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归远听着外面的动静逐渐平息下来,卫风的身影出现在车窗附近,被火光拉长的身影在飘动的车帘中依旧纹丝不动。
让他想起不论何时见到他,总能看到他站在迎凤殿窗户前,抱剑而立,修身温和。
对外冷峻冰冷的气质在这一刻总是温和又平静。
“结束了吗?”路杳杳见人不说话,耳朵一动,又听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连忙要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向外张望着。
温归远眯了眯眼,就在此刻却是不撒手,牢牢捂住她的眼睛。
“干嘛不给我看。”路杳杳没把手扯下来,又气又急。
温归远盯着近在咫尺的身影,哼了哼,把人抱到马车另一边,声音冷静说道:“都是尸体你不怕吗。”
“死状可怕。”
“都是血。”
“眼睛都瞪着。”
他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事实,极为冷静又极为可怕。
路杳杳越听越瑟缩,最后讪讪说道:“那不看了。”
温归远这才把手拿下,关心地倒了一杯水:“喝点水,等会打扫起来都是血腥味,冲冲味道。”
路杳杳的眼睛骤然遇到光,瞳孔微微眯起,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水,便忍不住说道:“到底是谁深夜偷袭?”
“等张怀查出来便知。”温归远倒是不急。
今夜的行动恰恰暴露了敌人不知道他在何处,不如也不会如此急躁,深夜来刺探。
那队黑衣人应该是自出了长安便跟了上来,这才对他们的踪迹了如指掌,这次深夜暴露就是查车队内有没有可疑人物,偏偏忽略了最为重要的太子妃车辇。
毕竟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还会女装躲在这里。
这就说明,要不是江南牵扯事大,那便是长安出了问题。
路杳杳捧着杯子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越过温归远,整个人趴在他伸手,然后靠近另外一边的窗户,伸手掀开帘子,对着一直守在窗户边上的卫风小声喊道:“卫风。”
卫风扭头,脸上还残留最后一点血迹,自眉骨处蜿蜒而下,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中闪耀着艳丽戾气的矛盾感,手中长剑还在滴血,晕湿了剑尖指向的地面。
煞气而锐利。
“娘娘。”他温和又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声音带出一点沙哑之色。
“受伤了吗?”路杳杳担忧地递上手帕,“他们都跑了吗?”
卫风接过帕子只是捏在手心,冷静说道:“全歼。”
路杳杳眨眨眼,好奇心顿起,眼睛向外看去,想要一探究竟,只是还未瞟到就被卫风伸手挡住了视线。
“都是血。”卫风平静说道。
路杳杳立马乖乖收回视线。
“他们是谁?”她又问。
“不知,旭阳正在查。”
“那他们冲谁来的。”
“原本以为是冲着娘娘,可实际上,他们只是冲入人群杀戮,并无特定目标。”卫风剑眉一簇,视线忍不住朝着马车内扫去。
却不料和被迫挡了人肉垫子的太子殿下的视线撞在一处。
太子殿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对着他颇为温和地笑了笑。
古里古怪,莫名其妙。
卫风心绪毫无波澜地收回视线,最后只是盯着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
“绿腰红玉没事吧?”她担心地问着。
本来今夜守夜,按理应该有个婢女伺候的,但是因为现在白天两人都不能坐马车里面里了,路杳杳体谅她们一整日坐在车辕上,晚上不休息,实在太累人,便让她们在后面的马车里休息了。
“旭阳一开始就把人带到保卫圈里了,现在在外面吐着呢。”
“哦。”路杳杳长舒一口气,吩咐道,“我这里不需要她们,让她们得空了就去休息吧。”
温归远听着她关心完卫风又开始关心绿腰红玉,浑然忘了马车内还有一个自己的没良心模样,不由磨了磨牙。
“娘娘可有受惊。”张怀姗姗来迟,一看到路杳杳露出车窗外的小脸立马上前行礼告罪。
路杳杳摇了摇头:“今夜多亏张将军了。”
“不敢当。”张怀脸色颇为难堪。
这次出来的左翊卫都是精锐,可却在今夜损失惨重。原本以为只是一趟护送任务,却不料刚出长安两天就有人胆大包天来行刺。
他心中心思回转,突然电光火石见,心中一个咯噔,忍不住朝着车内看去,只看到有一人披散着头发,颤颤巍巍地躲在路杳杳身后,颇为可怜。
娘娘不过是祭拜母亲,可却奇怪遇刺,任谁也不得不想到是不是和太子殿下有关。
毕竟殿下此番去江南可是去查盐务案。
自古,没有那个盐务案是顺利落下帷幕的。
路杳杳敏锐察觉他的视线,立马故作不经意地挡在车窗外,娇弱说道:“这味道好冲,善后的事情就麻烦张将军了,我闻着有些头疼。”
卫风也是立马接了上去:“秋夜风大,娘娘体弱,千万不要着凉了。”
