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高的田埂上, 架着三五个冒着渺渺白烟的火架,队员们围着火架席地而坐,有说有笑的翻着火架上的食物,并时不时的从身边拿出佐料洒向食物。
一小部分队员的背后站趴着自家的小孩子, 小孩子们扒着父母的肩膀,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火架上的食物,心急的连声问着“怎么还没好”、“熟了没”等话。
禹祈安看看麦地又看看孩子们,面色一片恍惚。
这确定是闹了蝗灾?而不是大家在野炊?
说好的林海峰心急如焚呢?他明明看到林海峰这会正嘴角上扬, 满眼宠溺的喂怀中的女儿吃东西。
鹿崽吃的极满足, 大眼睛弯成月牙。
五感敏锐的林海峰, 早发现禹祈安来了,但他并没在第一时间出声,其目的就是让禹祈安感到不解, 脑中加深现在众队员安逸的景象。
他现在有多不解,等会知道队员们已经灭了蝗虫后就有多震撼。
林海峰余光扫过禹祈安,见他面色恍惚,觉得是时候了,低声提醒三爷爷,“三叔,禹书记来了。”
“来就来呗,”正心无旁骛给鹿崽烤韭菜的三爷爷随口答道,过了两三秒,他自己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子,膝盖把烤架带倒,他不可置信的吼问,“啥?禹书记来了?”
吼的同时,他手忙脚乱的去捡烤菜,见菜都没脏,一脸的庆幸:艾玛,幸亏没脏,不然鹿崽都没吃的了。
禹祈安回神,笑着走近,“是啊,我来了。”
队员们慌忙起身,有孩子的起的太急把身后的孩子都带倒了,他们顾不得给孩子身上拍灰,一把抱起孩子站到林海峰身后,想看又不敢看的一眼眼偷瞄他。
看他走近,三爷爷手足无措,涨着通红的脸憋出一句话,“来、来了好,您、您坐。”说完他就后悔了,这里又不是家,咋能让禹书记坐地上呢?
禹祈安此时也没心情坐,他有满心的疑问等解答。
他开门见山的问:“你们这里不是发生了蝗灾?怎么我一路走来并未见到蝗灾?且观你们没有半点焦急恐惧?”问完他看向林海峰,等答案。
林海峰笑笑不语,把主场让给三爷爷。
一听到他问的是这个,三爷爷的紧张瞬间褪去大半,他喜形于色的翘着山羊胡答:“是蝗灾!不过已经被我们灭的差不多,明后天再让鸭子们来地里逛一趟,蝗灾就被消灭彻底了。”
什么?一天还不到,蝗灾就已经被灭的差不多?
禹祈安迟疑的问:“蝗灾规模不大?”
“大!咋不大!满天都是乌压压的虫!”三爷爷心有余悸的答,他生怕禹书记不相信自己的话,扬声让队员们拖来装的鼓囊囊的长口袋,他小心翼翼的打开袋口一束缝隙,示意禹祈安看,“禹书记您看。”
禹祈安眯着眼凑近袋口,待看到袋内挤得密不透风的蚂蚱,头皮发麻的急退半步,吞了吞口水,满目震惊,“这、这里装的全是蝗虫?”
“是啊,都是蝗虫!这下我们的鸭子可有的吃喽!”三爷爷乐呵呵的扎紧布袋。
禹祈安心头的迷惑更甚,他缓了缓神,开口:“老队长,我心存许多疑惑,但一一问您过于麻烦,所以劳烦您将怎么发现蝗虫,又怎么消灭蝗虫的起因经过叙述一遍。”
“成!”三爷爷捋着山羊胡开讲,“我今儿早上起床,习惯性的先去地里巡视一遍,以便上工时好给大家分工,没成想走着走着就发现大洼队麦地的上空飞着许多蝗虫……”
鹿崽坐在爸爸的腿上,听得津津有味。
禹祈安的秘书刘远,掏出笔记本记录,等听到他说怎么灭蝗虫时,双眼大睁听入了迷,连记录都不再做了。
不止他,和他一起来捉蝗虫的人全都入了迷。
“……这不,现在量少抓不到了就只能全靠鸭子们了。”三爷爷指着鸭子们说。
禹祈安震惊的久久不能回神,许久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啄食蝗虫的鸭子群看了半响,视线转而落在鹿崽父女俩身上,面上糅合了惊叹、赞许、不可思议等色。
刘远等人更是不顾形象的蹲在麦地旁,双眼发直的注视着鸭子们,好奇的问:“鸭子从下午吃到现在,你们就不怕它们撑到?”
“不怕,鸭子不仅特别能吃,且它们是直肠子消化快,能边吃边拉,”三爷爷说到这眉头皱了皱,扬声交代队员,“你们待会回家拿木锹来,把鸭粪都铲回去,这可是好肥!”
