温归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声音落到路杳杳耳边却是格外刺耳,活像一把火从头烧到尾,直把人热的眼睛都迷茫上水汽。
“这个怎么读啊,我不会。”小男孩趴在地上,翻开自己的册子,指着其中一句诗,小声问道。
路杳杳强迫自己低下头,忽视着背后热烈的视线,眼睛一扫,随口念道:“青青子衿,悠悠……”
她猛地住了嘴。
“悠悠什么啊。”小男孩指着最后两个字,皱眉问道。
“悠悠我心。”温归远含笑的声音响起。
小男孩一拍手:“啊,是啊,我认识‘我心’两个字的。”
“你说的对,谁不认识自己的心呢。”温归远幽幽说道,目光落在路杳杳身上,乌黑的秀发被玉冠挽起,只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
现在这截脖颈泛出的红意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走吧,郎、君。”他在仓帘后微微一动,一截水红色的百花褶裙摆就不经意地露了出来,在漆黑的乌篷映照下越发显眼。
旭阳连忙抛了银子,回了自己的船,半点视线也不敢在两人身上徘徊,抓起一根竹竿,就和卫风一头一尾,迅速划船离开了。
俞大一愣,接过旭阳抛来的银子,看着那艘乌篷船缓缓驶离自己的视线。
路杳杳顶着大太阳,愣是坐在船头没有入船舱,看着湖面发呆。
直到身后有人轻而易举把她抱起起来,她才自神游中回神。
“怎么在晒太阳。”温归远自背后把人直接打横抱起,笑说道,“湖风最容易晒黑了。”
路杳杳眨眨眼,没看他,只是盯着他胸前的花纹。
乌篷船没有靠岸,只是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飘着,偌大的船只破开平静的水面,荡开层层涟漪,船舱内格外安静。
温归远带人回了船舱,但只是把她抱在怀中也不说话,沉默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路杳杳趴在他怀中,懒洋洋的耷拉着眉眼,昏昏欲睡。
“和那个小男孩玩的开心吗?”温归远打破沉默,随口问道。
路杳杳点点头:“挺聪明的,那本诗集上的字都是自学的。”
“喜欢小孩吗?”温归远的视线落在她脸颊上,黝黑的瞳孔,平直的眉眼,却又在光影晃动中暗含着一点精致。
路杳杳抬眸看他,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带出一点天真无辜之色。
“喜欢吗?”他固执地要个答案。
路杳杳犹豫地点点头。
温归远突然笑了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冰冷的发簪晃荡到她的脸颊上,带着凉意,激得她出了浑身一个激灵。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睁大,越发显得杏眼滚圆水润。
“那我们也要一个好不好。”温归远的声音落在耳边,明明很轻却又好似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路杳杳垂眸看着他,却只看到一双认真的双眼,眉宇平静,只是他越是嘴角紧绷便越像是水墨画中的精致轮廓,那某藏不住的希冀落在眼底,让那双深邃多情的眼多了一点别样的生动。
“嗯。”
水波轻声荡开的微波都能轻易应该住这点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孟浩然
错字明天检查!来姨妈了,我的腰要断了。 ,,
第77章
云梦盐价的事情不宜声张, 温归远只让旭阳把几个暗哨留在安州、云梦等地,之后便随着路杳杳和大部队一起入了长江,前往杭州。
长江千里, 烟淡水阔,挂着东宫旗帜的大船一入水便被水波推着朝东而去,山随平野尽, 江入大荒流,长江上的朦胧水雾腾空而起, 冬日不甚热烈的日光被拥挤的湿气所包裹着, 沿岸而走, 尽是涛澜汹涌, 风云开阖之势。
路杳杳却是无暇观赏这样的美景,因为她晕船,晕得厉害, 整个人焉哒哒地趴在床上, 听着温归远捧着一本话本, 轻声念给她听, 连最爱的糕点也不吃了, 远远推到一边。
“让大夫来看看。”温归远翻开一页后,见她已经眉目疲倦, 脸颊没了血色,出声建议着。
“不用了, 就是晕船而已, 闹出动静, 张怀又要整天站我门口了。”
路杳杳上船后一开始还是很兴奋地看着两岸青山的壮丽景致,只是没多久就开始头晕,最后竟然直接吐了, 差点一头栽下去,被卫风眼疾手快拉住。
这一变故可把张怀吓坏了,一连站她门口站了三日,最后被旭阳赶了回去。
“张怀大概也是察觉出安州不对劲,这才匆忙离开,见你晕船的惨烈模样,自然以为是出事了,这才慌了没了分寸。”温归远揉着她的肚子,笑说道。
路杳杳不仅是太子妃更是路家女,张怀虽然年轻有为,但却是一介寒门出身,是万万不能得罪拥有这两个身份的人,所以路杳杳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许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的。
路杳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闷闷说道:“这条水道好热闹,到处都是大型商船,都是从江南出来的吗?”