眼见着车帘要被放了下来,张怀突然开口说道,眸光中含着一点深意:“娘娘和秀娘既然都受惊了,不如请军医来看看。”
路杳杳眨眨眼,掀开一角车帘,温温柔柔地婉绝道:“不必,爹爹临走前已经把家中的叶大夫送来了,今夜多亏了左翊卫浴血奋战,哪里敢劳烦军医。”
张怀的目光很快就收了回来,后退一步,恭敬说道:“多谢娘娘体恤。”
长路漫漫,并不缺时机。
路杳杳放下车帘,夜明珠的微弱的光亮,让车内两人的面容都显得晦涩难堪。
“走了。”没多久,卫风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自己也握剑离开了。
“他起疑心了,倒是聪明。”路杳杳压低嗓音,柳眉紧皱,脸色严肃。
“不然也不会是十六卫将军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温归远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过三十六,能走到这一步,未来可期。”
“你好像不惊讶。”路杳杳扭头,疑惑地问道。
温归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手指,突然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整个人軟若无骨地朝着她倒下去,柔柔弱弱地说道:“吓死了,还要杳杳保护才能安全到达越州呢。”
路杳杳后脖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板着脸,要把人推开,却被人死死抱住腰,挣脱不开。
“你怎么对卫风说话这么温柔,对你夫君就凶巴巴的。”
温归远委委屈屈地声音在路杳杳耳边响起,醋味冲天,熏得人直皱眉。
“你变了。”
幽幽怨怨的声音。 ,,
第72章
太子妃在夜间遇刺的事情让章怀气急败坏, 他派了三路斥候直接从黑衣人出现的三个方向开始探测。
“所以人马从邓州来的?”路杳杳坐在马车内,隔着车帘,歪头问道。
温归远坐在她身后的黑暗处,低着头, 暗地里百无聊赖地伸手扯了她的头发, 面上却像是受惊的模样, 躲在角落里不出声。
“正是。”章怀厉声说道, “卑职已经派人去邓州请刘太守了。”
刘章是白家提□□的门生, 从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到如今的一州长官,十五年时间都在邓州经营, 是扎根极深的地头蛇。
之前和太子讨论盐务案的时候,就曾听说此番下江南第一个查的就是白家,之后是长安在江南颇有势力的各大世家。
现在太子妃就在山南东道遇险,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巧合到令人难以置信。
路杳杳感觉背后被人戳了一下,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就听张将军的。”路杳杳口气一顿, 和气地点点头。
张怀满意地退下。
“你觉得也是刘章?”路杳杳扭头, 低声问道。
温归远扯着她的头发,放在指尖一圈又一圈地绕着, 素手乌发, 姿态闲适放松。
“是不是他不重要。”温归远抬眸笑了笑, 眉眼温润, 目若秋波, “谁第一个来才最重要。”
路杳杳似懂非懂:“所以不是他?既不是冲着你的, 也不是冲着我来着,那这批黑衣人做什么。”
温归远心情颇好,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侧的梳子开始装模作样地给路杳杳梳发。
“都不好说, 毕竟黑衣人既没有发现我在这里,也没有直接冲着你来,可他们还是来了。”
温归远笨拙地取了一缕作法做式,奈何笨手笨脚,原本爱不释手的柔顺乌发此刻竟然不听话地在手心直滑。
路杳杳背对着他盘腿坐着,也不理会他的一时兴起,摸摸下巴:“确实如此,打草惊蛇,不论是西边的邓州,还是东边的隋州,都不应如此急躁。”
东边隋州的吴太守是李家人。
“你知你今夜为何歇在这里吗?”温归远笨手笨脚地揪好一个把式,却不知往哪里按,正胡乱地比划着,扯得路杳杳连连抽气。
“疼疼疼。”
路杳杳扭头,要把他的手抖开,却被激起好胜心的温归远一把摁住。
“我看绿腰梳过的,就是这样的,你别动。”他一脸严肃认真,口中的话却是不停,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白家似虎,李家似蛇,章怀看似粗犷实则心细,怕你路家女儿的身份惹来麻烦,这才歇息在郊外。”
“毕竟在郊外是全员戒备的状态。”
他突然目光一凝,把好不容易找到位置的发髻固定在脑后上方的位置。
“可还是出事了!”路杳杳不解。
温归远一笑,意味深长:“是啊,还损失惨重。”
“你怎么在嘲讽他的感觉。”她耳朵一动,奈何身后之人还在小心翼翼地绑着发丝,完全陷入梳发的乐趣。
路杳杳见身后没动就,突然脑袋一动,向后扭头。
如墨青丝瞬间轻落下来,覆满肩头,温归远颤颤巍巍的挽发随着这个随意地动作而毁于一旦。
温归远的手僵在远处,难得失态地瞪大眼睛。
“怎么没固定住!”他惊讶不解又恼怒生气。
路杳杳没好气地捋了一把头发,气乐了:“要抹发油的,还有发膏。”
温归远不甘心地盯着那头青丝:“再来!”