哼!鸭子是他们大队的,他才不会把肥留给大洼队!
队员们大声应好。
禹祈安闻言,蓦地大笑出声,笑声里透着轻松,再不复来之前的沉重。
他用笑发泄了心中的郁气后,望着麦地感慨:“你们向阳队立了天大的一功,你们已一己之力消灭了大洼队——不对!大洼队的人呢?”他这才想起,刚才老队长可半字都未提过大洼队。
三爷爷心里一喜,来了!禹书记终于问那群鳖孙了!
他面上却装作迷茫道:“他们在他们家里啊,咋了,您找他们有事?”
禹祈安面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声音沉沉的问:“他们在家里?他们没来捉蝗虫?”
“没来!不管我们咋说他们就是不来,为了这个我们还差点打一架!”
三爷爷按照林海峰交代的,将先前在大洼队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具体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复述了出来,只不过他把诱哄的理由换了,将“诱哄他们千万别来”换成了“为了让他们来才诱哄的”。
禹祈安听得气急而笑,“领导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肚子?恩,他们说的对,领导确实不会让他们饿肚子。”
虽他在笑,众人却觉得他笑的极其危险。
见他这般,林海峰唇边的笑容转瞬即逝。
禹祈安又安静无言的望了会麦地中进餐的鸭子,才平复下心中的暴怒,想到鸭子吃蝗虫的方法是鹿崽提出来的,转而望向鹿崽。
只是待看清鹿崽的面容时,哑然失笑。
小粉团子粉嫩嫩肉嘟嘟的脸颊两侧,各画着平行的三条黑线,再加上被点黑的鼻头,活脱脱一只小奶猫。
他看的心中的怒气一扫而空,笑着走近,“鹿崽还记得我吗?”
鹿崽挥手打招呼:“记得,禹叔叔好~”
禹祈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软,“看来鹿崽不止记性好,人亦非常聪明,大家都没想到靠鸭子来消灭蝗虫,只有你想到了。”
鹿崽忽闪着大眼睛说:“大家想不到也没关系呀,鹿崽会告诉大家的。”
“是啊,你会告诉大家的,”禹祈安笑,“正是因为你和你爸爸告诉了大家抓蝗虫的方法,才免去了下河镇,乃至是正利县的一场浩劫,你们父女俩带领向阳队救了无数麦田,也救了许多乡亲们,甚至以后还会有许多人因为你们消灭蝗虫的方法而受惠。”
“这样啊,”鹿崽笑眯眯的点了点小脑袋,“那鹿崽很开心呢~消灭了蝗虫大家就不用饿肚肚啦。”
禹祈安定定看了会鹿崽,敛起笑容,郑重的道:“你很好。”
至于是哪里好,他却不再解释。
禹祈安扭头对三爷爷说:“既然余下的蝗虫已不足为虑,那我今日便先回城,明日再来跟近事件后续。”
三爷爷留人,“这么晚了,禹书记你们留下吃顿饭再走呗!”
禹祈安摆手拒绝,和林海峰父女俩告过别,又冲队员们点了点头,大步流星的带着随行人员上车,离开。
三爷爷目送卡车变成一个绿色的瓢虫,带着车轮碾起的滚滚黄烟远去,转过身招呼大家,“既然书记都走了,咱们继续吃!”
他们还真是在野炊,其实原本他们只想烤蚂蚱吃的,但烤蚂蚱香是香,肉却少的不够塞牙缝,于是越吃越不过瘾、越吃越馋的队员们,便回家拿了各种瓜果蔬菜,办起了烧烤大会。
队员们声音响亮的应下,喜笑颜开的坐回原位,一面继续烤东西,一面语气兴奋的闲聊,这个说禹书记长得挺俊;那个说禹书记年轻;还有人表示自己这辈子活的值了,竟然能看到书记这样的大官……
林海峰听得摇头失笑,队员们果然活的简单纯粹。
禹祈安一来,他们绷紧了神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禹祈安刚走,他们立刻放松了心身,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不受影响。
翻着韭菜烤的三爷爷,想到件事,兴奋的眉毛上下舞动,“海峰,我看禹书记刚才气的不轻,你说他会咋处理大洼队那群懒汉?”
队员们精神一震,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一致望过来。
林海峰慢条斯理的翻着烤干蘑菇,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但不超过三天,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他是怎么处理的。”
“也是!那咱就等等,嘿嘿!”
要不说队员们心大呢,丢下这句话,立马流着哈喇子把心神放在了烧烤上。
三爷爷举着自己用心烤好的韭菜,在鹿崽眼下晃了晃,“鹿崽,还想吃不?”