温归远摸了摸她的脸颊:“长江径流诸多州县,商船南来北往运送各地商品,不过天下富饶半江南,这一带的商船肯定是最多。”
“可惜我都没机会看看。”路杳杳撇着眉,垂头丧气地说着。
温归远捋了捋她的秀发,安慰着:“会有机会的。”
“骗人,他们都说晕船不会好的。”路杳杳长发散落,细软的头发贴在脸上,气恼地眨眨眼。
“那我们下次走山路,沿着长江的山路一路看过去。”温归远笑说着,“山上的景色也很美。”
他说得言辞恳恳,路杳杳听得眯眼直笑。
“休息吧,睡了就不难受了。”坐在床沿边上的人伸手理了理被子,哄着人睡下。
屋内四个角落里放着的三足千鹤铜暖炉散出暖意,暖洋洋的气氛加上船身破开水波的荡漾感,让人不由昏昏欲睡,路杳杳也缓缓地闭上眼。
门口传来三声敲门,两长一短,紧接着,门口就传来旭阳温和的声音:“娘娘。”
“进来吧。”路杳杳自睡梦中睁开眼,在迷糊间挣扎着应了声,很快就整个人陷入被窝中焉焉地闭眼小憩。
温归远不由失笑,点了点她的脸颊。
路杳杳一缩脑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安州传来消息。”旭阳推门后站在屏风后,低声说道,“安州共有三百万人口,官盐原本需要一半从江南购买,一半来自云梦盐池,但从弘文太子仙逝后便江南一带盐价高涨,云守道沟通许久后都不能按照往常价格购买。”
“后来他便睁一只闭一只眼,允许安州私盐流通,只是不准私盐外流和哄抬高价。”
温归远捏着那本话本,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云守道倒是有一手,私盐一旦外流就犯了圣人大忌,只要私盐不外流,便又传不出去消息,怪不得安州风平浪静。”他淡淡说着,“他之前和谁联系的?”
“不知,当时全程都是云守道亲信在办此事,且通过云家掌握地河道送行入江南。”
“可有查到他最近都有和谁来玩?”
“跟往常一样,这几日倒是开始准备上长安的厚礼,其中收了不少茶叶和玉石,看样子确实要去路家拜访。”
路相喜苦茶,太子妃喜玉石。
“巡盐道使克扣官盐那他为何不上奏。”路杳杳不知何时睁开眼,好奇地问着。
云家不算第一流世家,但因为占据着安州,安州又是大晟众多河流必经之地,千湖之地,丰饶肥美,而云家来自云梦泽,长江入口,加之是悍匪出身,掌管天下过半漕匪,虽被高文帝招安,但在民间依旧有水龙王之称。
温归远漫不经心地卷着书本的页脚,平静地说道:“云守道性格沉稳,唯利是图,是个十足的真诚小人,能让云守道忌惮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难道被人威胁了?”路杳杳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头顶床帐上的花纹,突发奇想。
“还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她一扫之前的萎靡之色,兴致勃勃地猜着,“所以他也有可能是真的打算这次入京拜见爹爹嘛。”
温归远眼波微微一动,但是手中的书却是盖到她脸上:“不是说累了吗,好生休息,这些事情等到了杭州就知道了。”
路杳杳拿下书,不高兴地斜了他一眼,乖乖闭眼睡下。
幸好,这趟长江之游并不长,且一路顺风,五天时候便到了江南东道杭州。
杭州太守江仪越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相貌依旧斯文,留着两撇胡子,不说话时便显得格外傲气。
他早早就带人等在码头上,遥遥看到东宫的旗帜,原本倦懒随意的神情倏地一扫而空,立马开始站直身子,一脸恭敬谦卑。
“爹爹。”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穿着粉色凤尾百褶裙,外罩雪白的织锦镶毛斗篷,衬得颜色极为娇嫩,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应着冬日寒风呼啸而过,吹红了眼尾,颤动眼睫,眼波流转间,生动娇媚,连江边寂寥凌冽的冬景都黯淡不少。
“娘娘会不会不喜欢我啊。”她娇滴滴地小声问道,满头珠钗叮咚作响。
江仪越半敛着眉,微微一跳,露出一点精光,闻言只是微微笑说着:“娘娘一向温柔大方,但能不能让人喜欢就看我儿自己的本事了。”
