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我吧。”
她握着梳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温归远的下巴湿漉漉的,梅花味的发油在鼻尖萦绕,软软甜甜的声音听得人心都化了。
只是他还未开口,便又见路杳杳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伸手小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有点扎。”她小手放在长出一点青渣下巴处来回摩擦着,咯咯地笑起来,“昨天不是还没有吗,怎么今天就有了,长得好快。”
“别动。”温归远伸手握住她胡乱动的手,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路杳杳一听,蓦地红了脸。
“有小刀吗?”他捏着她的手指,随口问着。
路杳杳摇摇头:“倒是有一把爹爹给我防身用的刀。”
“我用来刮胡子可以吗?”他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捏着路杳杳的手把玩着,一边眼疾手快地借机想把梳子拿开。
却不料,路杳杳一把捂住梳子,机警说道:“梳头发!不然我不理你了!让你去绿腰的马车!”
温归远挑了挑眉,突然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她凶巴巴地威胁着,紧接着又迅速打断他的话。
“我变心变得超级快的。”
“我也超坏的。”
“我就要!”
“你铁了心要给我梳头。”路杳杳快人快语的一连三问,把他的话悉数都堵了回来,脸上的哀怨表情瞬间变成咬牙切齿。
路杳杳见状,笑眯眯地点点头,梳子在手中翻转。
“谁叫你刚才乱来的。”她挑了挑眉,状似凶恶地威胁着。
“那我先刮胡子。”温归远见状,后退一步。
路杳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掏出暗格里的匕首,递给他。
匕首虽小却色泽漆黑,却又在微光中闪着难言的光亮,入手质感微沉但刀鞘弧度极为顺手。
“倒是把好刀。”他虽这么说,刮胡子时却又没多少惋惜之情,照着铜镜,动作麻利。
刀光在指尖翻飞,温归远很快就收拾干净了,路杳杳举着梳子跃跃欲试。
谁知温归远头往后一样,平静说道:“我先洗个脸,天刚亮也不急。”
路杳杳歪着头看着他,板着小脸:“你怎么这么多事情。”
温归远笑脸盈盈,无辜说道:“洗漱完再梳头不是很正常嘛。”
倒是有些道理,路杳杳只好点点头,探出脑袋,让人去打盆水来。
没多久,红玉就端着热水送了进来。
温归远挽起袖子,有条不紊 地漱了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浸湿帕子,再细细地擦着脸,最后开始打上皂荚,不慌不忙地开始洗手。
“你拖延时间?”路杳杳盯着他的动作,突然警觉。
“没有啊。”他无辜地眨眨眼。
“少给我耍花样,快点,我要梳头了。”她张牙舞爪地挥着梳子,主动绕道他后面,揪了一下他的头发,开始自顾自地梳着。
看样子活像话本中霸王硬上弓的小恶霸,眉眼间活灵活现,异常灵动。
温归远透过铜镜看着她蠢蠢欲动的模样,突然弯了弯眉眼,不由染上一丝宠溺之色,最后浑身放松下来,笑说道:“开始吧。”
身后的路杳杳眼睛一亮,立马开始认真地开始梳头。
温归远的头发乌黑韧亮,一梳子梳到头,好似一匹上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你真的会?”温归远闭眼前问道。
路杳杳梳着头发,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很简单的!”
只是过了许久,温归远睁开眼透过铜镜看着自己的头发,不由笑问道:“还没梳好?”
