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娘娘如此见多识广。”他极为自然地奉承了一句,后又解释道,“正是,我们安州靠江吃饭,水域面积极大,说到底就是龙王赏饭吃,马上就要入冬了,各寨码头过几日就要封船,不能随意出海,这几日便是为了答谢龙王。”
路杳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湖面上的各色游船,鼓声震天响,床上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穿着特色衣服的男女老少在人群中穿梭。
“娘娘喜欢?”云守道见状,立马机灵问道,“不如下官派人去租条船来。”
“能和娘娘一同出游,乃是我安州百姓的福气。”
路杳杳收回视线,在一桌子人的面孔上一扫而过,最后淡淡笑道:“我们若是下去只怕会惊扰百姓,远远看着便也不错。”
“娘娘果然宽厚。”云守道话锋一转,换了个角度,面色不改色地继续拍着马屁。
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只是在路杳杳上马车的时候,云守道依旧殷勤地在边上伺候着,路杳杳笑说道:“今日多亏了太守,这才能领略到安州美景。”
“娘娘哪的话,下官能有此成就,还是多亏了路相指导。”他笑眯眯地说着。
马车上,路杳杳长长的睫毛微微掀了一下,看了一眼车辕下恭敬站着的云守道,见他笑容真挚,目光清明不闪躲,好似真情实感地感念路寻义的教导一般。
路杳杳那双浅色的眸子少了点车外的光,落在暗处便多了一点幽深,她闻言,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变,只是含蓄地点点头:“还是太守自己的功劳。”
“这块玉佩多谢太守今日款待。”她随手从案桌上摸出一块简单的白玉佩,笑说着。
云守道接过那块玉佩,笑得立马见牙不见眼。
马车滴滴答答地开始起步了。
路杳杳和温归远对视一眼。
“投诚?”温归远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笑说着,“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路杳杳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爹爹要操心的事情了。”
“扔玉佩到货时熟练。”他打趣着。
路杳杳无奈说道:“这样的话我自小便要听,我也不知真假,就只能交给爹自己去挑选了,不过是送给玉佩让他们敲响路家大门而已。”
温归远见她随意又疲懒,好似那些诸多心思的人在她面前只是一道道可有可无的影子,被她随手打发后便诸事不理对着自己身后才泼天富贵浑然不理。
“云家若是继续中立便是安州的水龙王,背靠十八道水系,数百条河流就能屹立不倒,今日举动确实奇怪。”
路杳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也不知这个云守道会不会亲自送我去云梦,可我还想去云梦逛逛呢。”
她嘟了嘟嘴,不太开心地捏着温归远的手指“水波三千顷,绵延数千里,都说气蒸云梦泽,云梦的三节龙跳鼓节一定更好看。”
“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呢。”她眨眨眼,忧愁地长叹一口气。
温归远笑看着她,车帘倒影着一路闪现的烛光,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嗯。”他轻声应了一声。
可惜路杳杳忙着看路边的风景,没听见。 ,,
第75章
说来也巧, 第二日路杳杳起身的时候,竟然没第一时间听到云守道恭敬又不失谄媚的声音,一时间还有些不对劲。
“听说昨夜云太守回府的时候, 没看清路从台阶下摔下来了。”绿腰笑说道, 神情自若地说道, “摔的鼻青脸肿,倒是手中的玉佩还完好无损。”
她意有所指地打趣着, 路杳杳却是心中毫无波澜。
“他等会就在叶老的马车上坐着吗?”路杳杳努了努嘴, “说起来,叶老最近和江月楼走得好近。”
绿腰熏上香炉,解释道:“好像是叶老对江先生身上的病很感兴趣, 这几日托我和卫风去了好几次药房。”
杏林中人遇到疑难杂症难免都有些痴态,路杳杳没有多想。
“一路上叶老和江月楼都还习惯?”她随口问道。
绿腰点点头:“叶老虽然上了年纪, 但一向身体健朗, 这几日吃吃喝喝, 还胖了不少呢,不过江先生一直病着, 出了长安便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路杳杳闻言,不由坐直身子,皱眉不解:“身体这么差, 为何要随我们下江南。”
绿腰摇摇头。
“听闻杭州名医众多, 等到了杭州, 你记得多找几个大夫去给他看看。”
路杳杳盯着香炉上冒起的袅袅白烟, 蓦地响起那种有五分肖像哥哥的容貌,纤长的睫毛不经意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开口吩咐道。
绿腰煮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路杳杳, 却见路杳杳已经掀起帘子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人群在发呆。
人群嬉闹,烟火飘散,混着水汽的晨雾逐渐消散,清亮冷冽的一天在山头稀薄的日光中拉开帷幕。
“说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在云梦多玩一天。”她倏地眼睛发亮,染上一抹喜色,高兴问道。
绿腰笑了笑:“自然可以。”
“听说三节龙跳鼓节要带面具的。”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歪头笑说着,“我想要龙女的面具。”
“我昨夜见他们租了龙船在划水,我们到时候也去划船,可惜我不会划,不能亲自划船。”
“昨天街上有好多小吃,听说云梦有三食,芝麻焦切、云梦鱼面、水汽包子。”
她的眼睛在熠熠生光,散落的光影落在白皙的脸颊上,灿烂天真。
两人说话间,就见温归远带着面纱上了马车,身上带来一阵浓重的药味。
路杳杳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眨了眨眼:“你怎么回来了?”