粉色衣裳的女子捏紧手中的帕子,咬了咬唇,随后那双秋水翦瞳眸露出一点骄傲笑意:“自然,早就听闻太子妃娘娘未出阁前便是长安第一美人,秋儿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江仪越笑着不说话。
江意秋是他第八女,在杭州城也是自小就有美名。
路杳杳睡了一觉精神很好,且晕船的反应也轻了不少,一时间神清气爽。
绿腰上前给人打扮了一番,还特意选了件水红色的四喜如意裙。
“怎么穿这么艳啊?”路杳杳疑惑地问道。
红玉捧着首饰盒子,眨眼说道:“卫风说岸上站着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年轻女子。”
“女子?”路杳杳视线从铜镜中移开。
“没娘娘好看!”红玉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卫风说的!”
路杳杳摸着手中的珠钗,突然视线微微一动,朝后看去,正巧和温归远的视线转在一起。
温归远见状,只是微微一笑:“我现在是秀娘。”
无辜又自然。
路杳杳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说着:“我可没听说杭州有什么女年轻的官员。”
完全被无妄之灾波及到的温归远只是坐在她身后笑着,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完美诠释沉默花瓶的模样。
“不穿这件,把那件大红色的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拿出来,还有爹爹送的银灰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拿出来。”路杳杳一边说一边接过红玉的首饰盒子,颇为挑剔地挑选了一下,“都不好看,我的那套白玉掐丝牡丹珐琅头面呢,去给我找出来。”
红玉连忙哎了一声,临走前,不由悄咪咪地扫了一眼太子殿下。
只见太子殿下依旧是保持温柔的笑,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太子妃,脸上纹丝不动,毫无波澜。
大写的无辜。
等路杳杳装扮完毕,大船才刚刚挺稳,很快外面传来杭州官员请安的声音。
“我好看吗。”路杳杳却是不急着出去,只是懒懒扫了一眼窗外,正巧看到那个粉色女子半垂着的精致侧脸,挑了挑眉,站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歪着头问着身后的温归远。
温归远含笑地点点头。
“好看。”
“我好看还是那个外面那个女子好看。”她随口问道。
温归远笑意越发无辜真诚:“自然是杳杳千秋绝色。”
“你怎么知道她不好看。”路杳杳却是抱胸冷笑着。
送命题。
温归远脸上笑意一僵,最后快速地拿起一旁的蛟纱斗笠带到头上,白纱后传出一个冷静的声音:“没看到,但在我心中无人能及娘子。”
“就知道甜言蜜语,男人的嘴……”
温归远上前一步,掀了头上的纱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朝着那张张张合合的小嘴覆了上去,轻轻咬了一口,疼得路杳杳哼了一声。
“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温归远摸着她的细腻小脸,无奈苦笑着。
路杳杳眼底的红痣泛出红意,衬得浅色眸子越发水润清亮,精心打扮的角色容颜好似一颗绚烂的明珠,只需站着便已经是熠熠生光。
“我……哼,我才不要她呢。”路杳杳斜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着。
“我也不要。”温归远和她额头相抵,漆黑的眼眸深邃而认真地看着她,温柔地笑说着,“我只要你。”
路杳杳如鸦羽般下垂的睫羽颤了颤,眼尾微微眯起,欢喜娇羞之色蕴含在眼底。
“娘娘,张将军催了。”卫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路杳杳忙不迭把人推开,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最后又扫了一眼温归远,点了点唇边的胭脂,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