身后的路杳杳早已没了笑意,额头冒出一点汗来,面上严肃说道:“我酝酿酝酿。”
梳头这个事情,看着简单,入手却又极难,明明看绿腰的时候,见她动作麻利又简单,随随便便就能挽起一个发把式,怎么一到自己动手,怎么连如何抓头发都不会了。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现在说自己不会,脸都要丢尽了。
下不了台路杳杳苦闷地揪着那缕头发,在手中笨拙地绕着,奈何头发一点也不听话,没一会就尽数散了。
温归远看着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学着一开始路杳杳的口吻:“抹点发油啊,发膏也行啊。”
路杳杳脸颊微红,把手边的一罐发油塞到温归远手中,带着一点恼怒之色地说道:“闭嘴,我有点忘了,一会就想起来了。”
“你右手先把头发往后绕去吧。”温归远索性盘腿坐起,开始指导着。
路杳杳啊了一声,嘴角露出笑来:“好像真的是。”
“然后左手抓过来再搭到头发上去,咦,那我这个手指怎么收回来。”路杳杳喃喃自语。
温归远也是皱眉,想了片刻说道:“收回来,好像抓住刚才的第一缕头发。”
“啊,对哦。”
两人对着温归远的头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路杳杳在背后笨拙又缓慢地打着辫子,偶尔都碰到不会,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身后之人折腾。
“好像打坏了。”
“这里怎么塌下来了。”
“咦,发油摸多了。”
路杳杳从铜镜中,瞥见面前之人低着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虚地用手指擦了擦他的鬓角,把多余的发油悄摸摸地搽干净。
温归远嘴角露出一点笑来,在一抬眸,看着镜中好笑的模样,耳边是路杳杳絮絮叨叨的声音,好似再也没有比这个还要轻松愉悦的事情。
这样的场景,只是看着便让人欢喜。
“娘娘,邓州太守刘章,隋州太守李晋来了。”门口,旭阳沉声说道。
路杳杳一惊,手中的发髻便散了,连忙说道:“上来说话。”
一直松弛的温归远突然紧绷,只是还来不及多话,就看到旭阳动作利索地掀开帘子入了内。
果然是武功高强的人,帘子一起一落,外面的光都还来不及透进来。
温归远瞬间冷漠。
“邓州太守刘章,隋州太守李晋只带了亲兵……”
旭阳刚一抬头,就瞬间突然呆在原处,看着角落中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瞪大眼睛,难得失了态。
太子殿下满头乱七八糟的鞭子,发油抹得也是一块亮,一块黒,发髻歪歪扭扭地垂着,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别,别看别看。”路杳杳也发觉不对劲,连忙挡在他面前,张开手,磕磕绊绊地说着。
旭阳慌乱又忍笑地低下头,深呼吸一下,继续说道:“刘章、李晋只带了亲兵一同来负荆请罪的。”
路杳杳忍不住向后看去。
“ 不是说只请了刘章吗?”她小声问道。
“倒是有趣。”温归远顶着着满头小辫子,突然笑了笑,嘴角含笑,眼底却是带着森冷。
路杳杳苦恼着:“那我要怎么说啊。”
“别说,让张怀说,张怀说什么你都应下。”温归远冷冷说道。
路杳杳点点头。
“叶大夫是路相送的。”
“江月楼是叶大夫的徒弟。”
“让绿腰把他们的马车牵到你的马车后面。”
临走前,温归远意味深长地对着路杳杳说道。 ,,
第73章
邓州太守刘章乃是白家门生, 身形清瘦修长,脸色白皙,留着短小的八字胡须,穿着紫色官袍斯文而严肃, 而隋州太守李晋则是李家旁支, 高大壮硕, 面皮发黑, 见人便是带着三分笑。
张怀站在两人对面不卑不亢, 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说着话, 且无论如何都不把话题提到昨夜遇刺的事情上。
三人尴尬又平静地说着话,谁也没动,谁也没打破这个氛围,直到路杳杳来了。
路杳杳一见三人的气氛便觉得棘手, 暗道张怀只怕会束手旁观, 不能顶用。
果不其然, 三人见状, 纷纷行礼,张怀瞬间后退一步, 站在她身后低眉顺眼。
果然是最年轻的左翊卫将军, 滑不溜手, 审时度势。
路杳杳心中很快有了计较, 等他们再抬头时, 脸上只剩下还未消退的苍白, 柔柔弱弱的模样,见了三人只是点点头:“起来吧。”
“张将军不是就说叫了邓州太守刘章来了吗。”她细眉微微蹙起,打量着面前两人, 颇为不解,好似对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为难,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
右边的高瘦男子立马上前拱手行礼说道:“微臣邓州太守刘章拜见太子妃娘娘。”
路杳杳视线落在他身上,打量着面前之人,颇为好脾气地笑说着:“久仰大名。”
“不敢当。”刘章的腰弯得更加厉害,连连推迟。
“这位便是隋州抬首李晋。”路杳杳看向另外一个高壮之人,直截了当又天真无邪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说来惭愧。”李晋拱手,“微臣昨夜听人禀告说是看到西边的天空有蓝光闪过,这才趁着天色亮了赶了过来。”
路杳杳眉心一跳。
他们驻扎的地方其实更加靠近邓州,隋州怎么会看得见。
“那侍卫当时正在去往乡下爱的父母家,这才发觉不对的,一来一回这才耽误了时间。”他笑眯眯地补充着,自然又随意。
“你呢?张将军的人不是刚出发没多久吗?”