“不来了。”路杳杳颇为爱惜地拢住自己的头发,不高兴地说道,“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思给我梳头发,沉迷风月!”
“堕落!”路杳杳斩钉截铁地总结着。
温归远这才抬眉,无辜地看着她,眨眨眼:“敌还没来呢。”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笑,漆黑的睫毛微微颤着,长发散落,抬眸微笑,翩翩有礼:“你说得对,这样紧张的情况,还在梳头发确实不应该。”
路杳杳看着他含笑的眉眼,莫名觉得后脖颈发麻,冷静说道:“我去找绿腰来梳头。”
谁知她只是刚刚转身,就被人拦腰截住,背后之人立马粘了上来,温热的躯体隔着两层寝衣就这样突兀地贴在一起。
“再过几日入了江南东道就来不及了。”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湿热的唇落在脖颈间,散开的衣襟在挣扎间被微微挑开,露出一角雪白的肩头。
路杳杳还没来的说话,就觉得背后失了力气,向后倒去,还未来得及出声的红唇就被人牢牢堵住,所有的惊讶声都悉数消失在两人的唇齿间。
路杳杳睁大眼睛,满眼都是咫尺之人含笑的眉眼,那双白水黑珠般的瞳孔,带着清冽的波纹,倒映着她的模样。
秋日的晨曦姗姗来迟又不情不愿,浅淡的日光终于挣脱了山间的薄雾,驱散了林间的黑暗。四周都是走动的声音,红玉叽叽喳喳的声音忽远忽近,马匹嘶叫身络绎不绝。
绿腰特意在车门前喊了一声,这才上了马车。
路杳杳小脸泛红,恹恹地和绿腰说道:“梳个简单的头发吧,估计下午还要休息的。”
绿腰对着屋内古怪的气氛充耳不闻,跪坐在门口给路杳杳梳头,只是越梳越觉得压力大,时不时偷偷觑着一侧的太子殿下。
温归远如今穿着女装,有一直坐在车内,头发只是随意的用带子扎了起来,现在正撑着下巴看着绿腰给人梳妆,颇为认真。
路杳杳顺着铜镜往内扫了一眼,突然眼睛一亮,一扫而空之前的苦闷之色,清了清嗓子,雀跃说道:“我的头发先弄的简单点,动作快点。”
绿腰连忙手脚麻利地把头发挽起啦,查了一根簪子便打算吧梳妆匣收起来。
“这个不用收了,你今天和红玉就去后面的马车休息吧。”路杳杳咳嗽一声,开始催人离开。
温归远坐直身子,挑了挑眉,看着绿腰跳下马车,再一回眸就看到路杳杳兴奋的眼睛。
“我给你梳头发。”她拿着梳子状似随口地问道。
温归远懒懒一扫眉,直接拒绝道:“下次下马车大概是在淮南道安州,就不劳烦杳杳了。”
路杳杳脸色微变,拿着梳子靠近他,恶声恶气地说道:“不行!我给你梳!”
“你会?”温归远不解询问着。
路杳杳咧嘴一笑,琉璃色大眼睛扑闪着,无辜又天真:“不会,第一次。”
倒是真诚。
“不要。”温归远见她如此积极,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开口拒绝着。
路杳杳立马转化语气,再一开口就是软绵可怜的哀求声:“让我玩……梳一下嘛。”
“就一下。”
“我也是看过好几次的。”
“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一定很好看的。”
她像一只无辜的小猫靠近他,跪坐在他身侧,卷翘的睫毛扑闪着,浅色眸子小心翼翼地凑进来,在他的下巴处细细的轻啄着,带了点三分诱惑,三分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