温归远摘了斗笠随手放在车边,挑了挑眉,促狭打趣道:“才一会儿不见你就开始吃醋了。”
路杳杳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回敬道:“带醋寻人的可不是我,醋海翻腾的也不是我。”
她杏眼一抬,柳眉一扫,笑眯眯的模样:“我可不喜欢吃酸的。”
温归远见她字字扎心,气得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那我不见了,你也不想我。”他莫名吃味地质问着。
路杳杳捏着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对着绿腰笑说道:“这里的桃花糕真好吃,比长安的还要软糯香甜,却又甜不腻口。”
绿腰见状忍笑,连忙低头应下。
温归远见她不搭理,越发气得牙痒痒。
“昨夜吃的欢喜球和糖不甩也不错,打包一份了吗?”
绿腰提着食盒放置在矮座上:“新鲜出炉的,糖不甩冷了还能吃,欢喜球却是要趁热吃的。”
路杳杳装模作样地打量着面前金黄色的大圆球,身上裹着白芝麻,皮薄香脆,一打开食盖糖味微微发焦的香甜滋味。
“还不错,就是怎么又闻到醋味了。”她一本正经地用手扇了扇,捏了一小块糖不甩放在嘴边,“也太浓了些。”
绿腰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路杳杳耳边突然冒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路杳杳。”
连名带姓地喊人,可见火气不小。
路杳杳心知拨撩过头了,心中警觉,想要向前躲去,却被人拦腰抱住,直接提溜到身后之人的腿上。
“我开玩……”路杳杳见状,立马低首下心地开口,只是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嘴。
欢喜球的滋味在封闭的空间中逐渐弥漫开,在油中反复滚过的圆球泛出淡淡的焦糖味弥漫着在两人相交的唇齿间。
前面是温热的胸膛,后面是坚硬的车壁,路杳杳一边沉溺在虚空的触觉中,一边又被鼻尖香甜的味道所吸引,被人紧紧握着的手指露出一段失了血色的指尖。
“明明很甜。”两人额头相触,温归远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笑着响起。
“咦,车内是不是有什么动静。”策马过来询问是否可以启程的张怀,看着车内两个模糊相依的轮廓,惊疑不定地问着。
车帘的竹子被挽起啦,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蛟纱,隐约能透出轮廓。
马车内,路杳杳和温归远只见缱绻暧昧的绮念瞬间消失不见。
温归远把人从怀中松开,临松手时,无奈苦笑:“人也太多了。”
路杳杳连忙理了理衣襟,又深深一口气,捧起一杯早已冷了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只听到门口绿腰平静又随意地笑说道:“秀娘在里面伺候娘娘吃安州的美食,娘娘想着要去云梦,现在正在和秀娘说着悄悄话呢。”
她的口气太过自然,车辕上的卫风也是抱剑沉默,一言不发。
张怀惊疑不定地扫视了一下马车,就见车帘被大方挽起,露出路杳杳精致娇嫩的小脸,水润大眼睛眨了眨:“要启程了吗?”
一切如常,只是脸颊泛着红意,唇角还沾着一点芝麻。
她身后能看到一个半遮着的背影,乌发高髻,脖颈修长,正是秀娘子。
他眼珠子突然动了下想像内看去,只是还未仔细看去,面前的身影变成了撑着下巴,趴在窗户边上的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笑脸盈盈,眼睛微微睁大,颇为疑问地说道,眼眸清澈无辜:“张将军怎么不说话?还不能启程吗?”