鹿崽的小脑袋随着韭菜的移动而转动,眼巴巴的坦言:“想~”
三爷爷烤的韭菜最好吃啦~
老人家都喜欢逗小孩,三爷爷也不例外。
他晃着韭菜说:“那鹿崽再给爷爷学声小猫叫,爷爷就给鹿崽吃。”
鹿崽立马歪起头,虚攥成拳的小手手举到腮边,上下摇了摇,扑闪着大眼睛开口,“喵呜~”
小奶音又软又乖,把众人的心都叫化了。
三爷爷意犹未尽,再次晃了晃韭菜,“再学一声。”
鹿崽奶乖奶乖的又“喵呜”了好几声,期间眼巴巴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韭菜。
“再学最后——”
“学个屁学!麻溜地给我们鹿崽吃!”三奶奶没好气的捶了老伴一下,叉着腰怒斥,“还大队长呢!有你这样说话不算话的队长?再不给鹿崽吃我捶死你!”
三爷爷:……
他即刻低眉耷眼的把韭菜递给林海峰。
“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副耙耳朵的模样,把队员们笑的前仰后合。
鹿崽也笑倒在爸爸怀里。
……
队员们原本以为消灭掉蝗虫已经够让人开心的了,没想到一觉醒来,还有件更让人开心的事在等着他们。
——吃了蝗虫,补了大量蛋白质的鸭子们,非常给力的下了两个蛋。
各家主妇们一手握着一个绿皮大鸭蛋,笑的合不拢嘴,眼珠子滴溜溜转过后,握着蛋直奔林家。
林海峰:“……”
他望着喜不胜收的大家,眼底溢满了迷茫。
现在鸭子们下个蛋,大家也要通知他了吗?他在队员心中的地位已经这么高了?
鹿崽却欢喜极了,拎着爷爷特意给她编的袖珍小篮子,指着篮底的两个大鸭蛋,笑眯眯的告诉大家,鸭姐也下了两个蛋蛋。
大家本着爱屋及乌的态度,大夸鸭姐工作努力,继而满脸放光的讨论:“嘿嘿,你们看这鸭蛋,咱们这就叫因祸得福!”
“是哩!可惜也就这两天,等蝗灾一灭,鸭子们没得吃可就下不了这么多蛋了。”三奶奶很是惋惜。
金花面上满是鄙夷,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大洼队的人懒,他们引来的蝗虫也懒,你说你这蝗虫来都来了,咋不多带点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呢?”
“就是!不带亲戚就算了,还懒的不好好生虫娃!反正都准备祸害大洼队了,那你就多生点虫娃,再给娃娶媳妇再生娃,可劲的祸害大洼队呗!”刘大嫂赞同。
林海峰听得内伤,脸上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了。
但他也知道,大家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鸭蛋是农村的“通行货币”,也是一个农民家庭最大的副业收入。
三奶奶满目怜爱的望着鸭蛋,叹气,“要是蝗虫不祸害庄稼,鸭子们天天也有蝗虫吃就好了。”
“是啊!”众人跟着叹气,“可哪有不祸害庄稼的蝗虫?咱们这是在做白日梦。”
鹿崽歪着头想了半响,捧着小脸,声音软软的提议:“有啊,只要把蚂蚱养在家里,让他们去不了地里不就祸害不了庄稼了吗?”
林海峰望向女儿,眼里充满了好奇。
他在想女儿的小脑袋瓜里又有了什么新奇的想法。
主妇们愣了愣,随即抚掌大笑,“哎呦,我的傻鹿崽,蚂蚱哪能养?它是虫又不是鸡鸭鹅。”
鹿崽困惑的挠了挠小脸,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大家。
“为什么不可以养呢?哥哥就养过蛐蛐,它们都是虫虫,既然蛐蛐可以养,那蚂蚱也可以养呀。”
三奶奶再次怔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顿了顿,说:“咱又不知道咋养,再说了就算知道咱也不敢,也不能养啊,鹿崽你也看到了他们祸害庄稼有多厉害,要是养的时候不注意,飞出去了咋整?”
鹿崽打好腹稿后,一一陈述自己的想法。
“二蛋爸爸说,之所以有蝗灾,是因为去年雪小,以及今年雨少大洼队不好好浇水旱出来的,这说明它们喜欢温暖干燥的环境;而蝗灾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们吃植物,这说明它们爱吃绿叶;大家捉蝗虫时用的是网兜、布袋,这样蝗虫就被困住跑不掉了。”
她年纪小,只能用最浅显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所以,鹿崽觉得可以用个大大的网兜装上蚂蚱,放在温暖干燥的暖房里,然后再往里面丢青草喂蚂蚱,这样不就可以养蚂蚱了吗?”
鹿崽说完,眨巴着大眼睛期待的望向大家。
主妇们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也窜出两个小人在争论。
左边的小人疑惑:“虫咋能养呢?”
右边的小人反驳:“要按照鹿崽说的,咋就不能养了?你说说咋就不能养了?”
林海峰深思过女儿的话,黝黑的双眼里光芒大作。