路杳杳看向张怀,颇有点娇滴滴的路家小娘子的直爽,路家之下皆是蝼蚁,丝毫没有顾忌刘章的面子。
张怀眼皮子一跳,连忙上前拱手说道:“两炷香前。”
一直敛眉不语的刘章,倒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其实微臣昨夜也看到蓝光,但是碍于城门已关不能亲自出城,这才等开了城门立刻出发,路上碰到张将军的亲兵这才得知是太子妃娘娘遇袭。”
路杳杳看向张怀,眉心微微蹙起,显然有些不满意,但也只是沉默地不说话。
“太守远道而来,张将军还是好生招待吧。”
她语气冷淡地吩咐着,抚着袖子站在他的一侧,沉默不语,神色冷淡。
张怀一见,犹豫片刻,见太子妃确实不打算插手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人其实身份相当,但是太守比他更加有实权,如今在他们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自然不能硬来。
可太子妃就不一样了,她是名副其实的皇家人,又背靠路相,加上有圣人宠爱,可不止压了这两人一头。
当朝对比前朝世家锋芒更盛,公主太妃只要背靠强权世家,又得宠爱,身份得体,皆是能直接插手政务的。
太子妃刚好满足所有条件。
路杳杳的话一出,李晋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下来,刘章越发诚惶诚恐,皆是低下头不敢说话。
“娘娘昨夜受惊,不妨先去休息,今日要早些出发等到了淮南道安州,路相在那边早已安排妥当了,等卑职招待完两位太守便可以动身了。”张怀只顾着和路杳杳说话,谦卑而恭敬。
路杳杳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娘娘请留步。”
谁知,刘章出口把人拦下。
路杳杳心中一个咯噔,眼睛微微眯起,再转身时,恢复了往常的柔弱天真的模样。
“太子妃遇刺微臣万死难辞其咎,此处乃是两州交界处,平日里稀少有人烟,不曾想悍匪竟然如此嚣张,微臣回去后一定竭尽全力剿匪,给太子妃娘娘一个交代。”
没想到是他先提出这个问题,路杳杳愣了一会,很快又点头应道:“有劳太守了。”
“太守不必忧心,此事我昨夜已经派人上书给圣人了,到时圣人一定会派兵协助两位太守。”张怀和和气气地说着,丝毫没有顾忌两人的脸色。
“毕竟太子妃遇袭可是大事,过几日太子南下马车经过,你们可不能再让悍匪出来了。”他意味深长地冷笑着。
路杳杳也没想到张怀动作这么快,不仅把邓州隋州都算进去了,甚至还把太子扯出来当大旗。
“微臣不敢劳烦圣人。”李晋脸色微变,“太子车辇来时,悍匪必定荡然无存。”
一旁的刘章也连连保证着。
路杳杳面无异常地听着两人说话,神态自然,丝毫没有已经把他们口中的太子殿下马车藏娇的心虚。
“哪里的话,李家武将出身,李太守一手流星锤谁不叫好。”张怀递出台阶,笑眯眯地宽慰着。
“自然自然。”两人再一次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路杳杳百无聊赖地听着三人虚伪又认真地相互探着话,越发不明白这两人一大早匆匆而来的目的。
“娘娘的马车受损,不如先去邓州歇几日,邓州有位工匠修补改造马车极为厉害。”刘章话锋一转对着路杳杳恭敬请示着。
“长途奔波,车马乃是最重要的物件了。”他极为认真的说着,“此事都是微臣失职,还请娘娘给微臣补救的机会。”
“也是微臣的责任,隋州距离安州也近,娘娘若是不想绕道也可以到隋州略做修整。”
路杳杳心中警钟大作,下意识拒绝道,很快又响起之前温归远的话,突然电光火石间,猜出两人的目的。
探测虚实。
探测太子到底在不在她这里。
她背后冒出一阵冷汗,她原本一直不觉得昨夜的刺杀是他们其中一人所为,毕竟一旦被发现可是大罪,圣人要清除世家早已是按耐不住的野心,只要事发必定牵连背后的白李两家。
他们好大的胆子。
路杳杳心思回转,蓦地生出一丝怒气,但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心中冷笑一声。
她笑着摇了摇头,反正把球抛给张怀:“张将军觉得需要入城整顿吗?”
张怀触不及防被这一双浅淡琉璃眸子盯着,诚恳而认真,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