张怀倏地回神,连忙低下头,恭敬说道:“正是打算启程。”
“那边走吧。”路杳杳捏着手中的帕子,笑说道,“我想在云梦多待一天可以吗?”
距离出长安不过八天,时间还尚早,张怀便点头:“自然都听娘娘的。”
路杳杳眯眼笑了笑:“那赶紧赶路吧。”
她回马车时候,顺手放下竹帘,原本还隐隐绰绰的视线顿时都被遮挡住了。
张怀看了那一瞬间露出的半张侧脸,云鬓环绕,珠钗华丽,再要仔细看去却是已经看不真切了。
应该不是他吧。
他满腹心思地骑马离开。
路杳杳见人走远了,这才吐了吐舌头:“好险,那晚上去云梦玩会不会被发现啊,要是会被发现,我就不带你出去玩了。”
温归远把头上的珠钗高发都拆了下来,闻言,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不会被发现。”
“你不带我,你要带谁?”
“带绿腰我也吃醋。”
“何况,你还会带卫风去。”
最后一句,当真是醋味翻天。
路杳杳忍不住抱胸打量着他,皱眉,认真说道:“殿下难道不应该把重心放到江南盐务上嘛,整日纠缠情情爱爱……”
她瞪大眼睛。
温归远抱着人,颇为用力地啃了一下她的嘴巴,把她原本就鲜红的唇又咬红了一点,得意又自然地反驳道:“那是两码事。”
门口,马车启动,压在青石板的声音响起,车轱辘一声接着一声,马车晃晃悠悠,冬日的阳光落在蛟纱上晕开一个又一个的圆晕。
路杳杳枕在他的膝盖上,蜷缩着睡了过去,一双略带红肿的小嘴部微微嘟起。
温归远小心接过旭阳递来的线报,平静地看了一眼,又冷静地扔到一侧的香薰中。
“按原计划行事。”
旭阳点头离开。
温归远低头看着不舒服皱着眉的人,伸手把毯子拉上来盖住她的脖颈,开了一侧的竹帘,把纸烧的焦味散去,这才看到她松开了紧皱的眉。
“娇气。”他点了点她的鼻子。
路杳杳无知无觉,睡得香甜。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云湖县不大城中却是水道纵横,支流众多,到处可见小船摇曳。
“好热闹啊。”路杳杳一进城门就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忍不住向外看去。
云湖县令也是云家人,大概是接了云守道的消息,城门口进了安,就自觉地离开了,一点也不耽误人。
路杳杳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云守道的眼力见。
“可惜没有荷花,不如我们可以去采莲。”路杳杳换了身修身合体的方领袍,腰间系着玉带,腰肢纤细,头发被玉冠挽起,好似风度翩翩的小郎君,举手投足间神采飞扬。
温归远依旧穿着女装,只是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胡服女装,少了些眉宇间的精致秀气,多了点大方洒脱的英气。
路杳杳一见他便在笑,待他走近后便是抬了抬下巴,得意地伸出手来:“走吧,小娘子。”
温归远歪头,狭长上扬的凤眼不由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路杳杳。
路杳杳眼珠子一转,正准备讪讪地收回手,却不料竟然被温归远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又借机挽上她的胳膊,整个人大鸟依人一般依偎在她的胳膊上,最后眉眼低垂,羞答答。
“小郎君可要保护好我啊。”
路杳杳一个哆嗦,胳膊又抽不回来,莫名涌上又羞又恼的无措。
“小郎君还不走吗?”温归远上了瘾,娇滴滴地打趣着。
路杳杳瞪着他,无声地嘟囔了好几句,最后又挺起胸膛,垫了垫脚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故作风流纨绔的一本正经模样:“嗯,我保护小娘子。”
笑意涌上眼眸,平白冲淡了漆黑眼底的幽深阴沉之色。
路杳杳一行人入城本就是黄昏,一番折腾后再出门便赶上了他们的夜市。
——游龙敲鼓。
一群小郎君举着竹子做成龙骨,上面糊上色彩艳丽的龙兴模样,一条路六个人举着,长长的一条街上,游龙数不胜数,在长长街灯的照耀下,好似泛上艳丽的光泽。
到处都是出门游玩的郎君娘子,灯火长街明亮而悠长,到处都是叫卖的人,处处都是涌动的人。
千门开锁万灯明,夜市高楼照长街。
路杳杳被温归远护着,站在一个摊位前,认真挑着面前的面具,小贩眼尖,一眼就看出是贵客,口若悬河地介绍着。
“这可是桃花女神,象征姻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